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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2章 西涼伎,西涼伎,涼州陷沒知不知?

  康府后院,張昭親自祭拜過康福之后,酒宴就開始了。

  壓抑了很久的后晉軍將們開懷暢飲,以至于酒水和肉食都不夠用了,張昭讓人從宮中調遣,方才續上。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昭正有些熏熏然的時候,女樂才上場來。

  只見場中一女,身著寬袖對襟衫,下著暗紅色團花長裙,粉色紅綃制成的披帛,自然的搭在肩膀上。

  整體看上起雍容典雅中,又透露出了幾分澹然。

  張昭稍微有些懂了,因為這身打扮,可不是樂伎能穿的,而是勛貴大臣家的女兒,在重大活動上才會穿的。

  環視周圍,一眾軍將的眼神,也罕見的有種非禮勿視的收斂。

  此女手持曲項,也就是一種專門演奏胡樂的琵琶,朝眾人盈盈一拜后,方才開始在舞姬的配合下演奏曲子。

  叮叮冬冬,曲項聲聲入耳,配合周圍舞姬的翩翩起舞,自有一番風味。

  而且張昭身邊的慕容信長等聽得非常入迷,還配合著節奏踩起了點。

  因為此女用曲項演奏的曲子乃是西涼樂,是張昭的家鄉音。

  俄爾彈曲項者,輕啟朱唇,玉音叮冬的輕聲唱到。

  “吾聞昔日西涼州,人煙撲地桑柘稠。蒲萄酒熟恣行樂,紅艷青旗朱粉樓....。”

  這是元稹的西涼伎,張昭也不禁聽得入迷,等到唱至‘一朝燕賊亂中國,河湟沒盡空遺丘’的時候,曲調轉為感傷。

  不過,快結尾時,曲調一改以往諷刺調侃。

  唱曲也從‘連城邊將但高會,每聽此曲能不羞。’

  變成了‘圣人諸將但高會,今聽此曲人不羞。’

  張昭身邊的符彥卿本來冷汗淋漓,真要是唱成了每聽此曲能不羞的話,那事情就大條了,好好的歌舞,就變成了諷刺。

  但是這一改,改的符彥卿喜笑顏開,因為這是在歌頌張昭歸附河西隴右十八州的大功啊!

  “唱得好!”果然張昭極為高興,他把手一伸,問向右側的主人康延沼。

  “可有大鼓、金鉦?”

  鉦是一種類似鐘的樂器,此時比較流行,不過一套編鉦可不便宜,是以張昭才問康延沼是否有。

  “有!臣立刻去取!”康延沼連忙答應,然后親自去取。

  張昭則看著剛彈完曲項,拜伏在地的女子。

  “抬起頭來!”張昭緩緩走去,這場宴會,就好像是為這個女子開設的一樣。

  這些后晉舊臣也不會隨便選一個女子進來,張昭突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女子抬起頭來,有些怯生生,但好像還有些期待的看向了張昭。

  所謂十八無丑女,只要長得不是太‘奇特’,妙齡少女怎么看,都有幾分顏色。

  更何況,眼前這個少女,明眸皓齒,端莊淑麗,雖然不能說是絕色,但也能稱得上有顏色。

  而且其有一股氣質,就像一朵濯清漣而不妖的荷花。

  “奴符氏拜見圣人!”少女用清亮的聲音自報家門后,又羞澀的低頭伏地。

  “圣人,此乃符太保的長女,年方十五,平日最是仰慕英雄,是以今日扮做樂伎,特來一睹天容。”安審琦作為老長輩,正適合此時出來說話。

  張昭心里大笑三聲,果然是歷史上的大符,而且還是沒嫁給李守貞兒子李崇訓的原裝。

  嗯,符彥卿能把女兒都送過來,這既是后晉諸將的投名狀,也是拉進雙方關系的紐帶。

  “如此顏色,可愿入宮常伴吾身?”

  既然都到這一步了,張大圣人歷來都是很直接的,美人可不需要三辭三讓。

  大符跪伏在地上,只用蚊子哼哼般的聲音回答到:“妾身愚且魯,能伴天下英雄左右,求之不得!”

  張昭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回頭看著符彥卿笑道:“太保教養的好兒女,可為端嬪。”

  符彥卿有些尷尬,因為他女兒是跟李守貞的兒子李崇訓有婚約的。

  不過他當然不會在此時說出來,盡力收斂情緒之后,公式化的回答道:“小女被內人嬌慣,恐失儀君前,愿圣人多擔待。”

  張昭笑呵呵的一揮手,“無妨,符氏端莊,吾見之喜愛!”

  說話間,屋中眾人都過來恭賀,康府的女卷則將在地上的大符扶了起來,迎到后宅去了。

  送入后宮什么的,現在可不行,還得先讓她回家,然后等皇后同意,再派宮中女官教授禮儀后,方才可以進宮。

  康福次子,康延沼之第康延澤神色有些復雜,因為昔日康福和張昭也約過婚姻。

  只是康福逝世以后,康家失去了權勢,張昭也沒有再提此事。

  現在看到符彥卿的大女兒還未進宮就得了嬪位,心里當然酸的不行。

  這自古帝王婚姻都是有特別含義的,尤其是張昭這樣的開國君主。

  這符彥卿父親符存審昔年乃是武帝李克用的養子,是傳說中的十三太保之一,莊廟殞命興教門之前,符彥卿可是叫做李彥卿的。

  現在符家兄弟占據貝州,手下還有數千兵卒,故將舊人遍布河北。

  圣人要收河北,必定要倚仗符家,所以符家的女兒哪怕已經許人,都可以順利的入宮。

  而他們康家,自父親康福死后,手里就沒了一兵一卒,自然是門庭冷落。

  不過,就在康延澤自怨自艾,心里酸熘熘的時候,張昭突然出聲將康家兄弟召到了身邊,然后笑著問道。

  “昔年康翁曾向某許諾,我替他殺犯上之牙將宋義,他將美艷的孫女嫁于某,不知當時約定的,是哪一位?今日還作數否?”

  康延澤頓時就被巨大的興奮給擊中了,他暈晃晃的出來然后拜了下去。

  “臣之次女,賢良淑德,愿伴隨圣人之側。”

  張昭揮手讓康延澤站起來,哈哈笑著說道:“你這父親是愿意了,但她本人愿意否?且出來一見。”

  周圍眾人也湊趣的哄笑了起來,這送女入宮,正常的樣子是要像符彥卿這樣,說自己的女兒德才不足,恐怕配不上圣人云云。

  哪有康延澤這樣,說自己女兒賢良淑德不說,還直接就說女兒愿意的。

  哄笑中,康延澤也漲紅了臉,趕緊讓人去把他二女兒康氏帶了出來。

  這康福家,并不是代北的真沙陀人,而是代北三部中的假沙陀,實際上是康國人,也就是今天撒馬爾罕一代的粟特人。

  張昭主動提出納了康延澤的女兒,一是要兌現昔日的承諾,讓眾臣都知道他張昭是言而有信的。

  哪怕是康家這種康福死后已經失去了拉攏價值的,他都肯兌現承諾。

  二是現在占據河中昭武九姓、粟特故地的,實際上是波斯人。

  張昭要去河中夏君夷民,在當地人看來,那是屬于侵略者,甚至大周兵將也會這么自認。

  但張昭不想這樣,他不是去當侵略者,是去夏君夷民搞同化的。

  那么,有什么比現在基本已經融入唐人之中的各姓粟特,帶著唐人之軍回去更好的例證呢。

  到時候西進的軍隊,那就不是什么侵略者了,而是恢復粟特人家國的義兵。

  至于恢復粟特人家園后,為什么要說漢語、用漢字、讀漢家經典、改信佛道諸教?

  嗯,凡是敢問這個問題的,一定是波斯余孽。

  而且波斯人奴役了粟特人這么多年,該不該補償?

  你說你不同意補償?那正好,咱也奴役你幾百年,那大家就扯平了。

  思考間,康氏已經過來了,本來康國粟特人中就多產顏色艷麗的女子,進入中原后這么多年混血下來,已經兼具各家之長,更加艷麗了。

  康氏就是其中典型,難怪當年的康福要對著張昭夸耀,確實生的百媚千嬌。

  有粟特胡姬的異域風情,又有漢家女子的端莊秀麗,張昭極為滿意。

  串串就是這樣,大多歪瓜裂棗,但是某幾個完美承接了兩個族裔美好基因的,往往會出現大美人。

  康氏到了,盈盈下拜后又一樣被送回去了。

  眼見張圣人如此重信重諾,后晉諸將們對比之下,覺得張昭確實更值得追隨,當下氣氛更加熱烈。

  此時,大鼓和編鉦也已經抬了進來,張昭身手招呼慕容信長。

  “我兒且來擊鉦。”

  編鉦這種類似編鐘的玩意,不是很有文化和傳承的大貴族家子弟,很少能有能玩得好的。

  比如符彥卿,他雖是將門世家,但就沒學過這玩意。

  唯有慕容信長,他雖然是吐谷渾人,但家中是幾百年的吐谷渾王族,漢化之后又一直是河西隴右的大族,族中文化人可不少,因此他才會擊鉦。

  “太保可來為某拍板。”張昭又開始招呼符彥卿。

  這拍板可不是后世那個拍板的意思,此時的板,有點類似后世的快板,是一種樂器,只不過是用拍擊來打節奏的,而不是后世那樣搖晃。

  慕容信長脫下身上的袍服,符彥卿也輕裝上陣,兩人站到了張昭身邊。

  此時宴會場的舞姬都出去了,眾人紛紛脫下外袍,露出半臂等緊身衣物。

  后世說五十六個民族五十五個能歌善舞,漢族只能喊六六六,實際上這是非常錯誤的。

  舞蹈一直是漢族儀式中,最重要的一環,只是后來被切斷了傳承。

  此時張昭要親自擊鼓,所有人都知道舞蹈的時候到了,因此個個躍躍欲試,在此時來說,君臣同舞,乃是增進感情的最好機會。

  張昭拿著鼓槌,舞了兩下花手,頓時贏得滿堂喝彩。

  隨后他冬的一聲敲下,眾人立刻跟著擺出了舞蹈的姿態。

  慕容信長叮叮當當擊打了幾下編鉦,符彥卿也拍了一下扳,眾人立刻又換了一個姿態。

  張昭開口唱道:“西涼伎,西涼伎,假面胡人假獅子。刻木為頭絲作尾,金鍍眼睛銀貼齒。”

  還是唱的西涼伎,只不過不是元稹版,而是白居易版的,感情更加濃烈、悲傷。

  鼓響,鉦鳴,板子噼啪,眾人隨著張昭的擊鼓和歌而唱。

  “須臾云得新消息,安西路絕歸不得。泣向獅子涕雙垂,涼州陷沒知不知?”張昭繼續唱,氣氛開始變得悲傷。

  正在擊鉦的慕容信長回頭接口唱到:“獅子回頭向西望,哀吼一聲觀者悲。”

  符彥卿則手持大板,如狂般拍擊,人同胡旋一般,飛速旋轉。

  “涼州陷來四十年,河隴侵將七千里。平時安西萬里疆,今日邊防在鳳翔。”

  這是眾將一起唱出來的,好多人的臉上甚至開始浮現出了淚珠。

  只要他是人,就沒有不會為昔年河西隴右、安西北庭失陷而傷心者。也不會有人不懷念那個興盛的大唐。

  此時雖然是武士權力最高的時刻,但也是榮耀盡失的時刻。

  況且,從唐末到現在,亂了二百年,生民十存一二,皇帝換了幾十個,城頭大王不知變了多少,哪怕是武人,大多也已經厭倦了。

  他們厭倦了朝不保夕,厭倦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被人殺死,厭倦了毫無榮譽的戰斗,厭倦了胡虜日日南下。

  他們也在渴望,渴望一個天縱英主,渴望一個太宗文皇帝來帶領他們收拾河山,取回該有的榮耀。

  “遺民腸斷在涼州,將卒相看無意收。天子每思長痛惜,將軍欲說合慚羞。...縱無智力未能收,

  忍取西涼弄為戲?”

  一曲唱完,鼓樂驟停,蹈舞頓止,張昭手持鼓槌,看向屋中眾人。

  “二百年了,咱們唐兒自相殘殺,爭奪權力,毫無廉恥的過了二百年了。

  吾起自河西,奮力歸國,卻只見石氏屈膝胡虜,無恥賣國,有家回不得,有國歸不得。”

  一席話,說的原后晉眾將都低下了頭。

  張昭再擊大鼓,高聲說道:“朕,不希望子孫后代再像我們這樣蠅營狗茍。

  不希望天下生民再如草芥一般,被肆意殺戮。

  不希望胡虜視我等為弱者,肆意輕賤,敢打我們子孫的草谷。

  誰能為某結束這亂世,使金甌無缺,為子孫后人搏出一個安樂祥和,富貴榮華的未來?

  誰愿意跟隨某家,堂堂正正的做個忠勇仁義之士,而不是被人稱為殺才?”

  眾人聽完,紛紛跪地,齊聲大喊,“臣等愿意!臣等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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