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門開了。
一個小老頭走了進來。
月亮很亮,只是落下來有些慘白,映在小老頭臉上顯得有些滲人。
趙昊心頭有些發涼,趕緊把燭臺點著,一縷縷溫暖的光填滿了屋子,灑在小老頭臉上…
笑得很慈祥。
跟剛才的畫面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哪一面才是幻覺。
“沙!”
“沙!”
“沙!”
這是鞋底與地面摩擦的聲音,姜崢緩步走了過來。
高手走路聲音都很小。
據老爺子說,姜崢年輕的時候,修為跟他不相上下,雖然后來整日忙于朝政,但想來修為是不低的。
但他此刻,腳板竟然有些拖地。
不過他神色如常,淡笑著坐到床沿上。
趙昊死死地盯著姜崢的星子,黑氣的確要比平時重很多,但還遠遠沒有到殺自己的地步。
不過也是,還有半個時辰。
犯不著現在出手。
他顯得有些焦躁:“桂公公不是說能撐八個時辰么?怎么提前了這么多?”
姜崢則是微微一笑:“意外嘛!如果什么都在預料之中,還叫什么意外?”
“您這話說的,還真特娘的有道理。”
趙昊嘴角抽了抽:“咱爺倆馬上就要涼了,您就一點都不害怕?”
姜崢枯瘦的雙手揉了揉膝蓋,搖頭笑道:“人哪有不害怕的?不過怕著怕著就麻木了,當年跟你爺爺并肩作戰的時候,可沒少遇到這樣的危險。”
趙昊一拍大腿:“好家伙,老倒霉蛋了!”
好家伙!
情緒不連貫了。
趙昊揉了揉太陽穴:“您以前遇到這老些危險,是怎么化險為夷的?”
姜崢嘴角扯了扯:“能怎么辦?擼起袖子干啊,我年輕的時候還沒服過誰!”
趙昊瞅了他一眼:“那咋感覺您現在這狀態跟認命了似的。”
還別說。
真是!
一綹頭發垂落,黑的。
不過曾經是白的,染黑了。
他搖了搖頭,將頭發重新攏起來,感覺自己可能就是老了。
少了一些俾睨天下的自信,像是一個畏手畏腳,瞻前顧后的老人。
可那又怎么樣呢?
從禁衛軍統領喪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次多半要出問題。
因為他的本意就是以御陵軍為主力,再讓逐夷城那邊貼補一些人,然后突圍救人。
御陵印丟了,希望差不多也要沒了。
除非趙無敵不顧逐夷城的安危,將主力精銳調過來,那樣長途奔襲必然戰力大減,損失不可估量。
這次…恐怕只有那個御獸的人主動退場,自己這一幫人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但是,可能么?
人家苦心安排,施展大神通,避開了所有崗哨,朝行宮的定點投放了好幾萬兇獸。
怎么可能?
姜崢也不是沒想過此行會出現意外,只不過沒想到竟然會以此方式。
防不勝防啊!
趙昊攥住姜崢的胳膊:“父皇!你可不能這樣,你得支棱起來啊!”
姜崢嘴角抽了抽。
本來是我安慰這個小子爺倆一起坦然赴死的。
結果這小子反過來給我灌雞湯了?
小老頭攤了攤手:“那你說,怎么辦?”
趙昊也攤手:“我要是知道怎么辦,咱們還在這兒?不尋思著您經驗多,想問問您么?”
小老頭直接站起了身,被這小伙子整得有些煩躁:“老子不知道!”
趙昊有些不開心:“咦?這話還沒說幾句呢,怎么就開擺了?”
這小子,該說不說,真的氣人。
趙昊也站起身,笑呵呵地湊過去,開口問道:“父皇,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姜崢坐在椅子上:“什么問題?”
趙昊問道:“這個御獸的人,會不會就在獸群之中。”
姜崢瞥了他一眼:“若御獸者不在獸群之中,便能如此精準操控,那荒國可以滅國了。”
這話說得倒是不假。
雖然這些兇獸沖陣很沒有章法,完全就是憑本能沖陣。
但事實上,指望兇獸有章法本來就是不可能的,御獸者再強,都不可能把這么多兇獸的靈智都給提升一級。
然而,隨著陣法愈來愈不穩定,兇獸潮的著力點也發生了調整,陣法薄弱處匯聚的兇獸越來越多。
所以桂公公之前預計的八個時辰,也提前了一個半時辰。
如果這御獸者不入境便能遠程操控獸潮,那對荒國絕對是滅頂之災。
這個人,一定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萬獸沖宮的場景。
趙昊也坐了過去,從書架上取出一個冊子,展開一看,竟然是行宮的建造圖,連帶著附近的地形和風水都標注得詳詳細細的。
姜崢有些詫異:“這玩意兒都能被你發現?”
趙昊撇了撇嘴:“就放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設計師落款還是您的名字,這不明擺著想讓人拍馬屁么?我不看合適么?”
姜崢白了他一眼:“你這小子說話倒也有點道理。”
趙昊搓了搓手:“我爺爺說您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戰術高手,能不能猜出這小子藏在什么地方?”
姜崢興致明顯不高:“能藏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但能清楚觀察的行宮的地方,并不多!”
“這人對陣法感知很敏感,他完全可以通過陣法波動來判斷哪片區域出現問題。”
“但您要相信,大部分心理變態的人,在犯罪之后,喜歡看受害者掙扎慘叫的樣子,他肯定也是這樣。”
“你怎么知道心理變態的人喜歡這些?”
“我…”
趙昊噎了一下,煩躁地捶了一下大腿:“我說是就是,您還非得問到底,我不要面子的?”
姜崢瞅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心情平白好了幾分,便隨手拿起一只毛筆,圈出了幾個位置,咂咂嘴道:“如果他真想偷看,那九成的概率出現在這幾個位置上。”
“好!”
趙昊直接從兜里掏出一疊符咒,從里面挑出了十幾張:“這些都是遠程殺傷的符,您那邊要是有的話也拿出來,我看禁衛軍里面可是有不少強弓手,不如我們等到陣破了以后,直接集中火力搞這幾個地方,如果能僥幸弄死這個人,獸潮失去了主心骨,就算不會散,突圍也至少有了希望。”
姜崢啞然失笑,伸出了三根手指:“三個問題!”
“您說!”
“第一個問題,這些地方最近的都在二十丈開外,就算我們火力能夠把這幾個點完全覆蓋,打擊的精度也夠,但那人不是靶子,不會站在那里讓我們打,你覺得這個御獸者實力低么?能躲得過么?”
趙昊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您覺得,這人是妖族還是異族?”
姜崢思忖片刻,回答道:“妖族!”
異族不會受到國運反噬,如果是異族,這人就相當于百萬大軍。
所以只能是妖族。
既然是妖族,就肯定會受到國運反噬。
即便有辦法消減,也不可能一點影響都沒有,不然妖族早就大舉攻打荒國了。
有國運反噬。
實力就絕對不是全盛狀態。
只要火力覆蓋,他未必能逃。
姜崢弄明白了趙昊的意思,便直接跳過了這么個問題,也從懷中掏出一疊符紙:“你這辦法我也想到過,我這里總共有符紙一十三張,禁衛軍中有強弩一百張,再加上現在獸潮的阻攔,覆蓋射擊是不可能的。”
“總得試試吧!”
“三千禁衛軍再加桂公公一個力竭的宗師,在獸潮之中最多能抵擋一刻鐘,除非我們能十息之間把幕后之人弄死,不然…”
趙昊聽得很煩躁,直接從靴子里拔出一柄匕首拍在了桌子上。
姜崢怔了一下,不知道這小子是何意。
趙昊罵罵咧咧道:“你是我老丈人,我不想說臟話,現在跟你混,三天餓九頓!我想臨死反咬一口你都不讓,干脆你直接捅死我,然后再自殺,順帶把衣裳都剝光,免得兇獸吃我們的時候塞牙。”
啊這…
這小子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姜崢揉了揉鬢角,如果不是想臨死帶走趙昊,他肯定也會選擇趙昊一樣的方法。
因為,荒國男兒沒有跪著死的,就算只有一絲生機,也得從敵人身上咬下來一塊肉。
年輕的時候多次轉危為安,靠的就是這股狠勁兒。
但他擔心,擔心自己死了以后,趙昊僥幸溜出去,那…
翁婿倆一起葬身兇獸潮,反而會有一個不錯的結局。
所以他才會敲響趙昊的門。
結果,這小子直接把匕首扔到了自己的面前。
而且還是頭一次這么暴躁地跟自己發牢騷。
你直接捅死我,然后再自殺,順帶把衣裳都剝光,免得兇獸吃我們的時候塞牙?
這混賬小子,還教訓起我來了?
要不順水推舟?
這么做會不會顯得自己很弱?
不知為何,姜崢陰郁一夜的心情忽然豁達起來了,直接讓匕首丟到了一邊。
重重拍了拍趙昊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不愧是趙家的種!這次父皇就是試探你一下,沒想到泡在女人堆里這么多年,還真不算個孬種,想得竟和我一樣!
好!”
“哎?”
趙昊愣了一下:“原來您是在試探我啊!”
姜崢捋著胡子,傲然一笑:“那還有假?我流過的血比你流過的汗都多,好歹也算個人物,你該不會真以為我這個當皇帝的是軟骨頭吧?”
趙昊猛拍大腿:“有道理啊!”
嘴上夸得猛,他心中卻是嗤笑。
還試探我的?
糟老頭子虛榮得很!
要不是我一直觀察你的星子,說不定還真就信了!
從小老頭進入房間開始,星子上的黑氣就一直在變多,明顯是越來越想殺自己的節奏。
結果,匕首甩過去之后,黑氣反而忽然消失了。
明明就是被刺激到自尊心了。
還非說是在試探我?
小老頭真虛榮。
趙昊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內患總算沒有了。
姜崢指著他身上的睡衣:“距離破陣估摸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你穿戴利索,準備死戰,這里面就你沒有修為,老老實實呆在保護圈里面,別添亂就行!”
“好嘞!”
“收拾去吧!”
姜崢點了點頭,便出了房門,看起來心情還頗為愉悅。
趙昊笑了笑,等小老頭走了,當即催動劍膽文星,朝御獸者的星子傳音了一句:
一給我里giaogiao!
不出所料,那星子狠狠地顫動了一下。
劍膽文星有殺傷力,但跟明心文星聯動,就只有傳音功能,盡管傳出來的音色很仙很洪亮。
指望這手段直接重創御獸者肯定是不行的。
但精神污染可以。
或許因為國運反噬狀態太差的緣故,在自己幾個時辰的精神污染攻勢下,這御獸者已經變得相當敏感,一聽到這話就會情緒短暫失控。
等會破陣的時候,自己只要高聲來這么一句,這個狗東西的感知必定會牢牢鎖定自己。
只要這感知的強度足夠,他就能通過啟智文星反向鎖定大致的位置,結合姜崢畫的幾個圈,全部朝那個地方火力覆蓋。
這個狗東西狀態已經很差了,還真不一定能躲得過!
雖然這方式有點損,腦洞還有點大,但已經是趙昊想到成功率最大的方式了。
“淦!”
“其實我想當一個逼格滿滿的高手啊!”
“真不想當喜劇人啊!”
趙昊搖了搖頭,罵罵咧咧地穿上了衣服,順便讓匕首插回了靴子里的刀鞘,飛快出了門。
此刻,三千禁衛軍已經集結完畢,擺出了破墻突圍的陣勢。
桂公公則是盤膝打坐,拼命地恢復元氣。
他若是維持陣法,必定能將陣法維持的時間延長一刻鐘以上。
但陣勢必要提前破,等待援兵毫無意義,還不如趁機恢復一下元氣,等會突圍的時候有力氣一些。
老楊看到趙昊,直接把他拉到了旁邊,低聲勸誡道:“公子放心!有我保護你,保證你是我們這群人中最后一個死的!”
洛水抱著劍,看起來頗為高冷:“我只能保證你死我后面!”
趙昊:“…”
有一說一。
還真特娘的有點感動。
他掃了一眼嚴陣以待的弓箭手,知道計劃已經布置好了。
便向姜崢,激動地說道:“父皇!等會弓箭手讓我指揮吧,最近我運氣賊好,打牌就沒輸過!”
這小子,趕路的時候好像是經常翻到車頂上打牌來著。
趙昊指了指盤膝打坐的桂公公:“你不信問桂公公,他隨身帶的錢早都被我贏光了,現在他身上所有東西都已經抵押給我了,包括褲衩都是。”
桂公公臉色一變,運氣狀態下又不好張嘴,只能便秘一樣“嗯”了一聲。
老楊補充了一句:“稟皇上,我跟曹公公的也抵押了。”
他瞅了一眼洛水,催促道:“洛水!你說話啊!”
洛水:“???”
小姑娘吭哧了半天,紅這臉點了點頭。
姜崢揉了揉腦袋:“你會指揮么?”
趙昊直接把地圖鋪開,剛才姜崢畫的圈已經被他標注上了數字:“這好辦,讓大家都把這些圈記住,等會我說攻哪個就攻哪個,反正沒有技術含量,全靠運氣。我這一段手氣爆棚,定能勝天半子!”
姜崢沉思片刻。
身為大荒真·賭王,他深知十賭九輸。
但有時候運氣這種東西的確有些玄乎,有些人手氣發燙的時候,的確能夠一直賭贏。
反正就是個碰運氣搏一線生機的局面,真想火力覆蓋,只能選一個圈。
不如讓這小子試一試。
于是他點了點頭:“行!咱們荒國的國運,就交給你賭了!這要是能賭的贏,大荒賭王的名頭讓給你!”
“行!”
趙昊興奮得直搓手。
姜崢瞅他這副模樣,不由笑了笑,這小子除了腦筋不太傻長得也好看點之外,性格倒是跟黑臉漢挺像,看著怪討喜的。
一刻鐘后。
陣破了!
少了陣法的保護,整個行宮都開始劇烈地顫動了起來,天上地下東西南北,兇獸如潮水一般涌了過來,只是一瞬間,保護圈的最外圍就倒下了好幾個禁衛軍。
趙昊不敢耽誤,當即朝天大吼一聲:“Giao!”
這一嗓子,他只想把魂都喊出去。
唇槍舌劍的加持下,聲音還真壓過了兇獸嘶吼聲一頭。
果然,一股幽怨憤怒到極點的感知飛快地掛在了身上。
趙昊大喜過望,大吼一聲:“三號圈,給老子火力覆蓋!”
不知是情緒到了還是怎地,眾人頓時亢奮了起來。
一時間,漫天箭雨朝三號圈覆蓋過去。
同時,三十多張符紙也正式激活。
光劍、地刺、囚籠層出不窮,全都鎖定了三號圈施展。
緊接著,眾人就在獸吼中聽到了一聲慘叫。
成了!
接下來就是加大力度!
那御獸者顯然并不是特別擅長隱匿氣息,國運反噬與外傷疊加,便再也藏匿不住氣息。
漫天箭雨繼續飛,所有弓手都帶著一絲狠勁兒。
終于!
獸群失控了,從一開始的目標明確,逐漸開始變得混亂。
趙昊心中喜憂參半。
喜的是,這些畜生沒有再鎖定自己這些人,生還的幾率至少能提高個一兩成。
憂的是,這獸潮還是比他想象中要猛,而且人族本身就是它們喜歡的食物,光是肉香就能吸引一大票過來。
還是難搞!
姜崢也是心中狂喜,沒想到還真被這小子給蒙對了,直接抽出長劍吼道:“聽我號令,西北方向,突圍!”
西北方向,是御陵鎮的方向。
等會即便突圍,也勢必會被一部分兇獸追趕,這個是唯一一個能帶來生機的方向。
時間回溯一刻鐘。
行宮西北處,趙無敵和一萬御陵軍小心翼翼地隱匿氣息,方才進入行宮二三十里范圍的時候,他們就能夠聽到沖天的兇獸嘶吼聲,那個時候張百刃就明白,趙無敵沒有誆他。
只是這…
感受著那些兇獸狂暴的氣息,他只感覺渾身毛骨悚然。
這特娘的叫三萬?
這至少五六萬了吧?
最后五里,整個御陵軍都強行壓制了自己的氣息,甚至給馬蹄子上包了一層厚厚的布,生怕吸引了兇獸潮的注意。
結果到了他們才發現,他們的擔心是多余的。
那些兇獸就跟瘋了一樣在撞擊行宮外囚龍大陣,根本就沒有工夫管他們。
眼前,兇獸潮將行宮團團包裹,他們甚至看不到行宮本來的樣子。
張百刃咽了咽口水:“無敵哥,這…要突圍么?”
趙無敵此刻已經憂心如焚,自己兒子和親家公可都在里面的。
可這五六萬發狂的兇獸,戰斗力可比五六萬人族精銳猛多了,而且看現在明顯有人操控,若是這么直勾勾的沖進去,恐怕頃刻間就會吸引那個人的注意,到時別說人救不出來,還給兇獸們送上一頓加餐。
反正時間還有,先觀察一下地形,再制定一下戰術。
到時候,成功率還能高一些。
趙無敵壓低聲音道:“你們先等等,我饒著看一圈,等會把地形圖畫出來,我們再…”
話剛說到一半,一股陣法崩壞的聲音從獸群中央傳出。
囚龍大陣,破了!
趙無敵臉色劇變:“怎么回事?不還有一個半時辰么?”
一時間,所有人都慌了。
陣法崩壞提前了足足一個半時辰,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這還畫地形圖?
畫個屁!
趙無敵啐了一口唾沫,當即高喊道:“兄弟們!你們怕死么?”
御陵軍皆是神色肅穆,齊齊應道:“不怕!”
趙無敵聲音如怒濤滾滾:“跟老子沖,救駕!”
說罷,直接胯上火麟馬,帶著一萬御陵鐵騎,義無反顧地朝行宮沖去。
就硬沖!
沒有任何戰術,也沒有任何技巧。
就如同送死一般沖擊獸潮。
時間實在太過緊迫,沒有任何制定戰術的空間。
他只知道,自己吸引的兇獸越多,兒子生還的幾率越大。
與兇獸潮甫一接觸,御陵軍就如同尖刀一般,輕松在獸群中撕開一個缺口。
但很快,周圍的兇獸就開始調轉方向,將利爪和獠牙對住了他們。
一時間,壓力倍增。
趙無敵咬了咬牙:“果然有人操控!”
這次,恐怕真要栽在這里了。
然而就在這時。
一個古怪到極致的聲音從獸潮里面鉆了出來。
旋即,弓箭破空的聲音和符咒催動的聲音同時響起,齊齊攻向獸群東北方向某處。
緊接著,就是一聲慘叫。
而獸潮,也陷入了失控的狀態。
趙無敵頓時狂喜,失控的獸潮和被人操控的獸潮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這次,有戲了!
“沖!”
“沖!”
“給老子沖!”
他一掌凌空拍出,直接拍死了一個黃沙雕,震散了漫天的雕毛。
整個人激動得不能自已。
霎時間,局勢兩級反轉。
本來御陵軍如同深陷泥潭,現在少了御獸者的針對,卻如同快刀切進了豆腐。
雖然獸潮的余波仍然造成了一些傷亡,但比起之前已經能夠忽略不計了。
另一頭。
姜崢早已經焦頭爛額,雖然獸潮已經失控了,但畢竟他們處于原本沖擊的最中央,實際受到的沖擊并沒有弱太多。
若只是從周圍涌過來倒也好說,至少禁衛軍能夠幫忙擋住。
但這特娘的天上俯沖下來的有,從地下鉆出來的也有。
這誰能擋得住?
趙昊抱著老楊的腰瑟瑟發抖,這還是他第一次正式見老楊用劍,縱使仍然沒有暴露宗師級的實力,但劍意已經融匯在他的一招一式當中。
縱然手中只是一柄普通的玄鐵劍,但劍光所至,沒有一頭兇獸能夠活下來。
洛水則是死死盯著地面,冒頭一個就砍一個,跟打地鼠似的。
反倒桂公公那邊狼狽許多,不過畢竟是宗師,也就身上時不時地添一道傷,還是把姜崢保護得好好的。
可獸潮實在太猛了,遮天蔽日,宛如末日。
掙扎了這么長時間,他們只是在原地踏步,連行宮都沒有闖出去。
但禁衛軍卻在不停地死。
才一轉眼的工夫,三千禁衛軍就死了三分之一。
這么下去,遲早會被耗死。
但很明顯,這個節骨眼沒人能來救他們。
姜崢一劍斬斷一條從地上鉆出的土行蟒,周身的真氣已經是虛浮無比,縱然修為還在,但終究是久疏戰陣,恐怕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了。
他瞅了一眼躲在幾個高手之間的趙昊,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容。
以這個方式死去,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至少…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已經血污遍布。
不過里面,并沒有這混小子的血。
等到自己的死訊傳到皇宮,那個人就會立刻去鎮國府,施展大神通保護芷羽的心玉投影不崩碎。
現在趙家上下都把芷羽當成親閨女疼,又沒了子嗣后代,總不能顛覆了我姜家的江山。
如此情況下,即便新帝是他們選的如何?
即便他們把持朝政又如何?
以趙定邊的性格,還是會讓整個荒國安安穩穩地延續下去。
如此一來。
死了也好。
姜崢臉上笑容越來越盛。
然而正在這個時候。
一陣沖天的喊殺聲在遠處響起,并且不斷接近。
為首的那一個嗓門最大,他也最為熟悉。
“兒砸!皇親家公!我來救你們了!”
這黑臉漢!
他心頭一跳。
一陣莫名滋味升上心頭。
有劫后余生的喜悅,有部將悍勇的豪氣,甚至有種父子重逢的喜悅。
他擎劍高呼:“無敵!”
趙昊也是松了一口氣:“爹!我們在!”
聽到這兩聲回應,趙無敵如同打了雞血,漫天刀光之下,無數兇獸的殘肢斷骸灑下。
攜火麟馬之威,趙無敵率領御陵軍勢如破竹地沖了過來。
看到火麟馬那專屬的火紅色氣焰時,所有人的心都放到了肚子里。
半個時辰后。
眾人終于徹底擺脫了兇獸。
在四處開闊的荒地上,終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獸潮當然沒有滅,如今整片山林都是肆意沖撞的兇獸。
的確是個隱患,不過需要徐徐圖之,已經不是眾人能夠解決的問題了。
姜崢勉強調理好真氣:“傳令下去,附近所有的駐軍加強戒備,地方守官立刻疏散百姓。派輕騎去逐夷城,調非主力軍隊四萬前來剿滅獸群!”
“稟皇上,已經派過去了!”
趙無敵連忙說道。
兇獸群現在已經不成氣候,這些玩意兒都沒什么腦子,誘殺起來沒有什么難度,就是有些費時間,正好訓練一下新兵。
“嗯…”
姜崢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將目光投向了張百刃。
張百刃頓時哆嗦了一下,連忙拜下:“皇上!末將有罪,請皇上降罪!”
趙無敵見狀,也連忙拜下:“稟皇上!末將午夜接到曹公公求救,知曉皇上受到暗算深陷獸潮,但異族軍隊虎視眈眈,若是擅自調離精銳,恐逐夷城大丘陵失陷!
末將聽說皇上令禁衛軍統領攜御陵印去往御陵鎮求援,但不幸隨御陵印消失于獸潮之中,既然有這個命令,便事急從權,擅自去御陵鎮調兵,脅迫張百刃隨我一起前來救駕!”
聽到這些話,姜崢臉上古井無波。
一開始聽到黑臉漢的聲音,他心中的確狂喜不已,一時間沒有思考這黑臉漢究竟是從哪調的兵。
可一見到御陵軍,他的心頓時陰霾密布。
御陵軍從成立的那一刻,便已經決定了,他們的最高任務就是守衛永安大帝皇陵,那里可是藏著事關荒國國運的大秘密。
除了皇帝親臨以及手持御陵印傳令,沒有任何人能夠調得動他們。
以前,他也曾試驗過御陵軍的忠心。
若不見御陵印和皇帝親臨,就算天崩地陷,他們也不會離開御陵鎮一步。
然而,這一次。
黑臉漢手里什么都沒有,卻把御陵軍調出來了!
事急從權?
這四個字從來沒在御陵軍的字典里出現過!
所以他靠的什么?
他與張百刃的私交?
還是張百刃對自己那老伙計的崇拜?
鎮國公的面子,連御陵軍都能調得動,那荒國的軍隊,還有哪一支他們趙家調不動?
御陵印都是擺設,那兵符帥印…莫不成也是擺設?
這荒國,究竟是姓姜還是姓趙?
姜崢的心情已經差到了極致,不過看著眼前兩位猛將,卻不能流露出絲毫怒意。
一個,為了救駕甘愿冒著掉腦袋的風險。
另一個,則是對陣異族的中流砥柱,為了守護逐夷城百姓,一個月內重傷十七次,今日更是長夜奔襲數百里,悍不畏死地沖進獸潮。
降罪?
別說降罪,他甚至一絲不悅的神情都不能露出來。
不然,荒國軍心民心必崩。
姜崢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笑容,連忙上前將兩個將軍扶起來:“你們都是救駕的功臣,又都是荒國的中流砥柱,何況調動御陵軍本來就是朕的意思,你們何罪之有?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聽到這話,張百刃緊繃的許久的軀體這才放松了些許。
黑臉漢則是哈哈大笑站起身來:“我就說吧老張,我皇二…我親家公英明神武、高瞻遠矚、胸懷天下、恩澤王土…”
這小韻還押上了。
姜崢也不攔他,等到他自己不說了,才笑著問道:“咋?怎么不朝下說了?”
黑臉漢撓了撓頭:“會的詞兒用完了!”
眾人:“…”
這個時候,禁衛軍副統領跑了過來:“稟皇上,禁衛軍此次死亡一千七百五十六人,重傷七百四十九人,其余人皆有輕傷!”
御陵軍副統領也上前一步:“稟皇上,御陵軍此次死亡五百六十一人,重傷一百四十四人。”
禁衛軍損失慘重,不過處于獸潮正中央,還能活下來一少半已經很不容易了。
御陵軍再晚一刻鐘,恐怕就只能讓桂公公自爆,炸開一條血路搏最后一線生機了。
姜崢點了點頭:“原地修整一炷香的時間,待傷兵傷勢處理完畢,立刻啟程趕往逐夷城!”
“是!”
眾將士齊齊應了一聲。
桂公公揉了揉胸口,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皇上,奴婢為您調理一下氣息!”
“嗯!”
姜崢淡淡點了點頭,隨即又吩咐道:“百刃,派一個人回御陵鎮,永安帝的陵墓不容有失!”
“是!”
張百刃連連應道:“御陵鎮舉鎮皆兵,御陵軍離開之時,百姓便已補上空缺,將皇陵牢牢地保護了起來。”
“如此便好!”
姜崢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便隨著桂公公一起選了一處好地方,任他幫自己調理身體。
久疏戰陣,一動手就是如此危急的局面,他身體實在有些遭不住。
黑臉漢終于逮到了機會,上去就摟住了趙昊的脖子:“乖兒砸!來讓爹看看有沒有受傷!”
“我大荒日天哥猛得一匹,怎么可能受傷?”
趙昊嘿嘿一笑。
黑臉漢哈哈大笑:“那必須,咱爺倆今天一個救駕一個護駕,有一說一,此戰首功非咱爺倆莫屬。”
說著,又朝張百刃肩膀上捶了一拳:“功勞也有你小子一份,你說你這狗鈤的畏首畏尾的也不知道干啥,明明毛事兒都沒有,還白得一個戰功。跟你無敵哥混爽吧?”
“爽!”
“爽!”
“哈哈哈哈!”
張百刃心情極好,他剛才出兵時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方才把姜崢救出來的時候,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掉腦袋的準備。
還好!
還好!
皇上圣明!
現在救駕有功,等到了逐夷城,肯定還有別的獎勵。
這波豈不是血賺?
瞅著兩個將軍臉上暢快的笑意,趙昊默默搖了搖頭。
這次絕處逢生,的確是血賺。
但看看姜崢對應的星子,正有黑氣不斷冒出,雖然速度不快,卻如同有一個活泉眼一樣,在星子上不斷醞釀。
明心文星能驅散一些,但效果微乎其微。
黑臉漢這回沒有御陵印,卻把御陵軍調出來的行為,已經把趙家在軍中的威望的峰值展現了出來,而且是當著皇帝的面展現,這跟打臉有什么區別?
年輕時候的姜崢或許不會那么在意。
但他老了。
人越老,心眼就越小。
這次…
恐怕難搞了!
處理完傷員的傷勢后,一萬多人連夜啟程,直奔逐夷城而去。
路上倒是碰見了四散的兇獸,不過都被軍隊輕易斬殺。
只要兇獸沒有形成兇獸潮,那對于軍隊來說就是送菜。
趙昊則是比較好奇那御獸者究竟逃到了哪里,現在那狗東西的星子還沒有滅,說明還活著。
亮光微弱,黑氣虛浮,說明他的狀態十分不好。
國運反噬,加上遠程火力打擊,這個人估計已經到了窮途末路。
御陵軍已經分出了一個小隊去搜捕,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他。
軍隊平穩前進,很快就從深夜走到了黎明。
約莫巳時,太陽接近正南的方向時,眾人趕到了逐夷城輻射的地界,這里的建筑和風土人情和京都截然不同。
路過一個集鎮的時候,趙昊還特意讓老楊帶自己溜號轉了一圈,發現里面鮮有農作物,多是些從林間采摘的菌菇和捕殺的野味。
少數一些賣米糧、瓜果蔬菜的都是正兒八經的大漢遺民的面孔。
米糧看起來顆粒也不是特別飽滿,光澤也不怎么明亮,看來是田地開墾的也有問題。
小老頭說的沒錯,雖說這個地方異族都已經歸化,但是從文化上面,還沒有完全融入荒國。
不過也是。
這才區區二十年的時間,歸化的老異族都還活著不少,生活習慣的確很難改。
可能,只有到異族純血完全消失以后,才能順利推動地方改革。
繼續前進。
未時。
眾人終于抵達了逐夷城。
姜太升早已等候多時,看到眾人到來,連忙迎了上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父皇!兒臣沒能救駕,罪該萬死!”
今日的姜太升,遠遠沒有當日在京都時豪邁灑脫。
幾個月戰爭的折磨,他現在渾身是傷,氣息虛浮,仿佛老了十幾歲。
姜崢跳下馬,笑著將他扶了起來:“這些日子,抗擊異族,辛苦了!”
“兒臣不苦!兒臣不苦!”
姜太升激動地直抹眼淚,也不知道幾分真幾分假:“父皇!您歷經大劫,又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一定累了吧!快隨我到府上休息,荒軍如今全線防御,短時間不會出問題,等您養好了精神,再督戰以鼓舞軍心!”
“嗯!”
姜崢握著這個兒子的手,跟著來到了苗王府。
一路上,姜太升也是對趙昊噓寒問暖。
大街兩旁,逐夷城的百姓看到皇帝到來,也是發出陣陣的歡呼聲。
到了苗王府,立刻有兩名衣著華貴、盡態極妍的女子迎了上來。
眉眼之間,皆帶著異域風情。
大的千嬌百媚,身材豐腴婀娜。
小的眼神靈動,姿態輕盈苗條。
“拜見父皇!”
趙昊看到這兩人,頓時愣了一下。
霧草!
都是畫本上的老師啊!
姜崢和她們雖然感情說不上多深,但畢竟血脈相連,這么久沒見過這兩個女兒,如今已經出落得這么楚楚動人了,一時間心情也好了不少,對她們也是笑臉相迎。
坐在正廳中的上座,跟兄妹三人聊了好一通時間。
趙昊則是在旁邊不停地吃東西,奔走這么長時間,著實把他餓得不輕。
一邊吃,還一邊朝兩個混血公主身上看。
不得不說,那位苗疆女畫師畫功真強,畫本上的形象竟然跟真人別無二致。
就是猛得穿上衣服,差點沒認出來。
終于,姜家四人聊得差不多了。
那位媚骨天成的美人端著一個小碗過來了,笑意盈盈道:“你就是皇妹夫吧,果然生的俊俏!苗疆冬日濕寒,你奔波了一晚上可得好好調理一下身子。來!姜撞奶!”
趙昊瞅了瞅她的身材:“謝謝撞奶姐姐!”
那女子愣了一下,隨即掩嘴咯咯直笑:“我是姜鈺慧!”
趙昊疑惑:“那姜撞奶是…”
姜鈺慧晃了晃手中的碗,只見里面裝著乳白色的食物。
看起來像果凍。
貌似是驅寒的…
她撇了撇嘴:“它才是姜撞奶!”
趙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