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我之身份,經過輪回之腸的劫數,諸位心中或許已有所猜測。
——于我而言,時光恰似一條長河,你等在河的此岸,我卻在河的彼岸,河水能從此至彼,但岸上的人,如無有舟船相濟,其實是無能從此至彼的。
我之所以能從彼方河流的去途,回到這此方河流的來路,其實是因為我僥幸獲得了一縷‘三不在’的氣韻,因而能穿越‘彼此’。
誠如諸位所想,我是彼方河岸上的人。”蘇午接著與眾人言語道。
‘模擬器’得到補充以后,便再沒有了禁絕蘇午向對應時空中人透露模擬器之存在的限制,他因而亦終于能把自身來歷略略透露給這些曾經與自己同生共死的故舊親朋們。
蘇午說過這番話后,便沉默了一陣。
眾人也各自沉默著。
在這漫長的沉默中,有人低聲自語:“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循著那滿懷感傷的女聲望去,蘇午看到一身紅衣的柳飛煙站在角落,她此時抬起頭來,目光正對著自己:“此岸彼岸,終究太難渡過了。
我如能渡過苦水世界,哪怕只是走上此岸,便也有了與小哥重逢的可能…”
“不必如此感懷,我有承諾于你。
便一定會助你解脫‘天怨’之侵染,以后總有相見之機會。”蘇午道。
柳飛煙聞言只是笑,并未多說其他。
“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有甚么好感傷的?”這時候,頭上沾著幾根草莖的洪仁坤大大咧咧走入草廬之中,他頭頂赤日,環顧眾人,揚聲說道,“我還有五年就要死了,你看我,哪里感傷過一日?
你們還有那么久的時間可活,活著總有許多可能。
怕些甚么?
橫渡苦水世界,邁上此岸,也不是甚么難事…”
洪仁坤頭頂赤日之中,顯出陶祖的面容,陶祖微闔雙目,輕飄飄地道:“未曾橫渡過苦水世界的人,總是覺得踏足此岸好似是甚么簡單事情一樣。
這就叫坐井觀天。
大家不要信了我這化身的胡說八道。”
洪仁坤聞言,抬頭對陶祖怒目相視。
陶祖輕蔑一笑。
“茅山初祖說得對。”鐘遂點頭跟了一句。
洪仁坤對鐘遂怒目相視。
對也罷,不對也罷,今下因為洪仁坤、陶祖一番插科打諢,總算沖散了此間縈繞 的感傷氣氛。蘇午借著當下時機,目光首先看向了北帝派四個女弟子,以及丁隱,他開口說道:“嬰初、初玄、初濟…你們幾人拜在我的門下,我至今也不過才為你們授下符箓,傳了一些粗淺法門而已。
作為師父,我虧欠你等實多。”
四個女弟子聞言,俱是連連搖頭。
初玄釧寶兒出聲道:“師父于我們有再造之恩,我們無法報答師父的恩情,對師父虧欠才更多,還請師父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實在是折煞了我們…”
“為師者,總需傳道授業解惑。
我今為你等傳下北帝派道統,至于‘授業’與‘解惑’,如今我卻不能完成了。”蘇午搖頭言語著,他眉心六天鬼眼張開,‘背陰大帝’的恐怖形影便自身后浮現,那神靈張開五道龍臂,在北帝派五個弟子頭頂輕輕一點,便將他們從前修行根種符箓,盡皆變改作‘背陰大帝根本符箓’。
蘇午轉而看向鐘遂,接著道:“我曾為閣下授下畢生道門修行見解,今后想請閣下幫忙,為我這幾個弟子授業解惑,令她們能走上道門修行正途,振興‘北帝’之聲名。”
鐘遂點了點頭:“小事而已。蘇師,我答應了。”
“多謝閣下!”
蘇午向鐘遂稽首行禮。
鐘遂亦躬身回禮。
“我傳閣下以‘魔身種道大法’,閣下可以擇機將之改良,日后我這幾個弟子,若有人能修行有成,可令她們嘗試修行‘魔身種道大法’,轉脫生死劫關。”蘇午說著話,即在掌心虛畫了一道正氣符,那只有端端正正幾個方塊字的正氣符中,卻包含了海量的信息,包含了‘魔身種道大法’這篇法門,他將勾畫在掌心的正氣符示于鐘遂。
鐘遂掃了一眼,便盡知個中真意。
其點了點頭:“多謝蘇師授法。”
旁邊懸于洪仁坤頭頂,老神在在的陶祖見蘇午如此隨隨便便,就將茅山正法傳授道脈之外的人,頓時對蘇午吹胡子瞪眼。
然而,他拿蘇午也沒奈何,也阻撓不了蘇午傳法。
吹胡子瞪眼一陣,便復又閉上眼神,恢復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了。
囑咐過門下幾個弟子,蘇午的目光隨即看向了灶班眾人,青苗提著承載著珠兒火神身的那只鐵框燈籠,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秀秀則端著承載有李虎火神身的一盞燭火,亦神色緊張地與他對視。
蘇午看了看二者,笑了笑,道:“青兒今在何處?”
是在周圍不知哪里溜達著,要喚它回來也簡單,師兄找它是有甚么事情嗎?”秀秀心直口快,向蘇午問道。
蘇午應道:“嗯。
我本是打算將你們寄托性意的火神身,包容于我之薪火當中,帶你們橫渡時空長河,去往我所在的那片天地。
不過我今細思,此法并不保險。
你們或會在我回歸現實的一瞬間,便從我自身薪火當中脫落。
在此之外,我想到了另一個法子——你們以火神身行走人間,已無從如有肉殼之人一般,修行那‘魔身種道大法’,涉過百年時空,走入現實之中了。
便是自身火神身燃燒愈久,亦愈可能引來種種死氣風災、異劫,撲滅自我的火神身。
所以,我想你們雖不能修持魔身種道大法,但或許‘青兒’能修持此法,若它修持了此法,你們將火神身又寄托在它的‘詭胃’當中,應能涉過百年時空。
——你們覺得此法如何?”
之所以蘇午會提出這個方法,是因為他確實見過數百年后寄托于火神身中的秀秀——正是秀秀傳來的一縷薪火,打破了蘇午當時面臨的死局。
那時的‘青兒’,尚且未有修行‘魔身種道大法’,便令秀秀涉過了百年時空。
若青兒修行此法,或許能將所有人都帶到百年以后去。
聽得蘇午所言,青苗眼中熠熠生光,原本安靜的面孔上,亦有了絲絲笑意。
李秀秀則猶豫著道:“青兒只是一頭騾馬,讓它修行魔身種道大法,它應當是不知道怎么來修的罷…”
旁邊聽著幾人言語的陶祖,聞聽此言再也按捺不住,當即出聲向蘇午喝道:“嗨!嗨!嗨!小道友,你把咱們茅山巫的魔身種道大法隨意傳授給其他人也就罷了,而今怎么能叫甚么騾馬豬狗也學這法門,這般法門修行歷來兇險,門檻極高,豈是隨隨便便就能修成的?!
雖然說法門修行,亦為救渡眾生渡過苦海。
渡人也好,自渡也罷,都是好事。
但你把法門傳給一頭騾馬,卻也太輕賤茅山正法了,反而叫天下人輕視此法,以為茅山正法是甚么狗皮膏藥,隨隨便便就能買兩貼往身上貼一貼,玩一玩呢!”
聽到初祖所言,蘇午神色不變,轉臉與初祖回答道:“青兒不是普通騾馬。”
“再不普通的騾馬,那也是騾馬!”
“青兒以自身命格,容納了一只‘詭胃’。
它自明末存活至今,仍然沒有肉 殼衰敗之跡象,及至厲詭復蘇的顯兆。”
“啊?”陶祖聞言愣住,“還有這等事?”
“正是。
祖師而今覺得,青兒是否有天份學成‘魔身種道大法’?”
“…隨便罷。”
蘇午轉而目視鐘遂。
鐘遂頓知其意:“蘇師是想令我為一頭騾馬傳授‘魔身種道大法’?教授一頭畜生魔身種道大法,并非易事,不過蘇師既然說那騾馬本身就稟賦不凡,那在下也不妨嘗試一番。
我盡全力而為。”
“請務必盡力。”蘇午再向鐘遂躬身行禮。
鐘遂看了看灶班眾人,臉色也嚴肅起來:“必不負蘇師所托!”
“多謝!”蘇午向鐘遂鄭重道謝,隨后才稍有些放松地看向青苗、秀秀等灶班師弟師妹,笑著道,“百年時間總歸漫長,但若置身于魔身種道修行之中,其實亦很短。
師妹師弟,我們百年后再見。”
“好。
百年后再見,師兄。”
灶班師妹們笑著答應。
已被安頓好的眾人離開草廬,轉眼之間,草廬內便只剩下了邵守善、素玨道人,以及李黑虎三個人。
“豬子…”李黑虎撓了撓頭,猶豫良久,還是向蘇午開口說道,“你不回老家看看嗎?奶奶還在家等著你回去呢,這都過去七八年了…”
“那便回去看看。”蘇午應道。
李黑虎咧嘴笑了起來,未再多言其他。
蘇午則道:“黑虎,你本來便最有可能修成‘魔身種道大法’,此法我早便傳給了你,莫要辜負了自己的天資,百年之后,希望你我能夠再見!”
“放心罷。
一定能再見。”黑虎爽朗應聲,他隨后也走出了草廬。
草廬中,只剩下蘇午與邵道師、麻仙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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