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薄薄霧氣傾蓋在寧靜的村莊之上,霧氣氤氳的金柳村內,偶爾響起幾聲雞鳴狗吠。
以李家家譜院為中心,四下幾座李氏人居住的院子內,來回走動的腳步聲、言語聲響了一陣,隨后,那幾處屋院的大門便被推開來。
蘇午攙著奶奶走出了院門,他倆身后跟著素玨道姑與小河、靈鶴。
在他家的院門外,吳文遠已經領著四五個人等候在此地,他們見著攙著奶奶走出院門的蘇午,紛紛躬身行禮,口稱‘香主’。
霧氣籠罩的街道盡頭,響起一陣腳步聲。
李雄彪、李雄羆兩個叔叔輩的、大爺爺李伯江也聚了過來。
三位長輩手里提著些東西。
“你嬸娘烙了些餅子,路上吃。”李雄彪把手里的包袱交給了蘇午。
蘇午不能拒絕,行禮謝過。
“家里晾的咸肉。”李雄羆把手里的東西也交給了蘇午。
李伯江搖頭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了一枚鐵令牌,遞給蘇午,道:“這是我年輕那會兒,走南闖北的時候用的一塊令牌,你要往燕趙地去,或許用得著。
我年輕那會兒也常在那片地方活動,在倉州有不少老朋友。
若這些朋友還活著的話,你亮出這塊令牌,他們說不得會賣我幾分面子,給你行個方便。”
“好。謝謝大爺爺。”蘇午點頭答應著,接過那塊令牌,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他轉而看向身旁面露笑容,面上未見有絲毫傷感之色的奶奶,輕聲說道:“奶奶,你就和大爺爺呆在家里吧,不用送我了。”
“是啊,嬸娘。
您就呆在家里罷!
我和雄羆去送雄羆就行了!”李雄彪在旁附和道。
奶奶笑著點了點頭,她抬起眼,笑著打量著蘇午的面孔,看了一陣子后,她揮了揮手:“去罷,去罷,豬子,出門在外莫要跟人多爭執,寧愿自己吃點虧,也莫要和人起甚么沖突,反而吃了大虧。
那些衣裳,我都疊地好好的,放在你的包袱里了。
記得隨時替換著穿,冷了就加兩件,熱了就脫一件。”
“我都記住了,奶奶。”蘇午點頭答應。
“去吧,去吧。”奶奶拍了拍蘇午的手掌,低下頭看著自己右手拉著的李靈鶴,“鶴鶴,叫哥哥好好保重他自己。”
李靈鶴表情難過,悶聲道:“哥哥,保重自己。”
“好。我會保重自己。”蘇午揉了揉李靈鶴的腦袋,笑著道,“鶴鶴也要保重自己,在家里聽奶奶的話,不要忘了每天的修行功課。”
“嗯!
鶴鶴幫哥哥好好照顧奶奶!”
“那哥哥就多謝鶴鶴了。”
眾人面色溫和地看著這對兄妹對話,聽到鶴鶴的話,他們面露笑容,微微笑出了聲。
“奶奶,多保重身體。”蘇午抬眼看著眼神慈愛,滿面笑容的奶奶,又道了一句。
奶奶點了點頭,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趕快動身。
他不再停留,在彪叔羆叔的陪伴下,領著三陽會、黃稻會一共七八個人,從家門前離開,往街道盡頭走去。
眾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霧氣里。
奶奶神色安靜地凝望著那片霧氣。
大爺爺李伯江目送著蘇午等人離去,又嘆了口氣,開聲道:“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總該出去闖闖的。哎,黑虎昨天就走了…幸好家里還有青象、鐵牛、鶴鶴這些孩子陪著咱們這些老頭子、老太婆…鶴鶴,是不是啊?鶴鶴?”
李伯江彎下身,滿面慈祥笑意地看著偷偷用手背抹眼淚的李靈鶴。
“嗯,嗯!”李靈鶴用力點頭應著。
孩子抽噎著,叫李伯江看得心里也難受,便彎著身子和她說了一會兒話,把她逗得破涕為笑了,他才總算輕松稍些,笑著道:“孩子的情緒就是來得快去得快哩,鶴鶴,還想不想你哥哥啊?”
一聽他提起蘇午,李靈鶴頓時又是一副難過得要哭起來的樣子。
“誒,誒!
別哭,別哭啊!”大爺爺連忙幫李靈鶴擦眼淚,同時道,“待會兒鶴鶴到家譜堂里練拳的時候,爺爺給你編個螞蚱,用草給你編個螞蚱!”
“螞蚱?
什么螞蚱呀?”鶴鶴果然被大爺爺幾句話吸引去了注意力,眨著眼睛問道。
“你待會兒去了家譜堂就知道了。
記得叫上你象哥哥、牛哥哥他們啊,我給你們一人編一個草螞蚱,給你編個最大的!”
“好!”
李伯江看著鶴鶴面上總算又遍布笑容,這才松了口氣,直起身,輕輕捶著自己的腰,笑著看向旁邊的弟妹——
奶奶也在這時回過神來,笑著與李伯江說道:“大哥,到家里坐會兒吧?”
“不坐了,不坐了。”李伯江擺了擺手,“我先回家譜堂準備準備,待會兒叫孩子們過來啊,每天功課不能荒廢了…”
“行,那大哥忙去吧。”
奶奶點頭答應。
她與李伯江揮手別過,拉著鶴鶴進了院門。
此時霧氣仍然充溢于房屋各處,太陽還未有升起的跡象。
奶奶拉著鶴鶴走進昏暗的過道里,另一只手抬起來,在自己的眼睛上抹了抹,昏暗霧氣里,響起老人低沉又難過的嘆息聲。
“奶奶…”
鶴鶴抓緊了奶奶的手:“奶奶,你哭了嗎?”
“沒有嘞,鶴鶴。
奶奶沒哭…”
李氏祖墳前。
蘇午從地上爬起身,又朝正前方的那棵巨大桃樹躬身拜了三拜。
彪叔、羆叔站在他前頭,亦在同時拜過了祖先。
禮成之后,兩個叔叔回過身來,彪叔拍了拍蘇午的肩膀,咧嘴笑道:“飛熊對祖宗禮數做得足,祖宗也會多保佑你的。
黑虎走的時候,都沒想到要來祖墳拜一拜嘞。
這個混小子…”
“走吧,現在天色還早。
一個時辰趕到縣城去,到時候你們好在那里找車馬行,看看是往哪里去。”羆叔說著話,先一步往荒地旁邊小路上的那兩張驢車走去。
黃稻會、三陽會眾人便在李家三人拜祭祖先的時候,守在那兩張驢車前。
三人言語著,走向車駕。
蘇午側目看了眼自己的身側。
在他身側,劫影猶如一道幽深的裂縫般撕裂了大地,裂縫中,漆黑劫力如海般奔騰著,陰喜脈祖師纏滿紅線的身形在劫海中時隱時現。
除此之外,他的劫影中再沒有任何異兆。
未有出現他所期待的、包含了一縷無名厲詭死劫規律的金鯉魚。
看來桃源李氏也并不是能隨隨便便就能將無名厲詭的死劫規律,包容于金鯉魚腹內——也不知道自身還有沒有機會再獲得一道無名厲詭的死劫規律?
這一道死劫規律,相比于金母心旌厲詭刑殺法性,相比于東王公神韻,都是要超出一籌甚至數籌的大殺器!
不能再掌握一道無名厲詭的死劫規律,蘇午想要在現實中鎮壓發詭,就得耗費更多功夫了。
車輪軋過小路上的野草,緩緩駛上了前方的大堤。
大堤上,楊柳抽發新枝,枝條上生出嫩芽。
兩張驢車穿過堤岸,駛上官道,往縣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