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黑虎神色緊張,抱著那鼓皮漆黑的大鼓,轉回身來,撲通一下子跪在了緊閉著雙目的‘鐘馗’儺神跟前。
由蘇午作為儺主,引召而來的‘鐘馗儺神’,背后有諸般神鬼兵馬環繞。
諸般神鬼兵馬之后,有座巍巍門戶。
此時那道形制規格比瘟府二太歲要高出許多的門戶完全敞開著,一道道金紅帶子從門戶中延伸而出,纏繞在了鐘馗儺神頸后。
李黑虎懷抱黑皮大鼓,跪倒在鐘馗儺神跟前,卻也不言語,而是雙手不停拍擊著那面大鼓。
鼓聲如泣如訴。
似有模糊人聲蘊含在那陣陣鼓聲里,通過鼓聲,將甚么信息傳遞給了緊閉雙目的鐘馗儺神。
鐘馗端坐于虛空中,閉目不語。
簇擁著它的那滾滾紅光,卻愈發沸騰!
一張張猙獰兇怖的鬼臉浮現于紅光之中,在頃刻間擠滿了天地間的紅光——鬼臉如層云一般堆積在祠堂院落的半空中,緩緩下壓。
每一張人臉都同時,發出同樣的、模糊且蘊含著難以抑制的狂怒的聲音:“身為在府儺神,理應遵守儺規!
你們兩個,竟敢吃人?!”
“竟敢吃人?!”
“竟敢吃人?!”
“竟敢吃人?!”
或紫紅、或慘綠、或漆黑、或遍布獠牙、或四分五裂的一張張鬼臉不斷低垂著,擠破了祠堂門戶,一張張鬼臉貼附在祠堂四面墻壁上,俱睜著眼睛,冷森森地盯住了轉朝向鐘馗儺神這邊的瘟府黑紅二太歲!
那一張張鬼臉,其實亦各有來歷。
乃是鐘馗儺神曾經或鎮壓、或懲戒、或吞吃的眾多厲詭、儺神殘余氣息擬化,諸般可怖氣息交織在祠堂里,無數鬼臉張目盯著瘟府黑紅二太歲,如山般的恐怖氣息壓在二者肩頭,將二者死死地壓趴倒在地,根本不可動彈!
二者身后的門樓搖搖晃晃。
門樓越發敞開。
連在二者脖頸后的紅帶子,牽扯著門樓內的未知存在——在此時,二者同時勉力仰起頭,兩張恐怖鬼臉朝向了祠堂外的鐘馗儺神。
同時間,門樓下的門戶徹底敞開,兩道人影出現在了對應瘟府二太歲的‘門府’之中。
那兩道人影,都是一般身高。
只是左面紅太歲門府里的那位,長得更肥胖,留著兩撇八字胡;
右面紅太歲門府里的那個,則體格勻稱,一張國字方臉。
二者在諸多鬼面的注視下,向門外的鐘馗儺神拱手下拜。
“蔣元慶見過鐘馗大神!”
“溫延盛見過鐘馗大神!”
這兩道人影的名姓,卻與瘟府黑紅太歲的名姓一模一樣!
厲詭本無所謂名姓,它們入府以后,卻都會擁有姓名,這般名姓來歷不一,有些以開府儺師以自古有之的神靈名姓,為府中儺神命名,有些則以自身之名,為儺神命名。
蔣元慶、溫延盛二人,正是數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兩位儺師。
當下出現在儺府中的這兩道人影,乃是他們開出瘟府以后,留在這兩座儺府中的兩縷意識!
儺師開府,為儺神立下‘儺規’。
這些儺規之所以能約束住本為厲詭的儺神的行動,正是因為儺師的意志一直在監視、關注著各尊儺神,哪怕儺師殞命,他們留在府中的意識依舊會不斷發揮作用!
祠堂外,鐘馗閉目不語。
祠堂內,四面墻壁上貼附的一張張鬼臉直勾勾盯著門府中的兩道人影,亦未作聲。
唯有凝若實質的恐怖壓力積蓄在此間,唯有散去分毫。
兩座門府中的人影見此狀,只得再拜:“愿請大神裁斷!”
“我等并未以人為牲!
只此二者身染疫氣,已然殞命。
瘟府儺神只是以此二具沾染疫氣之尸體為食而已——瘟府儺神雖食人尸,人尸與人牲卻不能同日而語!
我等愿領侵食人尸之罪!”
儺神本就由厲詭所化,常有驚悚駭人之舉,憑借儺規也無法完全將之約束。
似‘侵食人尸’于儺神而言,只是小罪而已,很多時候即便儺神觸犯此般規矩,也不會引來甚么懲罰,蔣溫二人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方才有當下一番言語。
然而,二者顯然未有預料到,今下事實與他們所見還有很大偏差。
李黑虎跪地敲鼓不停。
祠堂角落里擺放的瓶瓶罐罐上,符咒效力散失。
李雄彪、李雄羆二人的殘余意識從中脫離,倏忽間各自聚合——二者的性靈出現在祠堂之中,眼神茫然地看著祠堂半空里顯現的兩座門樓,以及四周一張張兇怖可怕的鬼臉!
二人頓有一種自身已經淪入恐怖地獄的感覺,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蔣溫二人聽著鼓聲里傳遞的信息,當他們聽到李黑虎竟稱自家父親與叔父并未身死,當下只是病勢過重,假死過去之時,頓時色變。
溫延盛本欲開口言語,反駁對方。
但還不等他說甚么,就看到李雄彪兄弟二人的性靈直挺挺地出現在了祠堂內!
二者性靈鮮活完整,根本不像是死者性靈那般晦暗殘缺,甚至于二者性靈在祠堂里短暫停留片刻以后,就又倏地歸回他們各自軀殼!
他們各自軀殼里,亦有絲絲縷縷生機流轉!
供桌上躺著的,哪是兩具死尸?
分明就是兩個活人!
李黑虎所言,并無半分虛假!
蔣溫二人神色頓時陰沉不定!
溫延盛反應得快,當即嘯叫起來,伴隨著他的嘯叫,一道道厲詭形影出現在他的儺府之后,在他儺府之后相互交織:“這是有人設局陷害我等!
若是活人,緣何要將自身擺在供桌之上,擺在我等神位之下?!
此般擺放活人,分明是有意以活人作祭,引我等顯身享用祭品!”
李黑虎這下停止敲鼓,未有作聲。
端坐在他身前的鐘馗儺神,一直閉著的眼睛,此下緩緩張開來——眼皮之下,血光流轉,簇擁在周圍紅光里的無數鬼臉瑟瑟發抖!
恐怖氣息從那鐘馗儺神身上不斷迸發,如鐵鞭般一遍一遍地鞭撻著周圍鬼臉。
將之完全化作自己的形狀!
無數鬼面,聚集成了鐘馗儺神的赤紅面孔!
鐘馗張開兩口血湖般的眼睛,祠堂四壁之上,便各自顯現出一雙充滿狂怒、暴虐、血海滔天般的殺意的眼睛!
這哪里是辟邪除災,殺鬼救人的鐘馗?
這分明就是一尊惡詭!
鐘馗緊閉著嘴,卻有森冷獰惡的聲音在祠堂各處盤旋:“證據咸備,你要狡辯?
供桌之上兩者,縱是未有歸回性靈之時,亦是兩具‘新尸’——新尸返活之事,莫非少見?
你等見是新尸亦無半分遲疑,沖上來即享用供品,欲以二者作食,鎮府石人本該謹遵儺規,為你二人探明具體情形——它們卻處處怠慢,未有檢查完備,就引你等前來享用人牲!
你等從前,可是已經享用過人牲祭品?
已經壞了各自的儺規?!”
伴隨著鐘馗儺神的拷問之聲,一道道鬼臉聚集在它手邊,疊合成了一柄鬼臉招魂幡,那一張張鬼臉被森白脊骨貫穿著,脊骨尾端又被磨得極其尖銳——這道招魂幡子,便又像幡子,又像法劍!
鐘馗儺神聲聲拷問,通過那一張張鬼臉,傳遞進兩座瘟府之中。
瘟府搖搖欲墜。
將瘟府外的兩尊儺神與瘟府內的兩道人影連接起來的那根‘紅帶子’,霎時間遍布裂痕,眨眼間就繃斷在即!
這道紅帶子,就是用以束縛儺神的儺規。
鐘馗儺神拷問之下,兩尊儺神的儺府、儺規都出現了崩解的跡象。
此即說明,它的聲聲拷問,盡皆指向了要害!
“鐘馗!
莫要逼人太甚!
我知你府中儺師是元皇教了不得的人物,但我們楛山法教也有奢遮人物!
我用來凝練儺規的這十七道詭影之中,便有我們某位祖師儺神影子——我請來那位大儺,你今時降附的儺主也得慘死!
今下也無人傷亡,你我各退一步,此事作罷吧!”蔣元慶臉色扭曲,在鐘馗儺神的拷問之下,猛然昂首,盯著祠堂外紅光里的鐘馗儺神,厲聲喝道。
他旁邊門府中的溫延盛也是連聲附和:“請來鐘馗的儺主,我怕你不清醒,多說幾句——你還是收手罷!
我們背后詭影中,那位大儺尊名為‘閻王爺’!
閻王爺一來,你還支撐得住?!”
蔣溫二人言語之時,他們身后儺府之外,交織起來的一道道詭影中,赫然顯現出一道漆黑詭影,那道漆黑詭影頭戴平天冠,若隱若現的儺規一道道交織在其周身,竟形成了六道輪盤,交相轉動!
這道戴著平天冠的漆黑詭影,身份正是蔣溫二人提及的大儺——閻王爺!
蘇午聽得二者言語,心中卻沒有任何波瀾。
降附在他身的鐘馗儺神張著雙目,再一次問道:“你等從前,可是已經享用過人牲祭品?
已經壞了各自的儺規?!”
這一次拷問,附帶上了‘八識心王’的威能!
蔣溫二人臉上恨怒交加,卻在聽到鐘馗拷問之時,都異口同聲應道:“是!”
二人這一應聲,他們身后儺府搖顫得更加厲害!
鐘馗大神手中招魂幡也猛地一搖——
都不待兩個儺師意識作出甚么反應,招魂幡就將二者寄藏于瘟府中的意識,直接搖轉了過來,收進幡子里,順著那根脊骨,被貼附在脊骨上的一張張鬼臉啃咬消化!
失去儺師意識主導的儺府,當即有坍縮崩解、厲詭脫府之兆!
鐘馗手中幡子又一搖晃!
供桌上的李雄彪兄弟二人性靈一下脫體,倏地被未名力量搖進了兩座儺府之中!
儺府之后交織的諸道詭影一瞬崩滅!
牽連瘟府二太歲的儺規崩解在即——鐘馗在此時張開口,一口將兩座儺府吞進了肚子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