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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7、集愿

  黑幡卷動。

  法壇之上的‘天威道牒箓冊’已然翻至最后一頁。

  在十七個‘金袍大師公’的名姓、生辰八字之上,兩道血紅的筆跡交叉起來,已然勾去十七個金袍大師公的符箓法體,令之修為盡喪。

  但是,

  赤龍真人手握朱筆,筆鋒懸于位列在最上方的一個姓名、生辰八字上方,始終未有落下。

  那是‘源空’的姓名、道名、及至生辰八字。

  盯著書冊上那一列金字,赤龍真人眉頭緊皺。

  ——‘源空’在‘業力照鑒法’下,未有呈現出絲毫沾染過業力的跡象!

  這說明,‘源空’作為天威道壇壇主大師公,未曾犯下過任何罪業!

  然而,根據周圍群情激奮的眾多天威道壇弟子們的陳述,‘源空’直接或間接做下的惡事并不少,甚至于‘入門三百童子失蹤事’、‘二十七孕婦失蹤事’均與他脫不開干系!

  他的罪行簡直是罄竹難書!

  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本來應該罪業深重的人,其生辰八字之上,卻偏偏未顯露出絲毫沾染罪業的痕跡。

  “這十七個金袍大師公中,有十三個在已在祖師斷業,降下懲罰以前,紛紛殞命——還有四個此刻被我拆散了符箓法體,此下卻已不在鳳山之中。

  或許是在我立下法壇以前,這四個金袍大師公就離開了天威道壇。”赤龍真人擱下了毛筆,同身側的蘇午說道,“死掉的十三個金袍大師公,即便他們殞命以后,他們所犯下的罪業卻也不會消除。

  事情是他們做下的,罪業是他們沾染的。

  若他們死了,罪業便消去了,那世間不知該多出多少無頭官司?

  先前我們與源空分開之時,源空分明領著一眾金袍大師公,不知去了何處——多半是躲到某個角落,聚集在一起商量對策去了。

  眼下與他聚在一處的十余個金袍大師公里,有大半都殞命了。

  該是源空那邊出了什么變故。

  ——源空應該是運用了某種手段,消去或者是隱蔽了其生辰八字之上的罪業,令‘祖師’亦無法查見端倪。

  倒也不要緊。

  某已封鎖住整座道壇,他沒有半分可能逃下山去,那便總會在道壇中出現。

  待他現身之時,便是真相大白之時。

  不過,

  這種消去或是隱蔽對方生辰八字之上沾染罪業的術法,頗不尋常,若讓某來消去某個人生辰八字之上的罪業,某所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即是以某之符箓法體包容對方的符箓法體,接續其沾染的罪業因果,而后以自身積累的功德紋韻不斷沖刷——

  如此可以消去罪業。

  但此法頗為消耗時間,非有五七日不能成!

  源空的罪業卻是在一二個時辰之內,倏忽被消去的——幕后之輩運用的方法,或許更加上乘,但總脫不開要包容、吞沒與源空生辰八字相連的‘符箓法體’、‘性命根基’這一步驟。”

  說到這里,

  赤龍真人頓了頓,語氣低沉下來:“就此來看,幕后之輩運用的方法,或許更邪詭。

  這天威道壇,可真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我會令陰兵細細勘察各處,盡快追索到源空的行蹤。”蘇午皺著眉頭,亦是點頭說道。

  師徒二人在法壇上商量過諸事,

  便收攏了眾多未有沾染絲毫罪惡的眾多天威道壇弟子,令他們前往各處去捉拿那些被削去了神通、拆散了符箓的其他門人弟子。

  這些師公、大師公們素日里騎在弟子頭上作威作福,對手下弟子動輒打罵,欺壓凌虐之舉數不勝數。

  彼時他們修為高于手下弟子一頭,弟子們面對他們的欺壓,亦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但現下這些人修為一朝喪盡,

  尋常時候處于弱勢的弟子們,此下反而能憑借身上一點修為就占據上風,

  于是攻守之勢立轉!

  鳳山各處,

  俱能見到素日里飽受欺壓的天威道壇弟子里,追逐師公、大師公們,將他們捆縛起來,羈押往天威道壇祖師殿前受‘實刑’的場面。

  祖師殿前,血腥味濃郁得近乎凝成實質。

  審斷了諸門人師公的罪惡之后,

  隨即就是一顆顆人頭齊刷刷落下!

  殿前鋪就的青石,已然被鮮血染紅!

  ‘伐山破廟’并非‘家家酒’一般的游戲,一旦打出了‘伐山破廟’的旗號,那最后結局必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號泣聲、求饒聲、大笑聲在祖師殿內外混成一團,隨著濃郁血氣直沖霄漢。

  今日,

  天威道壇一大半門人弟子盡皆折損,門下尚活著的弟子們,手上無不沾染著同門的鮮血,已然是人心渙散,道壇已然名存實亡!

  “饒命!”

  “顯通,你上山后,我雖對你有所苛待,但你這一身修為也是我傳給你的啊!念在我為你傳道受業的份上,你莫非不能饒我一條性命?”

  “祖師斷業壇上說了——師若負我,日月無睛,我若負師,雷霆滅形!

  這說得就是,師若負我,昭昭日月亦將遮住自己的眼睛,任由我來報復師父凌壓于我的大仇!

  師父,是你先凌壓于我的!

  你雖傳我道法,卻也不過是二三道基礎法術而已。

  可這二三道法術,能換來我的長姐、幼妹、家慈的性命嗎?!

  我寧愿不要這一身修為,今天也必要抓你上壇,試一試那里的鍘刀利不利!

  殺了你以后,我亦會請赤龍真人拆散我的符箓法體,與你再無任何因果瓜葛!”

  “顯通!顯通!啊——”

  深林間的慘叫聲斷斷續續。

  林中僻靜道院內,

  ‘源空’推開了中堂的大門,一叢叢攀附著門沿的黑發飛快回縮入他的道袍衣袖中,扎破地上十余個金袍大師公的面皮,吞沒他們‘性命根基’的黑發,帶著淋漓的鮮血收回‘源空’腦后,‘他’滿頭披散的花白頭發,就在頭頂盤成了混元髻。

  ‘他’邁步走進道院里,聽得門外林中若隱若現的慘叫聲,在他身后,兩個粉凋玉琢、分外靈動的小道童亦步亦趨地跟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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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道院燒了罷。”‘源空’轉回頭,向立在門口,戰戰兢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另一個道童溫聲說道,繼而同自己身畔相伴的兩個小童子笑著道,“你們也去,幫幫他的忙。”

  兩個小童子面帶著笑意,都點頭答應了,

  腳下無聲無息地走向那個比他們年長許多的道童。

  “老爺,壇主老爺…”

  那道童呼喊著‘源空’。

  ‘源空’轉回了頭,徑直離開了道院。

  身后的道院,燃燒起熊熊大火。

  在烈火舔舐木柴燃料發出的噼啪聲中,隱約間雜有道童的嚎叫聲、幼兒的嬉笑聲、啃食骨骼血肉的咯吱聲。

  一切聲音盡相遠去。

  兩個小道童又無聲無息地綴在了‘源空’身后。

  他們忙著擦去嘴角的鮮血與骨茬碎末。

  先前,兩個小道童雖然粉凋玉琢,但亦給人以一種‘不似活人,仿佛紙扎人’的詭異感覺。

  此下,不知他們在道院里做了些什么,出來以后,就變得靈動了許多。

  更有‘人味’了。

  ‘源空’領著兩個道童不徐不疾地在林間行走。

  樹影交疊間,

  他側頭看到有天威道壇的弟子手持尖刀,將前方一個驚惶大叫的師公撲倒了,紅著眼攥著刀子,照著那師公的后心一陣瘋狂捅刺。

  那師公的身體被扎成了遍布十余個窟窿眼兒的破口袋。

  弟子丟下刀子,仰天大笑。

  “辛苦撫育你長大的慈母,為了你能拜入天威道壇,日夜操勞為你積攢能拜入山門‘受試’的‘拜山錢’的長姐,還有一條咸魚只吃魚頭,把魚身都記得留給你的幼妹,

  都已殞命了。

  你要拜入天威壇,本就是為了能為她們謀一個好前程,能頂起家里的大梁。

  可她們已經死了。

  你今時為她們報了仇,心愿已了,這世間還有甚么是值得你留戀的呢?

  不妨歸去吧…

  不如歸去吧…”

  一個聲音在那弟子耳邊徐徐響起,不斷地響起,一遍一遍地勸說著他。

  他大笑過后,又號泣不已,顫抖著手拿起了丟在地上的刀子,割破了自己的頸側動脈,一陣血泉噴涌。

  ‘源空’收回了看向兩具尸體的目光,繼續穿過深林,朝他的居處走去。

  道壇各處,

  皆能看到追逐仇殺的師與徒。

  每當‘源空’經過一對正在追逐廝殺的師徒,最終結果必然是二人盡死。

  居室內。

  赤龍真人將一柄柄擦拭好的寶劍收歸于劍匣之中,他眼睛微瞇,面上寫滿了倦意,似乎經歷今日之事后,已然甚為疲乏。

  但現下天還未黑,

  他只是施展了一門咒詛術法,按照常理而言,也絕不該疲乏到如此程度。

  蘇午連書卷都不再看了,

  就盯著赤龍真人的眼睛,微皺眉頭。

  “這個給你。”

  赤龍真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卻并不在意,將劍匣遞給了蘇午,另一只手從腰后抽出三柄赤紅色的桃木劍,擺在身前。

  “劍器由你催使至今,已然積累出了符箓法體。

  你駕馭它們是最合適的,給我做什么?”蘇午把手中那卷‘天威道壇歷代祖師典錄’丟入陰影中,看著赤龍真人問道,“天還未黑,你怎么這么困倦?”

  “這哪是困倦?”

  赤龍真人嗤笑一聲:“這是有人在咒詛我,想召我的魂離去。”

  “什么?!”蘇午眼中神光赫然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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