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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2、迎喜神

  站在現實與陰間的交界地,身后斑斕氣脈漫卷而來,蘇午神色平靜,不徐不疾,看著陰間之外——現實世界的景象。

  此下的陰間邊緣外面,

  是現實里的一處山洞。

  山洞里黑漆漆的,即便有許多燈燭在陰暗角落點燃,亦只是稍稍映照出了此間的朦朧情景。

  一些被塑造得怪模怪樣的泥胎神像,在山洞中的寬敞地帶排成了兩列,相對而立。

  左邊的泥胎皆為男性,要么生著傳統神像絕不會有的惡詭之角,要么就面色血紅、口中伸出獠牙,活像是一個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鬼王。

  右邊的泥胎俱是女性,

  它們同樣面貌猙獰,但作為女性的生丨殖特征極其明顯,

  或是胸口巨大,或是頭發極長,作出種種等候交丨媾的姿勢。

  這兩列男女神像,當下都是年久失修的狀態。

  有些神像沒了腦袋,

  有些神像齊腰而斷,被后來人用釘子強行釘在一起,

  有些神像缺胳膊少腿。

  種種神像,俱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頭頂被夯入了一根根成人手臂粗的銅樁,那銅樁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密咒真文——蘇午只看一眼,就確定那是密藏域的密咒真文,

  這篇密咒真文,出自‘虎衣明王’本尊修行之中。

  密咒與蘇午從前常見的‘虎衣明王’本尊經綸提煉出的密咒,已經有較大差別,可以看出應該是后來人自行領悟、開創出的一種密咒。

  但從密咒真文的整體架構中,

  蘇午仍能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

  那些熟悉的影子,

  ‘映照’出了他自己的面目。

  他終于確定,

  捉虎仙人是誰。

  就是他的師弟——李狗剩,李虎。

  他傳授了師弟‘虎衣大士修行法’,叮囑過對方種種禁忌,他的傳授,足夠師弟修行到開了‘心脈輪’的境界,但眼下銅樁上的密咒真文,

  則反應出師弟的修行境界,非只是開了心脈輪,

  對方或許連‘天關之輪’都打開了。

  這種隔著一個時空,看到故人遺留痕跡的經歷,讓蘇午心底滿滿地都是情緒,他恨不能立刻拔足前去灶君廟,拿到自己埋在祭灶君碑文下的銅環。

  但他又深知,當下準備愈多,

  日后再入灶神模擬,才能越不留下遺憾。

  是以便將此種情緒深深埋藏在了心底。

  他的目光越過那排成兩列,腦頂被夯入一根根銅樁,被破了發廟的邪神,看向最上首位置,一尊渾身被風干、凝固的黑黃米飯包裹著,腳踏著一具已經失水風干的男子尸首的‘神像’,就立在最上首。

  這已經不能說是人像了,

  根本就是活人俑。

  遍身被干涸凝固的黑黃米飯包裹,看不出具體形貌的‘喜神’披著紅蓋頭,一根根紅線纏繞在它身上,那些紅線下綴著一塊塊木牌。

  木牌上還寫了些東西,

  不過木牌太小,‘喜神’與蘇午距離太遠,

  他即便目力極佳,

  此下也是看不清木牌上的文字了。

  ‘喜神’的胸口處、四肢、乃至腳下的男性干尸,都被一根根銅樁貫穿了,它胸口處的那根碗口粗的銅樁,被鋸掉了大半,

  從切口處看,銅樁被鋸得極其平滑,

  應該是現代切割機器所為。

  一道銅牌還釘在喜神身上,

  銅牌也從中間被切斷,但不影響蘇午看清銅牌上的文字:“初祖陰喜,光興之祖灶君李岳山,掌灶人李午在上,今弟子伐山破廟于此,玉田、小池六地之‘喜神’,從此絕祀!

  喜神教人隔絕‘陰喜脈’門墻!

  灶王神教‘六正脈’之陰喜脈捉虎郎李虎留字。

  大明崇禎十五年九月七日午時!”

  那銅牌上的一列列文字,

  像是一記記重錘,

  砸進蘇午的眼睛里,

  砸在他的心尖上。

  他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看到了師父的名字,

  看到了師弟的名字。

  其他人呢?

  珠兒、青苗、秀秀過得好不好?

  那頭無知覺容納了厲詭的騾子,是否還被他們約束著?

  織錦山上新立起的灶莊,此后又如何了?

  自己答應了與老道一起前去茅山巫教祖庭,卻中途食言離開,老道玄照會不會因此與灶莊交惡?

  一個個問題在蘇午腦海里盤旋不休。

  蘇午看到那‘喜神’像前,

  停著一副棺材,

  棺材里,躺著個臉色青白的年輕人。

  ——是個死人。

  在棺材周圍,還圍著六個男人,一個女子。

  女子體型癡肥,輕輕撫摸著棺材里男青年尸體的臉孔,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下,落在青年青白的面孔上,她的聲音如泣如訴,蘊滿悲傷:“當時我們生這個孩子多不容易?

  頭胎是女孩,養了幾個月,你就偷摸把孩子送走了,我連看都沒看著她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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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胎還是女孩,

  孩子一滿月,你就張羅著賣給了人販子。

  直到三胎——第三胎啊!

  天可憐見,我終于有了個兒子,

  你們老喬家終于有了后!

  他小時候體弱多病,你半夜醉酒不回家,都是我背著他到村頭的藥鋪子里看病,

  他上二年級那一天,看我在地里忙著收稻子很辛苦,給我寫了個紙條,讓我歇一歇——那個歇字還寫錯了,就這樣,我看到那個紙條,也覺得再苦也不苦了!

  我們的孩子啊,

  我的喬陽啊——他就這么淹死了…”

  女子絮絮叨叨的說著,

  六個男人中,身形最為瘦削的那一個無聲地摸著眼淚,將寫好字的木牌,穿上紅繩,掛在喜神身上。

  他默默不語,

  女子卻不放過他,

  勐地抬起頭來,

  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我們走到這一步,我的兒,我的兒眼看就能活過來了,就這么放棄了?就這么放棄了?!”

  “被、被發現了…

  再繼續下去,說不定連喜神現在藏身的地方,都會被人刨出來!”迎著妻子兇狠的目光,瘦削的丈夫說話竟也不利索起來。

  “誰會發現我們?

  誰能發現我們?現在真正有本事的人,又有幾個?!”妻子身形肥壯,像一堵山般迫壓著丈夫的神經,她死死盯著丈夫,接連說道,“你想個辦法!

  你再想個辦法!

  騙他們家那個女孩到店里來,

  用‘喜神第十六篇的渡命種生法’,把她的命度給咱們陽陽!”

  瘦削丈夫瞠目結舌:“我們是開棺材鋪的,有甚么辦法把人家騙家里來?那老頭不就是在咱們這定了棺材嗎?人家肯定有警覺的!

  這可是人命!

  一個老頭活到歲數這么死了,別人也看不出來什么。

  那一個年輕的大姑娘——”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妻子像是頭被殺的豬一般嘶號起來,滿頭亂發瘋狂甩動,“他們家就他爺孫倆了,死了就死了,誰會查!

  誰有那個精力,那個本事去查!”

  看著狀若瘋魔的妻子,

  丈夫震驚了一會兒,

  神色平靜下來,嘴唇囁嚅著,看著周圍圍過來的五個妻子的‘娘家人’,他終于道:“我還是想想法子,讓他們按著咱們的指示,

  把那只‘破黑天的公雞’殺了吧…”

  “沒在我們要的時間里,殺掉那只公雞,

  現在再殺已經沒用了。”某個娘家人面色陰森,語氣冰冷地道,“得按照你老婆的說法,只有那個年輕女孩的命,

  能救你們兒子的命!”

  “別的、別的沒有辦法了嗎?”丈夫臉色慌張地問。

  那個身材高大的娘家人,冷笑著搖頭。

  在他身后,

  一個聲音倏忽響起:“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什么?!”

  “誰!”

  七個人紛紛扭頭,

  看向聲音源出之地,

  在一片斑斕氣脈交結之中,身材高大英挺的年輕人從氣脈中邁步走出。

  他神色澹澹,

  眼中好似沒有七個人的倒影,

  視眾人若無物:“你們七個人統統都去死,

  到陰間去和你們的兒子團聚就可以了——”

  蘇午一言落地,

  “什么?!”

  “殺了他!”

  “別讓他跑了!”

  那圍著棺材的七人紛紛變色大變,都吼叫著撲向站在山洞角落,緩步走來的蘇午!

  蘇午徐徐邁步,

  他腳下的陰影都蠕動著,與洞窟里一座座神像、石塊的影子交疊相接,

  濃稠的黑暗從那些影子里漫溢出,

  剎那間鋪滿整個山洞,

  在陰影間隙里,反映出現實的情景。

  一盞盞血燈籠就從那現實的情景里升起來,鑲嵌于黑暗中,滴熘熘轉動。

  蘇午雙眼眼底亦升起了兩盞血燈籠,

  他注目向朝自己撲來的幾個男人,

  好似有一把刀,

  橫著掃過山洞內的大片空間,

  那被黑暗包容的一座座男女神像、那奔跑向蘇午的一個個人,

  都在頃刻間被腰斬了!

  噗通!噗通!噗通!

  鮮血涂抹山石,

  內臟的碎塊散落一地!

  黑暗消散去,

  滿場皆寂靜。

  陰森的山洞里,除了蘇午,再沒有一個完整的人。

  妻子的雙腿無力地依靠著被濺上了許多鮮血的黑棺材,肥胖的雙腿緩緩滑倒在地。

  她的上半身卻趴在棺材里,猙獰的臉龐壓著兒子的尸體。

  這肥胖女人,眼里還有光芒閃動。

  她抓著一塊木牌,將那木牌上的紅繩一端系在自己拇指上,另一端系在兒子的手腕上,口里喃喃自語:“拜喜神,拜喜神…

  甲乙在艮乙庚乾,丙辛坤位喜神安。

  拜喜神,拜喜神…

  夫妻姻緣宿世來,喜神有意傍生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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