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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3、老僧

  夜色昏沉。

  招提寺正大門‘元興門’前石階上遍布青苔,木造的寺院門樓已經被蟲蛀得滿是孔洞,門額上懸掛的‘元興門’牌匾倒依舊擺得端正。

  “吁——”

  蘇午一行人勒馬停在寺院正門口。

  他跳下壯馬,拉著馬兒踏上正門前的石階。

  身后安綱、井上家武士等人牽馬跟上。

  “元興門…”

  蘇午看著腐朽而高大的門樓,醬油色的門樓上密布蟲蛀的孔洞,一道道裂痕連接著那些被蛀蝕出的孔洞,使得這座門樓給人的觀感就是極不牢靠,很可能一推就倒塌。

  關于招提寺‘元興門’的傳說很多,

  在傳說中,這座門戶乃是由招提寺內諸多僧人的頭發編織而成。

  僧人們久受戒律,內心壓抑至極,對紅塵的向往與懷念充斥了他們的念頭,以至于讓他們頭頂煩惱絲瘋長,因此在每個月月中的時候,寺廟里的主事會集中為弟子們修剪一次頭發。

  那些剪下來的頭發,火燒不斷,水沖不走。

  就被堆積在招提寺的后山中。

  終于在某日大團大團的頭發隨風飄走,攀附在原本真正的‘元興門’上,頭發穿透了真正的‘元興門’,將木結構的門戶掏空,使之變成了一座由頭發編織成的詭異之門。

  變成了一個厲詭!

  這個厲詭專門挑容顏秀麗的妙齡女子下手。

  每個月月中,當有妙齡女子經過‘元興門’時,便會看到門戶變作黑發虬結的恐怖之門,那些發絲會纏繞住妙齡的女子,剝去她的衣物,將她拖入發絲之門上,發絲圍繞她編織成繭,使之成為發絲之門的一部分!

  蘇午帶著的六個人,皆是男人。

  無一妙齡女子。

  安綱仰頭看著元興門上的牌匾,覺得這座門戶比自己十幾年前祭拜的時候,看起來陰森了許多。

  他感慨地道:“十余年前,我在招提寺停留的時候,元興門看起來還是大氣而莊嚴,十幾年過去,時過境遷,元興門竟然腐朽成了這個樣子。”

  “十余年前,

  安綱君在招提寺內可有見過鑒真大師?”蘇午隨口向安綱問了一句。

  牽馬走上石階,推開了兩扇已經瀕臨破碎的大門,寺院的前殿、左右偏殿、后殿的屋頂就在視線里顯出了輪廓。

  安綱跟在蘇午之后,聞言回道:“那個時候招提寺就已經香火一日不如一日了。

  鑒真大師更是影蹤全無。

  我卻是未見過鑒真大師的。”

  蘇午點點頭,打量著從元興門一直延伸到前殿的石子路兩邊——那一座座石質的宮燈,有些宮燈里還有白燭燃著火光。

  ——招提寺至今都還是有人看顧的。

  沿路宮燈里閃亮燈火也是正常。

  蘇午將馬兒拴在石子路外的松林里,身后人都有樣學樣。

  他打望四周,問了一句:“這里的僧侶都住在什么地方,還是要提前知會一二,以免我們驚嚇到了別人。”

  “元興門都破損成了那個樣子,

  有門無門毫無區別。

  想來這里也是賊偷醉漢經常關顧的地方,這里的僧侶應該看慣了不速之客,應該不會被我們驚嚇到吧?”安綱栓好馬,和蘇午開了一句玩笑。

  蘇午面露笑意,正要言語,忽有一陣陰風從右后側掠過。

  這陣風極冷,掠過他的脖頸,好似發絲掃過皮膚!

  他猝然回頭!

  周圍的井上家武士、安綱也俱都皺眉回頭看向那風掠過的方向——

  元興門孤零零地聳立在暗夜下,一動不動,腐朽凋敝。

  蘇午注視著那座門戶,看到那些被蟲蛀蝕出的孔洞里,好似有一個個白花花的、蠕動著的肉蟲。

  他再定睛一看,

  孔洞里哪里有甚么肉蟲?

  白花花的事物只是木建筑表面漆料破損后,露出的木料本色罷了。

  “方才好似有陣風刮過去了。

  你們可有感覺?”蘇午向眾人問道。

  眾人紛紛點頭。

  “看來招提寺香火凋敝的原因,或許與此地真的滋生出了詭異有莫大關聯。”蘇午說了一句,之后向眾人叮囑道,“都警醒些。”

  “是。”

  武士們答應著,

  神色更嚴肅起來。

  一行人繼續往寺院里走。

  經過了傳說中經常會有一個渾身涌出烈火,瘋狂敲擊木魚的高僧的前殿;

  查看過房梁上疑似吊著裸身女僧的右偏殿;

  敲了中殿第二層閣樓上,傳說會發出少女小聲的銅鐘。

  將招提寺走了個遍,除了最開始那陣讓蘇午后背發寒的陰風之外,他再未于招提寺內碰見任何詭異的事情。

  那些有板有眼的傳說不足信。

  沒有一個傳說在這個夜晚應驗了的。

  蘇午帶著眾人走到寺廟的后院,相比于前殿、中殿那些修筑得高大莊嚴的殿堂、建筑,后院一下子就變得簡陋起來。

  院子由數間禪房圍攏起來。

  角落里有個四塊木板搭茅草棚拼湊成功的茅廁,

  院落中開墾出了兩塊田地,土地里種植的菜蔬已在這個寒冷的春天長出嫩芽。

  田邊還有個未被收走的水桶、一把小鋤頭。

  ——此間種種擺設,無不說明這個后院應該就是留在招提寺的老僧們居住的所在。

  安綱在院落里找到一個石墩坐了下來,喝著隨身水壺里的水。

  井上家有四個武士分布在各個角落里,自覺地充當哨探與護衛。

  山前野爬上了從中殿前往后院的那座高聳門樓,眺望遠處的情景。

  見此情景,蘇午也未招呼他們什么。

  他看到旁邊的禪房里還亮著一丁燈火,便將大紅蓮胎藏握在手中,走到禪房門口,朝里面喚了一聲:“房中可有人在?”

  話音落地后不久,

  一個含混的聲音就從門內響起:“有啊。進來吧,門外人。”

  蘇午神色微動,推門走近了禪房里。

  禪房內,

  蘇午的左側前方靠墻擺著一張長桌,桌上點著一盞油燈。

  油燈后,有個形容枯藁的老僧盤腿坐在板床上。

  其身后有兩床薄被整齊疊在靠墻的床角,房屋里除了這些以外,便沒有多余的擺設。

  老僧一手虛拂過頭頂的黑暗,那黑暗里好似隱藏著稠密的絲線,被他枯藁的手掌攪動了,隨著稠密的黑色細線拂動,黑暗都跟著晃動。

  他微微抬頭,頭頂黑暗又晃動了一陣。

  明亮的目光聚集在蘇午身上。

  “堂下是沒有你坐的位置啦。

  你要是愿意,

  可以坐我這個位置。”

  老僧向蘇午慈和地笑著,說著話,他一只手撐著床,身體晃動著,給蘇午在床畔讓出了一個位置。

  哪有客人第一次上門做客,就坐人炕頭上的道理?

  縱然老僧不在意,蘇午卻不能不在意。

  他搖了搖頭,笑道:“不必了。

  禪師,我此次前來,是有幾個問題想請教…”

  “我知道,我知道。”老僧連連點頭,還是指著自己讓出的位置,道,“這位置就是留給你的,你要是不坐,它豈不是要一直空著?”

  只是炕頭一個位置而已,

  空著就空著,又有甚么所謂?

  蘇午腦海里轉動著念頭,但架不住老僧盛情邀請,還是走過去,坐在了老僧讓出來的那個位置。

  坐在那位置上的瞬間,

  他念頭連動,

  忽然間就意識到了什么——

  蘇午扭頭朝旁側的老僧看去,老僧還在笑,將手中的佛珠交給了蘇午:“都在這里啦,你想知道的答桉、想見到的那個人,都在這里啦。

  眾生無邊誓愿度,

  煩惱無盡誓愿斷,

  法門無量誓愿學,

  佛道無上誓愿成…

  眾生無邊誓愿度,

  煩惱無盡誓愿斷…”

  這個時候,蘇午才發覺,老僧頭頂并不是光禿禿一片,而是長滿了稠密的發絲,那些發絲融入了黑暗里,在黑暗里攪動著,翻覆成黑色的汪洋!

  隨著其將佛珠遞給自己,

  那汪洋般的‘煩惱絲’倏忽消去!

  老僧頭頂變得光禿禿一片。

  他化作金光,在蘇午視野里驟然消失!

  蘇午還坐在床邊。

  但周遭環境已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還是那間禪房,

  禪房側方靠墻的長桌已經倒塌,桌上更不見有一盞油燈。

  他坐在硬板床上,床上卻不見了那幾床薄被。

  凋敝的房屋四壁上,掛著一些已經風干萎縮的蘿卜、一些斑駁起卷根本看不清內容的字畫,正對著的蘇午那面墻壁,更破開了個大窟窿!

  窟窿外,井上家的武士伸頭進來,恭敬地同蘇午說道:“大人,這座寺院里已經沒人居住了。原本負責看守的招提寺老僧人,應該也受不住這里的陰森環境,都陸續搬離了。

  我看院子里的菜田已經荒廢了很久,

  茅坑里也頗干燥。”

  蘇午點點頭,手掌一抬,握住了還帶著一絲暖意的佛珠。

  他站起身,皺著眉往門外走。

  ——其實禪房的門也早已倒塌。

  寺廟后院內。

  山前野還是守在最高聳的門樓上,

  武士們駐守在角落。

  安綱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喝著水壺里的水。

  一切與蘇午進入禪房前的情景別無二致。

  好似他進入禪房經歷的種種情景,只是占用了流逝時間中的某個剎那。

  在蘇午打望后院的這個瞬間,

  山前野轉回頭來,眼神驚駭地看著蘇午,張口欲要呼喊——

  后院四下,

  驟然燃起熊熊火光!

  “庶民!”

  冷喝聲先山前野一步,在后院炸響!

  “交出無上級太刀!

  可留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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