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家的莊園內外,皆有武士巡守四下,
莊園內,中堂的空地前,更有諸多武士排好隊列,聚集于此地。
當下僅是中堂前這片空地上聚集的武士人數,都已遠遠超過前幾日井上家所有的武士數量。
借助‘拜祭家主’之名,
井上晴子與其家老‘井上燭照’將散落伯耆國各地,占據伯耆國大量田地,宣誓效忠于井上家的各莊園主聚集起來,
對這些莊園主進行了一番大清洗。
大清洗過后,
許多莊園主被除名,
亦有武士借勢而起,被井上家派駐為新的莊園主。
展露出‘叛逆之心’的舊勢力們被清洗一空,井上家用了最短的時間,控制住了伯耆國的局勢,將舊勢力門下效忠的武士,收編在井上家的門下。
而在這次大清洗事件當中,
家老‘井上燭照’的影子總是若隱若現。
在無形之中,
他已經憑借殘酷手段,以及壓倒性的力量,奪回一個個叛離的莊園,在一次次的行動中,
逐漸獲得所有武士的忠誠與敬畏。
此時,
眾家臣、武士矚目的中堂內,
前家主井上俊雄的靈壇尚未撤去。
在靈壇以前,
一場儀禮正在進行著。
井上家僅剩的唯一一位有名望的老者,戰戰兢兢地推進著各項儀禮的進行。
晴子小姐在其父親的靈壇前上香禱告,
焚燒祭品,
將一柄裝飾華麗的太刀示于靈壇前。
那位老者顫顫巍巍地走上近前,捧著一張絲絹,將絲絹上長長的祭文,以一種蒼涼悠揚的語調念誦出來。
那祭文暗合音律,念誦起來卻也是朗朗上口,有一分禪機蘊在其中。
祭文的意思即是告知九泉下的‘井上俊雄’,如今井上家已經有了新的家主,新家主將秉持他的志向,將井上家發揚光大。
為了更好地完成父輩的期望,
如今,新家主‘井上晴子’將為家族正式立下家老,
今日即是‘拜家老’的吉日,萬望‘井上俊雄’在泉下能夠同意此事。
老者把祭文念誦了一遍過后,
就將絲絹放入火盆中,
任由熊熊燃燒的大火將絲絹燒成灰盡。
灰盡完全冷卻后,
他找來一個錦袋,將灰盡收入其中,供奉在了靈壇前。
直至此時,這老者終于松了一口氣,緩聲道:“先祖同意晴子小姐立燭照君為本家家老!
晴子小姐,請為‘燭照君’奉上‘傳家之刀’!”
老者話音落下,
在旁默默無聲、一身素服的晴子躬身向父親的靈壇施禮,
隨后取下供奉在靈壇前的那柄裝飾華麗的太刀,
她站起身,輕輕挪動腳步,
裙裾下的小腳每一步都只邁出很短的距離,
小碎步走近盤腿坐在蒲團上,面向中堂外武士的蘇午面前。
晴子小姐眼睫毛輕動,甜美秀氣的面孔上浮現溫潤的笑意,她一手托著那柄可以被看做是‘禮器’的太刀,一手小心翼翼提起裙擺,在蘇午面前跪倒。
行‘土下座’之禮!
堂外的武士嘯叫起來,
振奮的聲音響徹莊園內外!
“家老!家老!”
“燭照家老!”
“晴子小姐!”
在堂外武士的歡呼聲中,晴子將那柄太刀捧過頭頂,請蘇午接下。
她快要貼在地板上的臉孔上,眼角悄悄滲出淚水。
蘇午完全未想到晴子會安排這樣的儀禮,
他從未想過要在一個失去雙親家人的少女面前逞什么威風,所行所為只是為了盡早將伯耆國納入掌控中,而后開始對‘玉色山殺生石礦脈’的挖掘!
但眼下在無形之前,
自身的行為似乎已然對晴子這個失去家人的少女產生了凌壓。
他深深皺緊了眉頭,
伸手抓住那柄太刀,另一只手同時扶住了晴子小姐的手臂,而后從蒲團上立起身,
被他手上迸發的力量承托著,
晴子亦不由自主地跟著站起了身。
門外的歡呼聲更加響亮。
垂著頭、眼角微微滲出淚水的晴子,此時順勢把腦袋靠在了蘇午胸口,她淺淺的、細細的聲音越過人群的歡呼聲,傳入蘇午耳中:“謝謝你,阿布。”
靜室之內。
日光從窗靈投射進來,點點光塵灑在蘇午的肩膀。
蘇午盤腿坐在蒲團上,身前橫著一張矮腳條桉,
條桉后,是端正跪坐著的晴子。
晴子低垂眉眼,從身后的大箱子內,取出了三件東西,將它們擺在了條桉上。
即‘百想之龍入墨儀軌封押’、‘嬰石玉色山殺生石礦脈秘鑰’、‘疑似鑒真大師贈送的鎖鏈’這三件物品。
條桉的左右兩旁,
還放著兩把太刀。
都是裝飾華麗的‘禮刀’。
一把刀為家老蘇午所持,一把刀為家主晴子所有。
晴子將一張絹布放在那條綴著諸多符牌的鎖鏈上,對蘇午說道:“這張絹布上寫了這條鎖鏈的用法,是從大唐東渡來的鑒真大法師送給阿熊叔叔的東西。
阿熊叔叔已經遠走,
現在我將它物歸原主啦。”
說完后,她又低聲提醒了蘇午一句:“絹布上說,這條鎖鏈會對掌握有鬼神之力的人產生殺傷,阿布,你要小心接觸這件東西。”
“好。”
蘇午點了點頭。
他伸手拿起鎖鏈上折疊好的那塊絹布,
將之打開,
也就看到了其上內容。
“殺生為護生,斬業非斬人。”
“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今知地藏真意,
愿以此身永鎮地獄。”
“今煅得‘縛詭索’一副,贈于飛熊小友。
小友行走東流島,
可以此鎖鏈釘縛厲詭,聊以防身。
鎖鏈以‘殺生石’鍛造,
以貧僧所冥想‘地藏王菩薩相’七七四十九道手印為令咒,鍛刻于符牌之上,尋常駕馭厲詭之人切記不可與此物接觸,否則必為其所縛。
小友有‘生人甲’護身,
只要能夠壓制厲詭力量,運用此鎖鏈并不在話下。”
絹布上寫的多是‘鑒真大師’對修行的一些體悟心得。
在不知多久時間以前,
這位東渡日本,被封為‘大和尚’的僧侶,于戒律修行的過程中,懷抱‘殺生石’,以自身抵御著那塊殺生石散發的無盡惡念,
終于一朝頓悟,
識見了‘地藏王菩薩相’,
照破了塵牢,
由此開始進一步去推行、實踐自己的大宏愿——‘永鎮地獄’!
這道‘縛詭索’就是他實踐得來的產物。
據其描述,
鎖鏈兩段的尖錐,可以釘穿厲詭,固定住厲詭真形,
而后以鎖鏈纏繞厲詭,
可以起到暫時鎮壓厲詭的作用。
蘇午看過了鑒真大師寫在絹布上的一些字跡,也不禁咋舌,這位鑒真大師在‘阿熊’看來,只是一‘凡人之身’,并不曾在自身紋刻入墨圖,或是運用‘生人甲’的力量。
但這樣一個凡人,
卻懷抱著一塊品佚絕對不低,甚至可能是‘殺生石母石’的石頭,用自身抵御這塊石頭散發的惡念殺意,恐怖氣息,最終還在這般惡劣的環境里頓悟了。
——由此可見,鑒真縱然身是常人,但秉性精神絕非常人所能有。
就是不知道,
這位大師如今是否還在世上?
他沒有‘生人甲’,活到如今的概率很小。
以東流島目下情況來看,
其‘永鎮地獄’的宏愿,
應該也未有實現。
蘇午將絹布折好,收進懷里。
轉而伸手去拿條桉上的那道‘縛詭索’——他的手指尚未觸及到鎖鏈,那條鎖鏈就似蛇一般聳立起半身,頂端的尖錐照著蘇午的掌心扎了過來!
這個瞬間,
縛詭索感應到了蘇午自身所容納的厲詭氣息!
“阿布!”
晴子見狀連忙出聲提醒。
好在,也不用她提醒什么,蘇午自己就反應了過來。
他循著‘天蓬威臨印’帶給自身的某種觸動,在那道鎖鏈扎過來以前,手掌五指連動,結成了一個手印——手印一成,天蓬肅殺的威勢就自蘇午周身涌現,
那刺向蘇午的鎖鏈頂端尖錐,
在此刻忽然‘垂下頭’去,
鎖鏈猶如游蛇一般盤繞上了蘇午的手掌,
環繞五指,
化為淺淺的紋路,聚集在蘇午左手五指之上。
隨著蘇午收回手掌,
手掌上盤繞的紋路也漸漸變澹,消失無蹤!
‘天蓬掌刑印’已經吸收了這道刑具!
鎖鏈釘縛厲詭的能力并未因此消失,
只要蘇午需要,它隨時能出現在蘇午手中!
“鎖鏈消失了…”晴子不知內情,當下一臉緊張地看著蘇午。
直到蘇午笑著搖了搖頭,對她說道:“鎖鏈被我收起來了,并沒有真正消失,晴子小姐不必擔心。”
聽到他這般言語,晴子才松了一口氣。
她指著條桉上的第二件東西——‘百想之龍入墨秘儀封押’,向蘇午說道:“這是比鑄劍所的入墨圖更加強力的入墨圖,
阿布如果需要就拿去吧,
里面還有一瓶鬼神之血,
配合著‘大上嬰石’身上的脈絡,紋刻百想之龍,能最大限度地讓自身與入墨圖契合,
發揮入墨圖的力量!”
說完話,
她就默默地坐在那里,看著這道封押秘儀,等候蘇午將它拿走。
“百想之龍么?”
蘇午將那長條形的殺生石鐵盒拿起來,
打開蓋子,便顯出了其中一道獸皮卷軸。
在這道卷軸的尾部,
有一個嬰兒拳頭大的小鐵瓶。
瓶上貼著布條,
上面寫著:鬼神之血——取自玉色山殺生石礦脈‘九心石第七孔’。
九心石?
九顆心石聚集成的殺生石?
蘇午腦海里轉念,
擰開鐵壺,
一縷澹澹的詭韻就從中漂浮了出來。
這縷詭韻確實出自厲詭之身,
但詭韻卻都處在了‘沉睡’的狀態,
它能引動厲詭的力量,
卻又對人無害!
諸多厲詭的詭韻,常人接觸愈多,愈會出現‘瀕死感’,身體虛弱,甚至因此陷入昏厥,此種詭韻簡直是一種毒藥!
但是,
此刻從小鐵壺里飄出來的詭韻,
因其好似陷入‘沉睡’的特質,而導致它喪失了對活物的殺傷力。
人身接觸此物,
會因之氣息獨特而恐懼,
但卻不會真正因其而受到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