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安綱看著拿著粗布將‘大紅蓮胎藏’包裹起來的蘇午,目露贊許之色,他同蘇午叮囑了一句話,
轉而從虎徹手中接過一柄黑漆木刀鞘的‘太刀’,同樣以粗布包裹著,交給了蘇午:“燭照君,你如今受墨程度太低,自身戰力不足,把持‘大紅蓮胎藏’這樣的利刃在外招搖,
就好像幼兒拿著黃金過鬧市一樣,
必定會引人覬覦!
所以,在實力不夠的情況下,
我希望你隱藏自己擁有一把極上級神兵的事情,
這把良品‘天魔丸’就贈送給燭照君,供燭照君日常練習劍術,以之防身。
你的父親阿熊君,便是一位強大的武士。
跟隨他學習劍術,必然沒有問題!”
東流島敬重強者而蔑視弱者,蘇午在安綱等人面前,展現出了絕高的鑄劍天賦,安綱為了將蘇午留在安綱鑄劍所,不僅號召幾個匠師立下神前誓,更以良品刀劍相贈,
已經算是關懷備至。
安綱鑄劍所已是‘伯耆國’最出眾的鑄劍所,
蘇午也沒有離開這里的打算,對于安綱表現出的種種善意,他自然通盤接受。
他伸手接過了那柄黑漆木刀鞘的‘天魔丸’,將兩刀放在一處,用粗布包裹起來,進而向安綱、虎徹等人道謝:“謝謝安綱大匠師、虎徹大匠師、剛木…
我一定會精研技藝,
爭取在受墨程度提高以后,再次鑄煉出品質更高的刀劍!”
“少年人意氣風發,當如是!”安綱面露笑容,捋著自己的胡須。
他掀開鑄劍室的窗板,看看外面的天色,接著又向蘇午說道:“沒想到‘大紅蓮胎藏’,我們僅用了一個時辰就將它鑄造出來,
還是極上級的太刀!
現在時候還早,燭照君,趁這個時候早點回家吧。
把自己隨身的刀劍安置好。”
“好。”蘇午點了點頭。
他抱著被粗布包裹成長條的兩把刀,離開了專屬于安綱的鑄劍室。
看著他的身影走近隔壁的共用鑄劍室,叫出大木和他同行,先一步離開鑄劍所,安綱鑄劍室內的氣氛松動了幾分。
名為大勇,先前曾試圖刺死蘇午的入墨匠師忍不住低聲開口道:“極上級的刀劍,兩位大匠師,為什么不將它拿來作為己用?
他這次能鑄造出極上級的刀劍,
下次未必還會有這樣的機會以及靈感了!”
大勇旁邊的剛木抬眼看向兩位大匠師。
吉良眼神畏縮,
覺得當下這般談話,不該為自己聽到。
好在,在場眾人無一人在意他。
安綱長長地嘆了口氣,
合上窗板。
昏暗的房間里,他的面容都顯得有些模湖:“我拿著那把刀的時候,能夠感覺到,那把刀在抗拒我——它并不屬于我,一時貪心將它據為己有,只怕會為我——為整個鑄劍所帶來絕大的災禍!
我有預感,那種災禍絕非我們所能承受!”
“他第一次鑄劍,就已鑄造出良品刀劍。
第二次便在我們的協助下,鑄造出了極上的太刀。
天賦才能已然如此,
誰能料定他的以后?”虎徹出聲了,“與其爭一時之利,不如真誠相待,讓他留在我們的鑄劍所,或許,一個時代以后,我們的鑄劍所將因燭照之名,得以遍傳天下!
鑄劍師追求鑄造出無上的刀劍,
是為了那絕高無上的技藝,
而非無上的刀劍本身!”
“你、你現在有了新的名字,已經是鑄造出‘良品’刀劍的匠師了,
我還能和以前那樣、那樣稱呼你嗎?”
大木拘謹而畏縮地看著蘇午,怯懦地問道。
蘇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即便改了新的名字,也永遠都是阿布。”
聽到蘇午的言語,大木臉上頓時浮現起笑容,他用力地點了點頭:“阿布!等回去了,能給我看看你鑄造的刀嗎?”
“沒有問題。”
蘇午點頭答應。
二人結伴同行。
此時天色尚早,約莫是下午四點多鐘的光景。
他們照例先趕去了‘漱石神社’,接晴子小姐回家。
漱石神社的石碑前,
白裳紅裙的晴子小姐踢踏著鞋子,拿著一把油紙傘,不時東張西望。
她看到結伴走來的‘阿布’與大木,神色頓時欣喜起來,連連揮起手道:“阿布!大木!”
蘇午與大木也早就看到了她,聞言都應和著,加快步伐走近她的身邊。
當下神社的‘合祀祭’已經結束,
作為神社巫女的晴子小姐每日除了祈福、占卜以外,已經沒了別的事情可做,每天下午都可以早早地離開神社。
她在神社門口等待蘇午二人,
本以為二人又會像昨天那樣要她一直等到黃昏時候,
未想到他們竟然提前來到,著實讓晴子驚喜了一下:“你們今天怎么可以這么早離開鑄劍所啊?阿布!你背后背著的是什么東西?”
“今天阿布因為鑄造出良品刀條,而得到了安綱大匠師、虎徹大匠師的獎賞!
他因此獲得了幾塊鐵礦,得以鑄造出了自己的第一柄佩劍呢!”大木在旁替蘇午解釋著,言語間滿是與有榮焉的感覺。
“竟然這么快就有了自己的佩劍嗎?”晴子看著蘇午背后的長布條,眼睛閃閃發亮,“給我看看!阿布,給我看看你的佩劍!”
“回家給你看。”
蘇午道:“晴子小姐,外面人多眼雜,如果被其他落魄武士看到,情況就對我們很不利了。”
晴子雖然有時固執死硬,但并非完全聽不進去道理的人。
她聞言點了點頭,看著蘇午道:“那好吧,等回家再看。你自己答應的事情,到時候不能反悔的。”
“不會反悔。”蘇午點了點頭。
他目光越過晴子,看向了那呈‘開’字形的鳥居,
以及鳥居后郁郁蔥蔥的樹木,
和樹木遮掩下,醬油色的神社主體建筑。
“想進去看看嗎?”注意到蘇午的目光,晴子湊近了蘇午身畔,低聲詢問道。
她面露笑容,雙眼好似月牙一樣彎了起來。
蘇午垂目看到她的神色,心下頓時生出幾分警惕:“時間已經晚了,今天就不看了,以后有時間再說吧。”
說著話,他就轉身要往外面走。
“哎呀!
我這次不會和你提要求的!”見自己的心思被蘇午撞破,晴子氣惱地跺了跺腳,伸手拉住蘇午的衣袖,“走吧,機會難得,你想進去看看,我正好可以帶你們去轉轉。
過了今天,
就不知道什么時候還能有這樣的時間了呢。”
她言語坦蕩而真誠,
蘇午聞言思索片刻,就點了點頭。
轉身走向漱石神社的鳥居:“也好。”
漱石神社是伯耆國本地的一座小神社,規模并不大。
神社除卻最中間的祭神殿堂以外,左右各有兩座陪侍殿堂。
不過,
當下的陪侍殿堂內,并沒有陪侍神靈可以供奉。
已經成為神社神官的居所。
偶爾有平安京‘陰陽寮’的陰陽師路過伯耆國,暫時沒有落腳之地的話,也會選擇在神社里借宿一晚。
在這三座殿堂圍攏起的大片平地上,撒著細沙,于神社中來往祭拜的人們皆會踩過那一層細沙,如此經年累月之下,細沙已被夯實,形成了薄薄的土層。
一些樹冠高大、紙條低垂、枝葉上開出白色小花的樹木扎根于細沙地的左右。
穿過它們,直向前去,就會進入神社的主殿之內。
那些生出白色小花的樹木上,纏繞著一根根紅色布條,以及各式各樣的鈴鐺、符咒,隨清風一吹,樹木枝條就抖動起來,清脆而空靈的鈴鐺聲縈繞此間。
叮鈴鈴…
叮鈴鈴…
蘇午側目飄過那些樹木,
他看到樹木的枝條上纏繞著一條條手腳肢體,
在那些虬結的手腳肢體間,還有叢叢漆黑的毛發隨意舞動著。
毛發披散,
或露出一些人凝固著痛苦、掙扎、震怖的臉孔,
或顯出一些內臟!
樹冠巨大、長著白色小花的大樹,好似餐桌上的托盤,勾扯著那些人,將它們奉獻給到來的顧客、買主!
蘇午眼神一凝——
那些纏繞在樹枝葉片間的肢體、血肉都消失無蹤了。
但他歷事太多,絕對相信自己的意識判斷,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見——方才那一幕,絕對不是幻覺!
“這些樹木,叫做真神樹。
是供奉給神靈的上好祭品哦。”
晴子注意到了蘇午的目光,輕聲向他解釋著。
蘇午眼睛眨了眨,
方才消失去的恐怖畫面,又倏地出現了。
他神色不變,出聲道:“看來神靈大人十分體恤民情,只吃樹葉,連牲畜祭品都不需要。”
晴子覺得蘇午的語氣有些奇怪,
但又想不出到底奇怪在哪里,
她點了點頭:“正是因為神靈的庇護,我們伯耆國才會很少有地震、山洪。要感念神靈大人的庇護…”
晴子小姐放低了聲音,
扯了扯蘇午的衣衫下擺:“不可以在神社里揶揄神明哦。”
蘇午聞言未置可否。
在晴子的引路下,和大木一起邁進了神社主殿內。
邁進寬敞卻稍顯昏暗的主殿后,
他們看到了一位熟人。
——安陸陰陽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