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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繡圖上的‘莊稼漢’

  幾塊殘損的紋路拼合起來以后,

  漸漸形成完整的圖桉。

  這些詭異莫名的紋路,在金線與白線的交織下,于蘇午的鬼手之上漸漸顯出全貌。

  若它們先前只是存在于青苗、老道兩個不同的人身上,

  蘇午亦難以看出這些殘損的紋路最終會勾畫成什么,

  可它們現下在自己的鬼手之上交織,

  補全,

  亦令蘇午看清了這紋路交織形成的圖桉,究竟是什么!

  金線與白線交織,

  勾畫出來的,卻是一個男人的形貌。

  那人的眉眼、發絲,

  及至身上穿著的衣衫,

  都在線條密實的勾勒下,變得纖毫畢現!

  這個男人面相普通,

  穿著亦是常年勞作的壯年男子所穿的短打衣衫,他頭上裹著頭巾,面容憨厚,笑容隨和,看起來平平無奇。

  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男人樣貌,

  卻被鬼匠以金色和白色的絲線勾勒出來,

  勾畫在了蘇午的鬼手之上,

  這本身就絕不是一件平常事!

  蘇午眼神悚然,

  看著在鬼手黑膜上浮現出來的,栩栩如生的‘莊稼漢’。

  師父注意到大弟子的眼神,

  亦沉著臉走過來,

  看著覆蓋蘇午后背及雙臂的黑膜上顯出來的圖桉,他看到那個‘莊稼漢’,頓時童孔微微一縮:“這是誰?鬼匠為何要把他繡畫出來?!”

  “難道——”

  李岳山腦海里驀然浮現一個念頭!

  “難道那九兩九錢的命格,

  并非鬼匠為自己準備,

  而是替他準備的?!”

  如此一只邪詭非常的厲詭,會被一個看起來憨厚的莊稼漢役使,大費周章地搜集各種命格,為其拼湊出九兩九錢的命格?!

  “九九極數,有莫測之神異,

  傳說中能返死回生!”李岳山再度開口說話,眼神看著那兩只在黑膜上個不斷勾畫,即將把圖桉完全縫合歸攏的巨手,“鬼匠當下所做的一切,

  說不定就是為了讓這個人再度復生!

  讓這個人從它體內復生!”

  李岳山經歷頗多,

  看到鬼手上的圖桉以后,內心立刻就生出了此種直覺,不假思索地向徒弟道出了自己的猜測。

  “這個人是誰?

  他莫非真地是鬼匠的夫君?”蘇午擰眉問道,“真有人能與詭婚配么?

  難道不會為詭所殺?”

  “從未聽說過,有人能和詭婚配的!”師父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道。

  他稍候沉吟了一下,接著說:“但是,通過與詭婚配,進而達到容納詭,駕馭詭之目的的法子,倒有許多。

  這個人,從前很可能將鬼匠容納在自身過。”

  “如此說來,

  難道他在生前就一直在有意地訓練鬼匠,

  就像常人訓牛訓犬那樣的,訓練著一只厲詭,

  使之形成某種‘條件反射’,

  進而在他死后,

  鬼匠遵循此種條件反射,

  再度將他復活過來?!”蘇午看著細線勾勒出的憨厚男子面孔,內心一股寒意直往上沖。

  若他猜測得準,

  那這個男人就太可怕了!

  生前就在籌謀自己未來死而復生的事情!

  蘇午的猜測并非沒有依據。

  先前,

  鬼匠表現出好似有思維的跡象,

  以圍魏救趙之法,

  將灶班子一眾弟子統統縫合,

  用此來要挾蘇午與師父,

  那個時候,他內心除了猜測這只厲詭可能有思維以外,還有一種猜測未提及,即是此詭先前的行徑,其實是遵循自己的某種本能!

  詭就是詭,

  除了殺人規律以外,

  再沒有甚么本能。

  現下來看,鬼匠的這種所謂本能,或許是被人訓練過的,已經烙印在其身上,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般的行為!

  “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哈哈哈…”蘇午話音剛落,老道士忽然轉過臉來,他嘴唇上的金線已被他自己扯去,嘴上遍布血跡,他卻渾不在意,拍著手沖蘇午大笑說話!

  “世間竟有人能訓練詭?

  訓練毒蛇已經讓人頗覺得不可思議,他竟能訓練詭?!

  若真是如此的話,

  此人的計劃堪稱是妙到毫巔!

  可惜,

  現在本該縫制在老道與青苗身上的線,現下卻都縫在了你的這只厲詭身上,

  他還能如愿復活么?”李岳山低聲言語,眼睛里閃動著怒火——這人計劃再如何玄妙,本來也不關他的事。

  然而偏偏這是鳥廝的計劃,害了他整個灶班子,

  李岳山內心怎可能不惱怒?!

  他緊緊盯著那兩只飛針走線的巨手,

  看著兩只手掌完成最后一個線扣,

  金線與白線完全合匯于一處,

  被針線勾勒出來的‘莊稼漢’越發栩栩如生,簡直要從繡畫里活過來!

  嗚——

  天地間,忽起狂風!

  墨色蒼穹上,

  紅線交織成的大網在這狂風攪動中不斷抖動!

  哀哀切切地歌聲,再一次從天穹中響起了,

  有著九只眼睛的巨大臉孔從黑暗里浮現出來,它的目光落在蘇午周身黑膜上的繡畫之上——哪怕是它看到繡畫出現在黑膜上,

  而非自己選定的老道與青苗身上,

  亦是毫無異動,

  九只眼睛注視著那副繡畫,

  嘴里伊呀伊呀地唱著:“一更一點正好眠,忽聞黃犬叫聲喧…”

  “二更二點正好眠…”

  在這歌聲里,

  簇擁在天空中吊著的幾個灶班子弟子身周的蒼白巨手,勐然加快了縫合速度——這時間,蘇午周身蔓延龍蛇,銜著關刀,

  黑鱗長龍穿過半空,

  便將那纏繞在師弟師妹身上的黑線紛紛切斷!

  在兩種不同絲線在鬼手身上縫合的過程里,莫名詭韻亦不斷滲入到蘇午的赤面臉譜之中,

  他面上那張赤紅臉譜,已然遍布紫金雷霆,

  更添蕭殺之威!

  一刀抹過,

  黑線盡斷!

  不省人事的秀秀等人俱被黑龍盤繞裹挾著,帶到了蘇午的身畔!

  天空中的巨臉——鬼匠本體并不理會那些被蘇午解救的人,黑線加快縫合,并非它刻意要殺死幾人,只是因為它出現在此間,自身詭韻流動加快,

  促使巨手加快了縫合而已,

  眼下,

  蘇午救下那些人,

  它亦不作理會。

  在這只厲詭的眼里,這些人其實早就過去了詭關,

  可以脫離此間。

  而它先前將這些人強行留下,

  確實是因為某種‘條件反射’!

  它口中歌聲不斷。

  “四更四點正好眠,四更斑鳩叫了四更天,

  斑鳩我的哥,你在那廂叫,我在這廂叫,

  叫得奴家傷心,叫得奴家痛心…”

  冰冷刺骨的鮮血從它的眼中灑落,

  灑在那副繡畫上,

  緩緩浸潤繡畫,

  浸潤進鬼手之中。

  容納了鬼手的蘇午,

  此下頓時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鬼手與另一種冰冷詭異的事物連接起來了,同時,自身亦朝著那冰冷詭異的存在貼附而去,

  一根根絲線從鬼手、蘇午、老道、青苗身上發散出來,

  與覆蓋天地的紅線之網相連,

  天空中的巨臉向下貼近,

  貼近那張血色之網的時候,

  它便化作一個一身素色衣裙,披頭散發的女子,

  女子的面孔被頭發遮蓋著,

  站在彼端,

  踮著腳,

  朝鬼手上的繡畫伸出手:“郎君呀——”

  一聲呼喚!

  引得鬼手上的繡畫驟然顫抖起來,

  叢叢肉芽在那繡畫的間隙中彌生,肉芽交織成肌肉,肌肉生出紋理,紋理之上覆蓋皮膜!

  不過轉眼間,

  那繡畫就變成了一個一半被粘稠黑液淹沒的人!

  那人就是‘莊稼漢!’

  ‘他’張開眼皮,

  眼皮下的眼眶里,卻沒有眼珠生成,只有翻滾冒泡的黑液!

  “啊——”

  ‘他’張開嘴,

  嘴里卻沒有牙齒,

  依舊是翻騰不休的黑液!

  ‘他’向著彼端呼喚過一聲后,就靜默站立的鬼匠伸出手,

  可他的手只有一張皮,

  伸出手掌,就又軟塌塌地陷入黑液里!

  “郎君呀!”

  鬼匠見對面的莊稼漢遲遲沒有反應,

  便伸長了脖子——就是字面意義上的把脖子拉長,一根根或黑或金或白色絲線纏繞著它的頭顱,把它的脖頸拉長至數十丈,

  朝著莊稼漢這邊伸了過來。

  這時,

  蘇午目光閃動。

  他操縱鬼手填入莊稼漢的那張人皮中,

  猶如操作皮影戲那般,使得這張人皮立了起來!

  之后,

  指揮著這張人皮跳上了那紅線之網,

  邁步走向伸頭過來的鬼匠!

  李岳山看到大弟子這番動作,一顆心簡直要提到嗓子眼兒里去——奈何這莊稼漢未有真正復蘇,接下來會發生甚么,他也是兩眼一抹黑,

  此下見弟子這般操作,

  也只能聽之任之!

  老道坐在旁邊,

  沉默了下來。

  若其感應到危險,此時必定有所反應,

  但老道士只是默默坐在那里,

  說明蘇午的操作雖不能說是正確的,

  但至少不是錯誤的。

  被鬼手填滿的‘莊稼漢’,在紅線上蹦蹦跳跳,走向遠處的鬼匠。

  鬼匠看它走過來,

  便也停止了伸頭過來查看,

  它收回頭顱,

  靜靜等待,

  等待‘莊稼漢’走近了,

  牽起它沒有一絲血色的手。

  在‘莊稼漢’牽上它沒有血色的小手時,

  蘇午內心忽然生出一種感覺——他循著那種感覺,將之釋放,

  于是,

  黑暗里,

  再度生出一只只蒼白巨手,

  那些巨手牽引著鬼匠的發絲,在‘莊稼漢’那層皮上做著縫合,將那層皮與鬼手的部分縫合起來,針線穿過那層皮與鬼手,

  緊跟著便穿過了鬼匠,

  將它也與‘莊稼漢’一同縫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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