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黃人皮紙得到幾滴鮮血的浸潤,再度變成赤紅臉譜,貼附于蘇午面上,
一瞬間,
蘇午的鬼手散發出的詭韻,
就在赤紅臉譜的加持下,
掙脫了此間天地氣脈的封鎖!
他左手抓著鎮壇木,
右手提關刀,
融入陰影世界,
下一瞬就出現在了師父身邊,連聲道:“師父快走,快走!”
“好!”師父點頭應聲,
眼神里尤其有悚然之色!
他怎么也未想到,
鬼匠將自身與天地氣脈縫合在了一起——如此情況下,再被它湊集九兩九錢的命格,會發生甚么事情?
一城一池的百姓淪亡,亦不足以說明這只厲詭的恐怖!
只怕是糜爛數州縣之地,
甚至席卷一大省份,對于湊集九兩九錢命格,縫合了天地氣脈的鬼匠而言,
亦只是尋常事!
絕對不能叫它縫合命格成功!
甚至要絕斷它再次進行命格縫合的機會!
李岳山跟著蘇午向前奔逃,
他看著弟子的背影,
若有所思——鬼匠以鮮血浸潤發絲,形成了紅繩,
那些紅線若是與自己這個弟子縫合于一處,又會發生甚么事情?
將近二十只蒼白巨手在天地間游曳著,手里的黑線交織著,覆蓋一地,便禁絕一地的詭韻流轉,
蘇午眼看著這樣奔逃下去,
只怕都未追到老道士,
自己與師父先要被蒼白巨手追上!
他念頭一動,
還是使用了鬼手的力量,將師父拖入陰影世界當中,借著黑暗交織的間隙,迅速奔逃!
師父被他拖入陰影世界,
神色卻是沒有變化,
顯得很是平靜。
——他已經說服自己,接受了弟子們與厲詭相連的事實。
嗡——
傾蓋天地的黑暗像是湖面般蕩漾起了層層漣漪,
穹頂中,那顆長發披散的巨大頭顱再一次恢復了行動,
它未有再向下貼近,
一滴滴鮮血從它的下巴上濺落至發絲上,
愈發多的紅繩被幾只蒼白巨手牽引著,那巨手勾連著天地氣脈,潛入黑暗當中,不知所蹤,
有九只眼睛的女人面孔緩緩上浮,
隱于黑暗,
剩下的十多只巨手牽引著或黃或白或黑的線,
穿過了虛空,投向未明之地!
“哈哈哈!”
奔在前頭,已經臨近荒村的老道士狂亂地揮舞著桃木劍,嘴里發出癲狂的笑聲,
他忽然停住腳步,
下一瞬,
在他身側宛若凝固的黑暗里,一雙蒼白巨手從中伸出來,一左一右向他包夾過來,那些金線纏繞在蒼白巨手指間,隨著鐵針扎向老道的軀體!
“別過來,別過來!”
老道大叫著,朝著兩雙蒼白巨手揮舞著桃木劍,
一道道灰白冰冷的劍光從他那柄桃木劍中散發,
向著兩只巨手彌散,
使得那兩只巨手的動作不時停頓數秒,
就像是卡頓的畫面!
老道的記憶已經變得混亂,甚至于許多關鍵記憶都缺失了,
但他自身尤然保留著某種面對危機的本能,
在危機降臨之時,
總能將之化解,
這一次,
他依舊阻住了追迫來的兩只蒼白巨手,
然而,
他反身欲要逃跑的時候,
身后已經無聲無息出現一個背向他的女人,
那女人在他轉身過來的瞬間,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九只淌著鮮血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老道,一雙蒼白小手從‘她’寬大的衣袖下伸出來,
穿透虛空,
一把攥住了那柄被老道士橫在身前的桃木劍!
灰白劍光向外迸發!
那雙抓住木劍的手掌,卻未有絲毫被詭韻劍光侵染的跡象!
——那雙手掌,
連著翻騰的天地氣脈,
迫壓得桃木劍彎曲起來,
咯吱,咯吱!
彎曲的弧度越來越大!
最終,崩地一聲,
桃木劍裂成了兩半!
一縷縷灰白氣息從桃木劍里飄散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道灰白長發、灰白衣衫,渾身宛若被風雪裹挾的女子身影,
四周有漆黑針線穿梭而來,
欲要在那女子身上縫制幾針,
然而,
那女詭倏忽化作一陣風雪,
風雪裹挾著她似真似幻的軀殼,飄散在天地間,
消失無蹤!
鐵針穿過那陣風雪,
未能將一朵雪花釘在天地氣脈中!
——鬼匠的黑線無法縫制桃木劍容納的那只厲詭,
反而將它放跑了!
躲在陰影世界當中的蘇午,
將這一幕看得真切!
而鬼匠的目的,
從來不是縫制桃木劍中的厲詭,
那只厲詭逃散,于它沒有絲毫影響!
它折斷了桃木劍,
使得老道再無有憑恃!
一雙蒼白巨手當場按住了老道士的肩膀,任憑他如何掙扎,都休想從兩只蒼白手掌下逃脫!
生有九只眼睛的鬼匠立起身來,
捻起一根根金線,
圍著老道慢條斯理地縫制起來!
它飛針走線,
將金線刺入老道的皮膚,使之勾連成莫名的紋路,
左側臉孔上的三只眼睛微微轉動,
把目光投向了蘇午這邊,
好似能看穿這陰影潛流下蟄伏的蘇午!
蘇午隔著陰影,與鬼匠對視了一眼,
他頭皮發麻,向師父比了個眼色,
下一瞬,
卻是毫不猶豫地從陰影里探身出來,
一刀勐地噼向那圍著老道飛針走線,左右踱步的‘鬼匠’!
蒼穹上,
紅線徐徐垂落,
從四面八方向蘇午包圍過來!
而圍著老道穿針走線的鬼匠,根本就不理會蘇午的動作!
這剎那,李岳山卻突兀地出現,手里一根手指長,火頭通紅的火引子杵進了周遭的荒草里,通紅的燒魂火熊熊燃燒開來!
圍著蘇午三人,
燒成了一個圓圈!
四周紅線密密麻麻地交織著,
倏忽間就壓滅了這個圓圈,紅線墻里浮現一根根鐵針,閃著森然的寒光,扎向了蘇午!
連燒魂火都無法阻止鬼匠的這些紅線,
哪怕是一個剎那!
李岳山臉上滿是遺憾之色,
自家這一脈的灶班子,傳承終究是中間斷絕過,到了自己這里,可以說是白手起家了,
以至于燒魂火、護命火、炸詭油、收魂米這最重要的東西,
威力總是不足,
時下卻是未幫到大弟子一點忙,
看這架勢,
當下多半要死在這里——看著紅線墻壓近,李岳山腦海里尤在轉動念頭,
那被鬼匠分身在身上扎著針,
看起來木木呆呆,半死不活的老道士,
忽然手持斷劍指向蘇午,
怪叫道:“天蓬法脈,永享加持!
夔天大斧,斬鬼五形!
炎帝烈血,北斗燃骨!
四明破骸,天猷滅類!
神刀一下,萬鬼自潰!”
神刀一下,
萬鬼自潰!
隨著老道士這連聲嘯叫發出,一股莫名的氣息混雜著某種讓蘇午心神悚然的詭韻,一下子席卷到他的身上,
包裹他周身的粘稠黑液都紛紛沸騰起來,
手中漆黑的關刀閃過寒光,
天地間,
浩大威嚴的氣脈如洪流般激蕩,
它們大部分被縫制在一只只蒼白巨手之后,
但在此時,
隨著老道身上一股氣息加持在蘇午之身,
有一部分氣脈被引動了,竟朝著蘇午手里的關刀裹挾而來!
蘇午眼光閃動,
驟地反身,
一刀噼落蒼白巨手的手腕!
關刀一下,
一抹紫紅雷霆從刀下閃過,
連著蒼白巨手手腕的根根白線,便在關刀噼斬,雷光肆虐之下,直接斷裂!
——老道士的這次加持,
卻讓蘇午具備了斬裂白線的能力!
隨著連接蒼白巨手手腕的根根白線被切落,
一部分天地氣脈當即奔涌飛騰起來,脫離鬼匠的勾連,向著四面八方鋪展——但是,同一時間,那交織迫壓來的紅線墻,
卻不管已近在遲尺的蘇午三人,
反而向著四面八方發散,
再度將那分散奔流開的一股股氣脈纏繞起來,擰成一股,
往著那只蒼白巨手手腕上接續!
“接的過來嗎?!”
蘇午臉上的赤紅臉譜越發猩紅,
眉心浮顯出閃電紋路,
那閃電紋路還在從眉心發散,
往著整張臉譜擴張。
他手中關刀揚起,
照著場中另一只蒼白手掌斬了過去——關刀化為黑鱗蟒龍,張牙舞爪撕咬向蒼白手掌手腕處的白色縫線,
那手掌依舊在不徐不疾地穿針引線,
而鬼匠那道分身——那個圍著老道士不斷縫針的九目女,
卻在這時回頭,
直直地迎向黑鱗蟒龍,
蟒龍與它剎那相接!
它的發絲飄散起來,化作叢叢猩紅的線繩,順著草叢朝四面八方鋪展,
同時,
天穹中,
不知何時亦交織起了紅繩之網,
天之網與地之網在這瞬間相連,
形成了一座囚籠,
一根根黑線絞纏成功的黑繩從網眼里垂落了,
黑繩上,
纏著一個個人。
李珠兒,
秀秀,
狗剩,
乃至于蘇午的護法李黑狗,
此下都默無聲息地從天穹中垂下來,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黑線在她們身上交織成詭異的紋路,
她們木然地張開眼睛,
看著此下的一切。
若非她們還有活人的氣息,
蘇午幾乎要以為,
她們已經成為死人!
黑線在這些尚有氣息的師弟師妹們身上攀爬著,
絕望卻如同黑色的洪流,
勐然沖擊起蘇午的心神!
原本以為形勢將在自己得到老道加持后,產生逆轉,
孰知,
那并非逆轉的氣機,
而是回光返照!
人影在他與李岳山眼前飄飄蕩蕩,
天穹上的九眼面孔已經隱于黑暗當中,
那些人影懸浮在蘇午眼前,
卻彷佛在問蘇午與他的師父:“這些人,你救還是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