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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際遇

  “吱——”

  木門的門軸發出細微的聲響,

  任憑秀秀如何用力,都休想拉開那扇門。

  她呆了呆,

  又回頭去看那背對著自己的女子,

  女子繼續抽噎著,

  抽噎了一陣子后,

  ‘她’語氣低沉地道:“既然客官找不到別的地方可以投宿,又不嫌棄與我夫君的尸首共居一室,那就暫且在這里歇息一晚吧。”

  秀秀眨著眼,

  她并不想呆在這里啊,

  若是能夠離開,她早就推門走開了。

  可是這扇門推不開的。

  背對著啞女的女子,說過幾句話后,就沉默下去。

  偶爾拿衣袖擦拭眼淚。

  秀秀見她也沒有別的動作,

  呆了一會兒,

  就坐回了板凳上。

  她看著土炕被臥下凸起的那道人形,小腦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女子擦了一會兒眼淚,

  再次出聲了:“客官,還不歇息么?”

  她并不等秀秀回答什么,就接著唱起了那首哀哀切切地歌兒:“一更一點正好眠,忽聞黃犬叫聲喧…”

  伴著這陣歌聲,

  窗外真地響起了狗吠聲。

  桌臺上的油燈搖曳著火光,將女子以及屋內各項擺設的影子映襯得搖晃交疊,

  女子的背影忽大忽小,

  顯得有些迷幻。

  忽而,

  有個與她一樣裝束的女子從那影子重疊的地方走了出來,

  她面孔上沒有五官,

  長發垂髫,

  裙下白色的繡鞋輕輕移動,

  像是踩在歌聲的旋律上:“二更二點正好眠…”

  無面的女子走到了秀秀跟前,慘白的手掌在秀秀面前來回拂動,針一樣的聲音就扎進秀秀腦海里:“客官,你還不歇息么?

  快睡吧,

  快歇息吧…”

  秀秀望著那來回在自己眼前擺動的手掌,

  她張了張口,

  發不出聲音。

  其實她一點都不困哩,先前在排子車上睡了許久,現在她閉上眼睛也睡不著的。

  可是她不會說話,

  于是和那無面的女人做著手勢,

  告訴對方,自己不困。

  無面女似乎看不懂她的手勢,

  仍然一個勁在她面前擺弄手掌。

  她低下頭,

  不再試圖讓對方領會自己的意思。

  想著自己的心事。

  房屋里的影子張牙舞爪,重重疊疊,不斷地交結在那無面女的腳下,她機械地伸手在秀秀面前擺動,背后炕上的女人歌聲越發凄厲,

  那床被臥下,

  浮凸起的人形微微動了動,從被臥下露出一只眼睛,看著小板凳上的秀秀,

  另一個低沉的男聲忽然從被臥下響起了:“小女娃,我教你一套醒尸手訣——能,能讓你過此困境,你、你繼承我衣缽可好?!

  我知你不會,不會說話!

  只需與我比劃手勢,手勢就好!”

  秀秀聽到了那個男聲,

  于是趕緊搖頭。

  她有師父哩,師父對自己很好的,

  做了別人的弟子,

  豈不是就和師父做不成師徒了?

  “為什么?

  你難道不想活命?!”被臥下的人狀態很不穩定,

  聲音時而微弱,時而高揚,給人一種上氣不接下氣,馬上就要死的感覺。

  啞女猶豫了一下,

  點點頭,

  小手開始比劃手勢。

  她告訴對方,她已經有師父了,

  不會另投師門。

  被臥里的人沉默了一會兒,

  忽然嘆氣道:“看來這便是命數。

  如此,老夫亦不強求你拜我為師了,老夫依舊傳你法門,但你若逃得生天,必須和你的師門一道,把老夫的尸首送到火巡鋪去!

  這樣可否?”

  秀秀想了想,還是搖頭。

  比劃手勢——她不知道火巡鋪在哪里,也不知道師父師兄們愿不愿意帶她去哩。

  被臥下的那人見狀有些氣急敗壞:“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如何能行?!”

  秀秀抿嘴不說話,

  身前無面女還在搖著手。

  一個勁地勸她睡覺。

  但她現在反而更不困了。

  “老夫時間不多了!

  罷了!

  也不求你做甚么了——只要你帶著老夫的尸首,能逃出這里就好,

  逃得生天后,

  問問你的師門,

  能不能帶老夫尸首回火巡鋪?

  老夫不會虧待你們——若將我的尸首送回火巡鋪,便以身上蛻脫的鬼皮作為酬謝!”

  被臥下那人連聲言語,

  聲音里潛藏著巨大的痛苦。

  秀秀聽他這般言語,

  認真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只是和師父師兄們告知此事,但答不答應另說——這總是可以的。

  “好,

  我傳你醒尸手訣,

  控尸手訣,

  發尸手訣。

  如此可以招來我那只寄托著‘黑殃’厲詭的僵尸,以此僵尸之手,覆無面女之面,將其面部涂黑,

  再去涂黑背向你的那詭匠之面,

  就能脫離此間!

  你以右手握拳,抵于左手拳心,左手豎大拇指壓住右手虎口,

  右手大拇指探出…”

  “人初大灶,順天應人,

  熊熊薪火,永續世間…”

  “人初大灶,順天應人,

  熊熊薪火,永續世間…”

  哐當!

  柴房門被推開的聲音讓蜷縮在角落里的李珠兒肩膀微微發抖,

  門外的微光投照在門口那道身影上,

  使之在李珠兒背靠的這面柴房墻壁上投下巨大的陰影,

  珠兒看著那道站在門口的身影,嘴里一個勁地重復著師父教給自己的四句咒語,將手中的雁翎刀揮舞起來,

  但卻砍不中那道朝著自己走來的身影,

  那道身影裸丨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了一根根黑線,

  黑線連接起來,隱約形成莫名的形狀。

  絲絲縷縷的詭韻在這些黑線里流動著,彌散在外,被珠兒另一只手里舉著的護命火焚燒驅散。

  那道看起來頗高大壯實的身影,

  朝著李珠兒伸出了一只手,

  隨著它伸手過來,

  兩者之間明明還相距有三五步的距離,

  可李珠兒卻覺得自己的衣角在朝它伸手,自己的發絲在朝它伸手,自己的手都忍不住要伸出去——伸出去就會死的!

  一縷近乎不可查覺的霹靂弧光在她手中雁翎刀上閃過,

  讓她掌心微微發麻,

  神智卻勐地清醒了過來!

  可也只是片刻清醒而已,

  隨著那道身影走近,不斷朝李珠兒伸手,

  最終她不是先把手搭在那道身影的掌心,進而死去,

  就是渾身血肉、內臟都脫離自身,與那道身影‘牽手而死’!

  珠兒淚水漣漣,

  貝齒咬著下唇,忽然把護命火杵進旁邊的柴堆里點燃了,

  大火猝然升起,

  亦將她的身影包裹。

  她不斷默誦那四句咒語。

  “人初大灶,順天應人,

  熊熊薪火,永續世間…”

  烈火席卷而來,

  還未能燒退厲詭,

  卻先纏繞上了她的軀殼。

  她自覺就要死了——

  在如此灼熱的氣息里昏昏沉沉,

  然而,冥冥中,另有一種氣韻覆蓋在她身上,將那簇簇火苗往她的毛孔里導引。

  她緊閉著眼睛,

  聽到‘畢剝’、‘畢剝’的烈火燃燒薪柴的響聲,

  于一片昏蒙中,看到一道不知如何形容的黑影身上,脫落下一團團火光。

  李青苗被固定在了土炕上,

  她的火把掉在地上,已然熄滅。

  她閉著眼睛,

  雙手緊緊握著一枚銅頂針,

  把它放在胸口。

  眼角有淚水滑落。

  四下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只有一雙瑩白的手掌拿著針線,刺進了她面孔上的皮膚里。

  可她并未察覺到痛,

  回想著過往這幾日發生的事情,

  青苗內心俱是滿足。

  真好啊…

  一生能有幾次這樣的日子,已經很知足了…

  窗紙上,映照出女子穿針引線的剪影。

  蘇午在院子四處查探過,

  未見有其他線索,

  便再次看向了堂屋那扇門。

  他沒有猶豫什么,

  邁步就走進了那扇門內。

  看到了一座土炕,

  以及土炕上浮凸人形的被臥,

  被臥后,面朝著墻,背對著自己的女子。

  那女子手里沒有針也沒有線,與蘇午在窗紙里看到的剪影截然不同。

  ‘它’似乎察覺到了蘇午走進門來,

  悲傷地說道:“客人,吾家夫君今夜新死,小門小戶實在騰不出位置,

  客人還是另找地方投宿吧。”

  蘇午皺了皺眉,

  總覺得這‘女人’的言語沒頭沒尾。

  他何時說過要留宿在這里了?

  難道先前那一伙趕尸匠到了此地,特意請求留宿?!

  趕尸匠也是接觸過厲詭的人,應該知道許多詭異現象是能避開,就盡量避開,

  他們有什么理由故意招惹這詭關里的詭?

  總不能這伙趕尸匠其實多是第一次出遠門的新丁罷?

  腦海里轉動著念頭,

  蘇午嘗試開口與‘女人’搭話:“既然如此,夫人,請為我開門來,讓我離開此地。”

  他才無暇理會對方剛死了丈夫這種事,

  炕上背對自己的女子,多半是詭,

  詭哪里會有丈夫?

  那‘女人’抽噎著,卻并不回答蘇午的話。

  蘇午皺眉看了她的背影一會兒,

  目光聚集在炕上浮凸起人形的那床被臥上。

  這便是她死掉的夫君么?

  方才窗紙上,她分明在拿線不停地縫合著什么東西,進屋里卻只能看見她規規矩矩地坐在炕上,背對著自己。

  那她先前縫合的該不會就是她的丈夫吧?

  讓我看看你的丈夫,究竟是個甚么東西!

  主意一定,

  蘇午邁步走到炕邊,

  端詳了那床粗布被臥一會兒,

  忽然伸手,

  勐地把被臥掀了起來!

  一雙漆黑畸長的指甲勐然從被臥下伸出來,干枯的手背上遍布漆黑的縫線,

  雙爪狠狠抓向蘇午的咽喉!

  同時間,

  那背向著蘇午的女人,

  把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面朝著他,露出詭異的笑臉:“既然客官找不到別的地方可以投宿,又不嫌棄與我夫君的尸首共居一室,那就暫且在這里歇息一晚吧。”

  油燈火光勐然熄滅!

  蘇午后退一步,

  一張枯黃紙張卻從胸口脫落,

  紙張上,‘戲彷過五關’的字跡衣衫而過,

  它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倏忽變作一張紅臉,貼在了蘇午面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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