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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殊勝的命格

  老僧顫顫巍巍地打開隨身的小箱子,

  底部有細密小孔的嘎巴拉碗、人骨制成的轉經筒、鋪著厚厚一層香灰的圓形鐵盒整齊地擺放于木箱中。

  他將人骨轉經筒立起,

  轉經筒上篆刻著六副不同的圖桉,代表著地獄六道。

  “佛子,請誦六字大明咒,

  并以手輕輕推轉轉經筒。”老僧緩聲慢語,做起自己專業的事情,他內心的緊張就不覺消散許多。

  “好。”

  蘇午點了點頭。

  隨后開口誦念六字大明咒:“俺嘛呢叭咪吽…俺嘛呢…”

  同時伸出手,輕輕推向那座立起的人骨轉經筒。

  ‘批命’的情景,他此前已經歷過數次,對整套流程都已熟悉,但因為先前幾次批命,都是老僧給‘卓杰’批命,并非真正的他自己,

  導致他并未有什么實感。

  但這一次不同,

  他開口誦念第一遍六字大明咒的時候,就感覺那種深藏于密藏域中的詭異力量被調動了,

  猶如暗潮般涌動著,

  在這間斗室之內匯集。

  他順著那股潮聚潮涌的詭異力量,伸出手去,輕輕推動人骨轉經筒。

  蘇午真的只用了細微的一絲力量,

  然而那靜立不動的人骨轉經筒,卻彷佛得到了莫大力量的推動,以肉眼難辨的速度轉動起來!

  這種情形從前未曾有過!

  蘇午看著轉動成殘影的人骨轉經筒,瞇起眼睛,看向端著轉經筒的老僧,

  發現老僧咽著唾沫,神色也較為緊張。

  不過其為人批命不知多少次,想來當下情況雖然少見,但終究是有過經歷的。

  是以雖然緊張,卻并不慌亂,

  端著轉經筒,努力讓轉經筒不偏不倚,

  同時嘴唇蠕動著,

  不斷誦念出一段段批命經文。

  隨著他嘴里不斷誦念經文,蘇午感覺到,密藏域本身的詭異力量越發包裹在轉經筒上,

  那以人雙腿骨作為主干,

  蒙著一層十六歲處丨女肚皮的轉經筒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就像是有人用指甲劃過皮革,

  鋼筆掠過紙面的那種聲響。

  沙沙,沙沙!

  聽到這聲音,老僧額頭汗水都淌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坐在上首的蘇午,依舊不斷誦念經文。

  轉經筒越轉越快,

  越轉越快,

  不斷有皮屑隨著它的轉動而簌簌掉落,灑在老僧的僧袍下擺,落在地面上。

  老僧嚇得渾身發抖!

  當下出現的情況,終于超出了他過往的經驗。

  是他生平所遇的第一次!

  為何轉經筒上會有皮屑脫落?

  莫非有什么‘東西’在那層刻畫著地獄六道眾生的皮卷上,描繪著新的東西?

  批命老僧不敢多想,

  只能依循著長久以來保持的慣性,不斷誦念經文。

  好在,

  此種怪異現象并未持續太久。

  皮屑只在老僧衣袍下擺鋪了薄薄的一層,轉經筒終于漸漸停止轉動。

  老僧握著骨柄,

  抬眼去瞧轉經筒上的圖桉。

  他首先看到——正對著自己的、本該篆刻六道眾生圖桉的皮卷上,卻是空白一片。

  其上原本篆刻的地獄六道眾生圖桉被莫名的力量刮去了。

  “咕冬…”老僧咽了口唾沫,又看轉經筒其他位置,亦俱只看到了一片空白。

  莫可名狀的恐懼流轉于老僧心底。

  他鼓起勇氣,看向正對著蘇午的那片皮卷區域。

  這一次,皮卷上就不再只是一片空白。

  出現了豐富的、各種各樣的圖桉。

  一個有四重圓圈的同心圓出現在皮卷上,而在這個同心圓的周圍,地獄六道眾生緊密團聚著。

  同心圓輪像是在往外散發著光芒,

  但不知為何,

  有凌亂的線條從其他空白區域覆蓋而來,看起來像是將這副完整的圖桉禁錮在了中間,

  包圍在了中央。

  “這是什么意思?”蘇午比老僧更早看到正對著自己的圖桉,他先前沒有作聲,一直等老僧也看過圖桉后,方才出聲問話。

  他本身亦是一個能力超群的批命僧侶,

  但根本看不透自己的命格。

  老僧看著那副圖桉,腦袋懵然。

  其與蘇午盡皆明白,有自冥冥之中而來的力量,改變了轉經筒上的圖桉,使之呈現出當下的情形。

  然而這種情形,老僧也從未遇到過。

  他又該如何給蘇午批命?

  迎著蘇午平靜、卻彷佛能直指人心的目光,老僧終究是不敢撒謊的,他顫顫巍巍向蘇午跪倒,恭敬道:“弟子不知,弟子學識淺薄,生平為千百人批命,

  從未見過這種情形。

  請佛子責罰!”

  他頓了頓,

  隨后又道:“不過,六道轉經筒昭示人身所能系縛的六道諸詭,從圖桉上來看,

  六道群詭,佛子應是俱能系縛的。”

  四重圓輪周圍簇擁六道群詭,

  老僧正是因此作出的,蘇午可以系縛六道群詭的判斷。

  蘇午深深地看了老僧一眼,

  確定這個批命僧沒有說謊話,

  他開口說道:“繼續勘驗命紋吧。”

  “是。”

  老僧點頭應聲,取出香灰鐵盒,放在托盤里,呈到蘇午面前:“佛子,請于此上留下左手掌印。”

  蘇午依言將左手按在鐵盒中厚厚的一層香灰上。

  香灰細膩,

  他的手掌按在其上,留下的掌印亦是纖毫畢現。

  之后,老僧口中不斷微聲念誦經文,有莫名氣息施加在那一盒香灰上。

  他把鐵盒里的香灰完整倒入‘嘎巴拉碗’內。

  將碗口扣上,

  雙手端著嘎巴拉碗,在胸前畫圓搖晃,

  隨著他的搖晃,

  香灰撲簌簌自嘎巴拉碗底部的孔隙里灑出,在其身前的一張白紙上留下一道道粉灰痕跡。

  蘇午注視著那些粉灰留下的痕跡,

  看到它們漸漸組成玄奧的圖桉。

  他檢索自己腦海里記憶的那些命紋,確定其中沒有任何一道命紋,與這玄奇圖桉類似。

  蘇午抬眼看向了老僧。

  想看看對方是如何解釋自己的命紋?

  批命僧將嘎巴拉碗里所有的香灰都搖落了出來,隨后雙手端著嘎巴拉碗,低頭往白紙上看——

  其只看了一眼紙上圖桉,

  忽然就慘叫了一聲!

  渾濁老眼里淌下汩汩血淚!

  “怎么了?!”蘇午心頭一驚,立刻起身,扶起慘叫著向后倒去的老僧侶。

  老僧侶捂著眼睛,血水從他指縫里不斷溢出。

  他捂著眼睛,慘叫了一陣,氣息漸漸平穩,眼睛里亦不再有鮮血溢出來,

  就掙脫了蘇午的攙扶,腦袋轉動著辨認蘇午所在方位,跟著就朝蘇午跪拜了下去:“佛子!佛子!

  我之師父康格,曾經受呼圖克圖之名,為一只詭批命,他做了萬全準備,令那只詭在人皮上留下了命紋。

  可他把人皮拿回來,

  只看了命紋一眼,都未看清那道命紋,雙目就一瞬失明,從此不得再做不了批命僧了!

  康哥上師為之批命的那只詭,便是如今被稱作‘意之放魂僧’的那個!

  上師后來收我作弟子,

  令我繼承其衣缽,為他養老送終。

  我在其身邊日久,才偶然從他口中聽到——之所以有些人、詭的命紋不會為旁人所窺視,

  實在是因其命格要么過分殊勝,不該為外人探知,

  要么過分兇惡,命紋太過凌厲,也會叫直接損傷批命僧的雙目,使之不能看清命紋!

  佛子,佛子!

  您定是身具殊勝命格之人,命中乃有大成就,

  所以會有我今番遭遇!

  請您莫再為難老僧,給您勘驗命紋了。

  您這般命格的人,生來便是百無禁忌的!”

  老僧一邊說著,一邊捂著不知傷勢如何的雙眼,連連給蘇午磕頭,腦門上沾滿了香灰,

  看起來很是凄慘可憐。

  蘇午看他的樣子,還是堅持把他扶起,讓他與自己一同坐在矮塌上。

  這個老僧算是個不錯的僧侶,

  因之生于密藏域,并未有如蘇午這般來自文明世界人的是非觀,對于生殺祭獻活人之事,這批命僧并不覺得有什么異常。

  但其雙手并不曾真正沾染過人血,

  凡事論跡即可,論心的話,世間無有完人。

  僅憑老僧所行所為,蘇午并不將他和其他紅衣大僧侶看作一類,是以看他凄慘可憐的模樣,

  便放緩了語速,溫和道:“我卻未有想到,自己的銘文還會讓你受此損傷。

  你若是從此后雙目失明,

  又如何為人批命?

  不能為人批命,你該怎么活下去?”

  蘇午的問題很現實。

  大部分紅衣大僧侶多會掌握一些密咒真言、灌頂之法,拿捏這些東西,可以讓自己的后繼者不敢造次,

  讓自己安穩渡過一生。

  但眼下這個批命僧,還未尋得后路,未選中哪個弟子作后人,拿捏住他,眼下偏偏眼睛受損,

  雙目很可能失明,

  那等待他的未來,很可能就是被其他僧侶拿捏住,

  落個凄慘而死的下場!

  老僧聞言亦是悲傷不已,

  捂著眼睛連連搖頭,

  卻說不出話來。

  “讓我看看你的眼睛,說不定還有的救。”蘇午適時說道。

  他之所言,首要卻是為了確認,老僧是不是真的被命紋傷到了眼睛,瞎了眼?

  老僧聞言因了一聲,

  緩緩收回血跡斑斑的手掌。

  隨后,蘇午便看到他的眼眶周圍遍布血污,眼眶里,兩只渾濁的老眼看起來完好無損。

  只是那雙眼睛最中心處,

  細小的童孔被一道深空的裂縫從中間‘割’開了!

  凝視那道深空裂縫,蘇午內心頓生出一種莫名的寒意!

  看來,

  自身的命格、命紋或許真的很特殊,

  但是否‘殊勝’,卻并不一定。

  老僧先前說過,命紋‘殊勝’或‘兇惡’的人、詭,都可能導致批命者的眼睛受到損傷,雙目失明。

  他只說蘇午命紋殊勝,

  是不想得罪蘇午,

  被未來無想尊能寺的掌權者所嫌惡。

  但蘇午自己心里卻要有數,知道自己的命紋中,并不完全就是具備‘殊勝’的事物,

  還很有可能,

  是伴隨著‘兇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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