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就著一碟子腌黃瓜和拌薺菜,吃了三張油餅和兩大碗稀飯。
夏琥道:“本想回京城罰惡司,借乘風樓給你買些熏肉來,這么糙劣的粥飯,怕你咽不下去。”
“這粥香甜的緊,我也是過慣苦日子的,哪有那么口刁?”徐志穹抹了抹嘴,伸了個懶腰,笑吟吟的看著娘子。
夏琥臉頰微紅,埋怨一句道:“看什么,吃飽喝足,且去長史堂歇息吧。”
徐志穹搖頭道:“今夜不去長史堂了,就在娘子這里歇息。”
“沒羞臊,”夏琥嗔怪道,“這是道門的地方,豈能容你亂來。”
“這怎么是亂來,咱們這是為道門開枝散葉。”
夏琥推了徐志穹一把:“越說越沒臉皮,趕緊走吧,莫叫人說閑話。”
徐志穹左右看看道:“哪有人說閑話?六品中郎只有你和卓靈兒,卓靈兒去了陰司,這附近連個人都沒有。”
“怎說沒有人?”門外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夏琥驚呼一聲:“莫要胡鬧,錢大哥來了。”
徐志穹垂著眼角,推開了房門,看到錢立牧站在院子當中。
“錢大哥,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說。”
錢立牧笑道:“既是知道晚了,且去長史堂歇息吧。”
徐志穹道:“小弟有傷在身,今晚還需娘子照顧,就在中郎館留宿了。”
錢立牧搖頭道:“這卻不妥吧,夏中郎是姑娘家,若是讓你在這住了,豈不壞了人家名聲?”
徐志穹笑道:“我們是正經夫妻,哪能壞了名聲?”
錢立牧高喊一聲道:“夏中郎,你和馬長史這對夫妻,正經么!”
這一聲拷問,在罰惡司上空久久回蕩。
夏琥臊的不知往何處躲藏,恨不得上前堵住錢立牧的嘴。
徐志穹沉下臉道:“錢大哥,你這到底是為哪般?”
錢立牧笑一聲道:“兄弟,我住了好幾天的長史堂了,長史堂那么好的地方,我不舍得獨占,怎么也得拉著兄弟你一塊去住!”
徐志穹咂咂嘴唇道:“中郎館一共修好了十間,你若是不愿住長史堂,可以先到中郎館暫住。”
“那不行啊,我是堂堂長史,住中郎館像什么樣子?”錢立牧笑的很是深沉,“兄弟,你讓大小判官都住在罰惡司,你自己一天都沒住,這卻像什么樣子,長史就該住在長史堂,長史就該有個表率,你且跟我走吧!”
夏琥在身后道:“長史堂到底什么樣子?我也想去看看!”
“好呀!”錢立牧一笑,“夏中郎一并跟著去吧,且去那長史堂開開眼界!”
徐志穹連連搖頭道:“去不得,眼下還去不得,錢大哥,咱們今夜就去長史堂住著吧。”
中郎館通往長史堂的城門,始終鎖著,不許其他人進入。
錢立牧打開門鎖,帶著徐志穹走了進去。
“長史堂共二十八座,我住在北邊第二座,兄弟,你也選一座。”
徐志穹知道錢立牧心里有怨氣,今夜只能在長史堂陪他住一晚。
“我住東邊吧。”徐志穹選了東邊第三座,這座長史堂,多少還完整些。
“兄弟,好生歇息。”錢立牧抱拳離去。
徐志穹站在門口,猶豫了半響。
要不還是去侯爵府吧。
若是覺得侯爵府不安全,去玉瑤宮也好。
若是覺得玉瑤宮也不合適,干脆就去中郎院睡一晚。
徐志穹斟酌許久,最終還是進了長史堂。
錢立牧確實該有怨氣,他不是千乘國的判官,還住在了千乘罰惡司,我是千乘罰惡司長史,也確實該做個表率。
徐志穹推開長史堂大門,進了院子。
長史堂前后有三重院子,左右也有三重院子。
前院的院墻很完整,但滿院子殘垣斷壁,并沒有完整的房間,暫時還不適合居住。
據公輸班所說,正院有正房六間,廂房十六間,只是而今都坍塌了,從地上的碎石和瓦礫,還能大致判斷出這些房子當年的位置。
東西兩院的狀況,和正院基本一致。
唯一的選擇,只剩下后院了。
后院里有一座完整的房子,公輸班承諾過,這間房,一年之內是塌不了的。
執拗徐志穹推開了房門。
哐當!房門掉在了地上。
徐志穹搬起門板,想重新裝上,又聽哐當一聲,另一扇門板也掉了。
罷了,不理會它了。
這房子分里外屋,徐志穹站在外屋,仰頭看了看棚頂,看到了深邃的夜空。
這屋頂,漏的有點嚴重。
徐志穹進了里屋,把外衫解下來,披在身上,縮在墻角,湊合著睡了。
一陣寒風吹起,透過磚墻上的裂縫,打在了徐志穹身上。
徐志穹哆嗦了一下,這種狀況下,不太好入睡,也難為錢大哥住了這么多天。
徐志穹想盡量用別的事情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首先呈現在腦海之中的,還是那雙眼睛,巨蛇的紅眼。
通過師父的孽鏡臺,追索蛇皮的來源,結果不僅毀了孽鏡臺,還要了自己半條命。
那條蛇的位格很高,在我之上,也在師父的孽鏡臺之上。
難道這條蛇的位格比師父還高么?
如果比師父還高,那就是神,或是接近神的存在。
如果只從真神的范圍考慮,哪位真神和蛇有關?
有最直接聯系的,是玄武真神,玄武真身的形象是蛇與龜的結合。
當然也不能就此給出定論,巨蛇的形象和蒼龍也有很深的淵源。
但這塊蛇皮長期留在陰間,和它一并出現的硯臺,也是具備冥道特性的法器,所以徐志穹更加傾向于鏡子里看到的是玄武真神的一部分。
而造成他身體出現問題的原因,是他直視了真神。
可問題是,鏡子里呈現出來的,是玄武真神當前的狀況,還是在歷史時期的某個投影?
如果只是歷史之中的某個投影,也具備如此強大的力量?
還有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在遭遇重創之后,為何回到罰惡司之后,又很快痊愈了?
只因為被武四砸了一下?
這老漢砸人的手段非常高明,他砸死過不少人,而今還救了我,他到底是什么來歷?
姜夢云跟我去了一趟陰司,什么力都沒出,一跑回來,就找武四商量事情,這女子又是什么來歷?
還有一個關鍵事情不能忘了,孽鏡臺的事情絕對不能承認,否則師父絕不會善罷甘休。
一直倚仗的小黑屋,能夠時光復現的小黑屋,就這么被自己給糟蹋了,徐志穹滿心慚愧。
不過貌似神機眼也有同樣的功能,只是徐志穹還沒掌握使用的方法。
他信不過沉書良,也不想把神機眼的事情告訴他,或許能從那只石眼上想想辦法…
一陣寒風吹來,徐志穹連打了幾個噴嚏。
等我有錢了,說什么都得把長史堂修好,話說公輸班不是答應派個客服過來么?人怎么還沒到?
修長史堂也不知道要用多少銀子,洪振基這段時間正要敲打洪振康,得想辦法從洪振康手上敲一筆出來。
洪振基還真就從洪振康手上敲了筆銀子。
徐志穹讓他對付洪振康,但還不能下重手,洪振基找了個由頭,且說洪振康在向圖奴納貢之時,有貪墨之舉,要求嚴辦,迫使洪振康吐出了八十萬兩銀子。
洪振康真貪了么?
或許是有那么一點,給圖奴納貢,往往要事先征賦,圖奴要五百萬,各地爭相盡孝,有時候能收上來六七百萬。
給圖奴的,一兩不能少,但剩下這點余數,洪振康就先收下了,都是各州各縣一份心意,也不好給人家退回去。
這種事若是換做以往,洪振康絕對不會承認,圖奴只管收錢,也不給回執,到底收了多少銀子,根本就沒有對證。
可現在,洪振康不敢硬鋼,他意識到神君的態度不對,城外大宅的事情很可能牽連到了他。
洪振基只想順勢敲打,洪振康不想惹是生非,給了銀子,事情到此為止。
可沒想到洪俊誠把洪振基叫到了御書閣,狠狠訓斥了一番。
“振基,我把社稷安危托付于你,你卻如此敷衍于朕!”
洪振基趕忙磕頭道:“臣弟沒本事,這些日子一直盯著錄王,卻實在抓不住他把柄。”
“朕幾時要你抓他把柄?朕是要你為千乘除掉這個禍害!”話說的有些激動,洪俊誠咳喘了許久。
洪振基正好借機把話題岔開:“神君,萬萬要保重身體!”
洪俊誠擺擺手,把洪振基扶了起來:“我這身子,我知道,怕是支撐不了許久了,立儲的事情,我還正要與你商量。”
洪振基聞言,心尖來回顫動。
在千乘國,神君在任何情況下主動提出立儲之事,都是對臣子的生死考驗。
洪俊誠問道:“振基,你覺得朕當立誰為儲?”
考驗來了!
按理說,皇長子洪華霄死了,應該立皇次子洪華云為儲。
但洪華云的背后站著洪振康,這種情況下若是提起洪華云,只怕洪俊誠會懷疑我與錄王有勾結。
不能提洪華云,那就剩下三皇子洪華恒了,剩下的皇子都被洪俊誠自己給殺了。
可提起洪華恒就合適么?
洪振康站在洪華云背后,我就一定要站在洪華恒背后?
且不說神君最厭惡皇子與眾臣結黨,就算他不計較此事,日后若是二皇子接了皇位,我這日子卻還怎么過?
還好,洪振基腦子轉得快,立刻想到了正確答桉:“神君萬壽無疆,永守千乘社稷,何故急于立儲?”
洪俊誠長嘆一聲道:“身在凡塵,壽數終有盡頭,別人奉承兩句也就罷了,你還說什么萬壽無疆?”
洪振基連忙磕頭:“臣弟此言,是出于肺腑。”
洪俊誠趕忙將他扶起:“你一番心意,我自知曉,然立儲之事,卻迫在眉睫,
華云心思極重,城府過深,恐心里容不下江山和百姓,華恒玩物喪志,不思進取,更難當社稷之重,
我族尚禮,父終子繼,合乎古禮,兄終弟及,亦合古禮,振基,你可知朕之苦心?”
洪振基錯愕的看著洪俊誠。
看著洪俊誠的一身黃袍,看著洪俊誠的皇冠,看著洪俊誠起身之后,空出來的皇座。
他在說謊,他一定是在說些漂亮話罷了,他就是想騙我。
些許氣機悄無聲息鉆進了洪振基的鼻子。
洪振基又看了看黃袍、皇冠和皇座。
些許涎水從嘴角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