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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我們是宣人

  是千乘國的官差把這群叫花子抓進了善堂。

  但這老叫花子說,這都怪宣國。

  宣人走了,他們就能離開善堂。

  這話或許有那么點道理。

  宣國亡了,他們就有飯吃了。

  這句話明顯不合邏輯。

  楊武問那老叫花子:“咱們千乘國挨餓,和宣國有什么關系?”

  老叫花子一臉神秘道:“這你都不知道?宣國壞,他們最壞,他們不讓郁顯國賣糧食給我們,郁顯國的糧食多,有了郁顯國的糧食,咱們就都能吃飽飯了。”

  誰不讓郁顯國賣糧食了?這都聽誰說的?

  老叫花子兩天沒吃東西,他連坐都坐不穩,罵起宣國倒很有力氣。

  不光是老叫花子,那年輕的傀儡的藝人也在罵:“我們夫妻這些年,走南闖北,生意在哪都不好做,都是宣國給害的。”

  楊武詫道:“傀儡戲生意不好,也怪宣國?”

  “宣國害的咱們挨餓了,飯都吃不飽,哪還有錢看傀儡戲!”

  另一名老嫗喊道:“宣國壞呀,就數他們最壞,要不是因為他們,圖努國每年也不會向我們要那么多糧食。”

  楊武伸著脖子道:“圖努國要糧食,關宣國什么事?”

  “因為宣國搶占了圖奴的土地,圖奴沒飯吃了,才向我們要糧食的!”

  楊武道:“這說到底,還不是圖奴欺負你們?”

  老嫗長嘆一聲:“這是上邦之間的智慧,哪是三言兩語能說清楚,拋開道理不講,難道這事不是宣國的錯?”

  楊武在善堂里轉了一圈,發現千乘人肚皮空空,但對天下大事分析的頭頭是道。

  大致數了數乞丐的數量,有三百多人。

  楊武斷定,這些人有一半堅持不過今晚。

  玉瑤宮東院,杏哥到了馬廄里,抱起材料給徐志穹喂馬。

  馬夫在旁道:“這點事情不用你做,你快跟著侯爺寫字去吧。”

  “侯爺不在,我順手過來幫幫忙。”

  兩人看似漫不經心攀談,馬夫趁著拾掇草料的機會,小聲問了一句:“他去哪了?”

  杏哥小聲道:“他說要小睡一會,進了里屋,轉眼就不見人了。”

  “今夜看他回不回來,明早再跟我說。”

  “明早我就不來了,總往馬廄跑,怕要惹人生疑。”

  “這是主子的吩咐,你一天至少得見我兩次。”

  馬廄門前有人經過,杏哥沒敢說話。

  一名軍士路過馬廄,只是路過而已。

  等那軍士走遠了,杏哥拍拍手上的灰塵:“我也該回去了。”

  “記得,一天兩次,你不找我,我去找你!”馬夫聲音很小,但神情很兇惡。

  杏哥戰戰兢兢回了院子,見徐志穹沖他招手。

  杏哥趕緊上前:“侯爺,有什么吩咐?”

  徐志穹道:“我讓后廚準備了兩百多斤米飯,你幫我裝袋子里。”

  米飯裝袋子里?

  杏哥撓撓頭:“裝袋子里,卻要作甚?”

  “裝了再吃,味道才好。”

  徐志穹叫來了大師姐,三人一并把米飯裝進了四個布口袋,每個袋子裝了五十多斤。

  徐志穹扛了一袋,杏哥扛了一袋,尉遲蘭扛了兩袋,三人借著一道法陣,到了城西。

  沿著小巷,三人背著口袋狂奔數百尺,到了一座大院外面。

  院墻很高,徐志穹對杏哥道:“翻的過去么?”

  杏哥搖搖頭。

  其實他能翻的過去,但他怕在徐志穹面前漏了修為。

  徐志穹用了一招暗梯術,在墻上點畫了幾筆,注入陰陽二氣和意象之力,原本平整的墻面多了幾塊凸起,既可以當腳蹬,也可以當抓手。

  杏哥借著這幾塊凸起爬上了墻頭,徐志穹和尉遲蘭背著口袋緊隨其后。

  院墻里邊,到處是人。

  不用仔細看,杏哥就知道那是什么人。

  他熟悉這種味道,叫花子的味道。

  在望安京,每年都會有不少叫花子,湊到一座花子房里過冬。

  當大部分叫花子熬不住了,當屋里的尸體和活人差不多一樣多的時候,花子房里,就是這個味道。

  這座大院,正是那座善堂。

  院墻下邊,是三百多個等死的乞丐。

  徐志穹對杏哥和尉遲蘭道:“咱們現在下去,把兩袋米飯分了,得讓每個活著的乞丐都吃到米飯,還不能驚動了外邊的官差。”

  尉遲蘭道:“我給他們分,我讓他們不鬧不搶!”

  大師姐背著米飯就要下去,杏哥上前將她攔住了。

  這些是快餓死的乞丐,快餓死的人聽不懂人話。

  只要尉遲蘭拿出一粒米,無論她說什么,哪怕她把刀子抽出來,下面也會搶成一團。

  杏哥背著一袋米飯,拿著一只飯碗,悄無聲息跳進了院子。

  他走到一個老翁身邊,把老翁輕輕推醒,用飯碗舀出一碗米飯,默默扣在老翁手里。

  老翁看見米飯,吃了一驚。

  杏哥擺擺手,示意他不要做聲。

  老翁沒作聲,老翁也怕搶,他趕緊把米飯塞進了嘴里。

  杏哥又拿一把把米飯,塞到了傀儡藝人手里。

  傀儡藝人拿了米飯,不舍得吃,想給娘子。

  杏哥趕緊給他娘子也塞了一把。

  別推,別讓,別折騰,別讓別人看見,趕緊吃就是了。

  杏哥再走到另一人身邊,塞了一把米飯,就這樣一人一把,逐一塞了下去,他塞的快,叫花子吃的也急,還真就沒人有時間去搶。

  尉遲蘭道:“我學會了,我也下去分米飯。”

  徐志穹道:“這可不那么好學,讓杏哥做吧。”

  杏哥動作夠快,人記得也準,兩袋米飯轉眼之間分完了,活著的乞丐也都得了一口吃的。

  可他動作實在太快了。

  這次就連尉遲蘭都看著狀況不對:“杏哥,你這身手這么好,是不是自己學了殺道?還是有了別的修為?”

  杏哥低著頭,偷偷看了徐志穹一眼。

  徐志穹好像沒聽見,沖著墻下揮了揮手。

  牛玉賢會意,帶著提燈郎,放倒了門口看守的衙差,打開了善堂的大門。

  徐志穹叮囑杏哥:“帶他們走,跟著我走,不能出亂子。”

  一看開了門,叫花子就想往外沖,看見門口的提燈郎,又嚇得不敢動。

  杏哥上前,抓這叫花子一個一個往外領。

  叫花子害怕官差,更害怕這些衣著陌生的官差。

  但他們相信杏哥,因為杏哥給他們東西吃。

  “走,慢慢走,誰也不說話,跟著我走!”

  杏哥反反復復重復著這幾句話,把院子里叫花子悄無聲息的帶了出來。

  看著他臟兮兮的手,看著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衫,看著他滿臉的泥污和鼻涕,徐志穹笑了。

  他走在最前面,帶著叫花子們先跑出了小巷。

  吃了米飯,叫花子們都有些力氣,跟著徐志穹接連跑出去兩條街,有幾個年邁的掉了隊,牛玉賢弄了輛車子,和幾個年輕的叫花子拉著他們往前跑。

  跑到了第三條街,徐志穹突然停住腳步,示意眾人別出動靜。

  前方來了一隊巡夜的官差。

  徐志穹把叫花子們聚在巷子里,和童青秋用障眼法,在巷子兩端各自做起了幻陣。

  叫花子們蜷縮在巷子里,大氣不敢喘一聲。

  巡夜的官差打著燈籠,從巷子口緩緩經過,他們一共十幾人,有人偶爾往巷子里看一眼,但什么都沒看到。

  傀儡藝人的娘子嚇哭了,藝人一把將她的嘴給堵住。

  眼看官差走了過去,杏哥長出一口氣。

  叫花子們也出了一口氣。

  徐志穹帶著叫花子接著往城墻下跑,現在問題來了,他們怎么出城?

  如果不出城,這些人過不了今晚,還得被當做叫花子抓起來。

  可想出城的話,城門早就關了,等天亮之后才會開門。

  而且開了門也沒用,守門的軍士也不可能把這些叫花子放出去。

  徐志穹早有準備,搬出一個瓦缸,先給童大哥研墨。

  這墨不能提前磨好,必須混著陰陽二氣,現用現磨。

  童青秋拿起一人多高的毛筆,在瓦缸里蘸飽了墨汁,回頭對徐志穹道:“這城墻太厚,我這技藝學的也不精,也不知靈不靈光。”

  徐志穹笑道:“大哥,放心畫就是了,兄弟信得過你!”

  童青秋一躍而起,大筆一揮,在城墻上畫了一座城門。

  墨汁滲進磚石之內,被墨跡圈住的磚石開始扭曲變形。

  過了一百多吸的時間,扭曲的磚石漆黑一片,從磚石之中吹來陣陣迅疾的寒風。

  童青秋對徐志穹道:“我就能支撐一盞茶的功夫,叫他們快走!”

  徐志穹招呼一聲:“快走!”

  沒人敢走。

  千乘人不信怪力亂神,而今童青秋在墻上畫了個門,黑洞洞的,誰敢往里走?

  徐志穹招呼幾聲,不見回應。

  杏哥率先上前,拉住個和他年紀相彷的小乞丐,走進了城門。

  他們需要個領頭的。

  把小乞丐送到城外,杏哥又跑回來,把老翁送了出去…

  如是往復,跑了幾趟,乞丐們敢走了,跟著杏哥紛紛跑到了城外。

  城頭上巡哨的軍士沒有留意到這片城墻,三百多叫花子跟著徐志穹一直跑到了荒郊。

  待停下腳步,徐志穹擦擦汗水,沖著叫花子們笑了笑。

  “嘿嘿嘿嘿!”

  叫花子不明所以,也沖著徐志穹笑了笑。

  “嘿嘿嘿嘿!”

  徐志穹拿出錢袋子,交給了杏哥,給每個乞丐發了一吊錢。

  還剩下兩袋米飯,杏哥給每個人又分了一碗。

  叫花子們手捧著米飯,狼吞虎咽,那傀儡藝人卻發現徐志穹等人正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傀儡藝人追了上來:“恩公,留步呀。”

  一群叫花子跟了過來,又不敢走太近。

  傀儡藝人看徐志穹,不敢上前搭話,低頭看著杏哥道:“恩公,能不能留個名字?無論真假,終究是個念想,這條命是恩公給的,總得給恩公磕個頭,道聲謝呀!”

  徐志穹對杏哥耳語了幾句。

  杏哥挺著胸膛,把徐志穹的話重復了一遍:

  “我們是宣人!宣人不給別人磕頭,也不用別人磕頭!”

  傀儡藝人傻了,叫花子們愣在了原地。

  徐志穹帶著眾人悄然離去。

  回到城里,童青秋對徐志穹道:“這樣的善堂恐怕不止一家,趁著天還沒亮,咱們再干一票。”

  徐志穹皺眉道:“大哥,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什么叫趁著天沒亮再干一票?天亮了難道就不干了么?”

  童青秋笑道:“千乘那位神君,只怕要恨死你了!”

  徐志穹也笑了:“誰讓他有膽量找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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