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穹從噩夢中驚醒,一身冷汗濕透了衣衫。
那是夢,徐志穹在夢里就知道那是夢。
可這夢為何來的如此真切?
上一次出現如此真切的夢境,還是在望安京的侯爵府,當時是梁振杰用某種方式給徐志穹托過夢。
難道這場夢也是別人托給我的?
徐志穹仔細回憶著夢中每一個細節,沒有半點模湖,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夢中最后出現的梁玉陽,尤其是他叫的那聲馬師弟。
那是龍秀廉對徐志穹特有的稱呼。
這場夢預示了什么?
龍秀廉奪舍了梁玉陽,在皇宮之中大開殺戒?
這件事可能么?
可能,太可能了,龍秀廉那個瘋子,什么事情做不出來!
問題是,這場夢到底從何而來?
是某種預兆,還是因為徐志穹對龍秀廉擔憂過度的結果?
次日天明,徐志穹把事情告訴給了孟遠峰:“老前輩,我夢到了龍秀廉。”
聽完徐志穹的講述,孟遠峰思忖片刻道;“你昨天,是不是研習陰陽術了?”
徐志穹點點頭:“我仔細學了陰陽六品技。”
“進退兩衡,”孟遠峰對陰陽術也頗有研究,“這就對了,你剛升六品,又學習進退兩衡之技,陰陽二氣于分毫之間游走,讓你學會了夢卜之法。”
“夢卜之法?”徐志穹一怔,“是解夢么?”
“不是解夢,解夢是卜夢之法,夢卜之法是做夢,做一些本不該做的夢,兩者都是占卜之術,但卻有本末之分,
解夢,是一個人的夢境受了某種侵擾,做了不該做的夢,而解夢人能通過這類夢境卜算吉兇,這是一種先有夢,后有算的占卜手段,
夢卜之法,是因為卜算之人有特殊技法,能夠探尋到某種侵擾,因而做了不該做的夢,是先有算后有夢的占卜。”
徐志穹大致明白了,解夢,是通過夢境來測算吉兇。
夢卜,是想知道某件事情,主觀上故意去做一場夢。
可徐志穹沒想故意做夢,應該是陰陽術使用過度,讓我變得像雷達一樣,不經意間收獲了某種信號。
可這信號誰傳遞給我的?
到底是長樂帝真有大難,還是有人故意設計陷阱算計我?
徐志穹問道:“這種對夢境的侵擾,來自于何處?”
孟遠峰思索片刻道:“真神、星宿、星官,凡是脫離凡塵者,皆可托夢,抑或是陰氣、陽氣、怨氣極重的異類。”
陰氣、陽氣、怨氣極重的異類。
梁振杰是長生魂,他當初就曾托夢給我,他是異類,陰氣很重,怨氣也很深。
孟遠峰嘆口氣道:“老夫精于卜算,但唯有夢卜之術實不擅長,想學夢卜之術,必須有陰陽六品修為,我酷愛陰陽術,也頗有天資,還擅長使用傳送法陣,
可惜大郁罕有陰陽修者,一直沒有機緣入品,關于夢卜之事,你還是再問問那位陶姑娘。”
徐志穹找到了陶花媛,把夢境之事說了,陶花媛皺眉道:“你就是太惦記那皇帝了,才會做出這樣的夢,莫再想什么夢卜之法了,那根本不是六品修者能學的會的,再說卜算之術本來就不是正經手段,踏踏實實和我一起學法陣不好么?”
徐志穹搖頭道:“我不是惦記著皇帝,我昨夜根本沒想過他,我只想踏實睡一覺。”
陶花媛皺眉道:“那你就是想梁玉瑤那個賤人了,她有人什么好?就喜歡她桃子大么?”
這件事,跟桃兒算是沒法交流了。
不是因為桃兒厭惡梁玉瑤,而是因為桃兒厭惡占卜術。
她懂得占卜,卻極少使用,她認為那是最不靠譜的陰陽術法。
這場的夢境,到底來自于誰,是提示,還是陷阱?
徐志穹拿出了六個銅錢。
夢境的來源,靠這六個銅錢肯定卜算不出來。
算一算夢境是兇是吉?
這個不用算,這夢境明顯大兇。
算一算這夢境是真是假?
還沒發生的事情,怎么算真假?
徐志穹思量片刻,集中意念,想好了卜算的方向。
梁玉陽最近命數如何。
六個銅錢扔出去,落地之后,六面全陰。
梁玉陽有大難!
六枚銅錢就在腳邊,彼此距離很近。
這是不是意味著梁玉陽很快就有大難?
龍秀廉要對長樂帝動手了?
他的傷應該還沒好,李沙白說過他短期之內不會痊愈。
但他還有幫手,很強大的幫手。
得讓桃兒給長樂帝送封信。
可徐志穹又擔心送信來不及,龍秀廉是個說干就干的人。
他點起了香爐,雖然知道這香爐不可靠,但這是效率最高的通訊方式。
爐煙升騰,勾畫出了長樂帝的臉:“志穹,你可算有消息了,有人告訴我你受傷了!”
是何芳告訴長樂帝,徐志穹受傷了,受傷之后,隨即失蹤,再無音信。
這里邊涉及很多事情,包括運州戰事,長樂帝自然不能對著香爐明說。
徐志穹道:“可不是么,陛下,你也知道我這人,平時草率慣了,身邊連個侍衛也不帶,就那么幾名侍女,除了點雜活,什么都不會干,若是再有刺客來,我這小命都難保。”
長樂帝點頭道:“志穹,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就是托大,這回知道疼了吧,明天我寫封信給墨遲,讓他給你加派幾個侍衛。”
“陛下,鐘指揮使傷勢如何了?”
“命還在,被韓醫師吊著,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公孫文那邊有消息么?”
“和紀騏交過幾次手,互有勝負,都沒占到什么便宜。”
兩人說了不少事情,都是一些很重要,但又無須保密的事情。
中斷了香爐的聯絡,長樂帝神情凝重。
他知道徐志穹話里有話。
徐志穹身邊向來不帶侍衛,他獨來獨往慣了,他不想改,也不可能改。
長樂帝也有這個毛病。
他爹梁顯弘在皇宮之內,無論到哪,周圍的侍衛不能少于兩百人,出了皇宮,必須要帶禁軍,數量不能少于一千。
除非涉及到饕餮道門的隱秘事務,否則這一規矩絕對不能改變,用他爹的話說:“想害朕的歹人太多。”
但長樂帝沒這個習慣,他在皇宮里一般不帶侍衛,甚至出了皇宮也獨來獨往。
徐志穹這是在告戒他,要出事情。
其實已經出事情了。
太后被人劫走了。
滿是機關陷阱的寶慈殿,被人闖了進去,把太后劫走了,除了守門的六個內侍,皇宮當晚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如果對方當晚還想殺了長樂帝,估計也不會有太大難度。
長樂帝叫來呂運喜道:“太后的去向查明了么?”
呂運喜搖搖頭:“還在查。”
長樂帝吩咐一聲:“皇宮之中加緊戒備,我這兩日住在…”
他壓低聲音,沖著呂運喜耳語幾句。
呂運喜連連點頭:“奴婢明白。”
白日里,徐志穹繼續和陶花媛學習進退兩衡之技,到了深夜,倦意襲來,徐志穹剛剛睡下,卻又聽到一陣哭聲。
徐志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一片亂葬崗中。
周圍霧氣繚繞,景色朦朧。
遠方傳來陣陣嗚咽,聲音很是耳熟。
是娘子!
徐志穹趕緊走上前去,但見夏琥一座墳前哭泣。
這是誰的墳?
徐志穹走到夏琥身邊,看了看墳頭上的墓碑。
陸延友!
陸延友的墳頭左邊,還有一座墳,墓碑上寫著卓靈兒的名字。
京城罰惡司的索命中郎,卓靈兒。
京城判官道要出大事!
徐志穹又往右邊看去,那里也有一座新墳。
看到墓碑上的名字,徐志穹哆嗦了一下。
錢立牧!
錢大哥!
他已經不在京城罰惡司了!
夏琥沖著徐志穹開口了:“官人,你在哪?官人,我好怕,官人,咱們道門完了。”
夏琥身邊突然多出了幾個人,他們都在流淚。
王嫣兒,趙百嬌,還有好多判官。
墳頭一個接一個從地里冒出來。
涌碌罰惡司長史李慕良。
柴州罰惡司長史易繼明。
平洲罰惡司長史袁玉韶。
竹州罰惡長史邱執信。
墳頭不停出現,徐志穹驚愕無語,忽見王嫣兒滿臉是淚,走到徐志穹身邊道:“客爺,我給您沏杯茶。”
趙百嬌哭道:“客爺,我陪您吃酒。”
夏琥哭道:“官人,你在哪。”
徐志穹醒了,從懷里拿出了六個銅錢。
大宣判官道,吉兇如何?
抬手一擲,銅錢落地。
六個陰面向上。
徐志穹準備回京城,這事他不能不管。
他和桃兒正準備收拾行囊,侍女蒲葉來報,墨遲派來了差人,讓徐志穹即刻前往皇宮。
墨遲叫我去皇宮作甚?
徐志穹先行去了皇宮,墨遲準備好了酒宴,兩人邊吃邊聊。
“運侯,幾日不見,身上卻又添了不少傷痕。”
在運州,徐志穹一役血戰,身上的傷痕還沒消退。
對此,徐志穹倒有準備:“前些日子,府邸來了幾名刺客,我當時也沒防備,和他們廝殺須臾,不慎受了些外傷。”
墨遲笑道:“哪里來的刺客?莫非是運州來的?”
看來墨遲已經知道了運州的事情。
知道了也無妨,徐志穹接著裝湖涂:“還真有可能是運州來的,最近運州不太平,知府起兵造反,大宣已出兵平定。”
墨遲長嘆一聲道:“運侯,我待你如何?”
“陛下待我甚好。”
墨遲道:“我不奢求運侯投靠我大郁,但兩國交質,規矩不能亂了,若是運侯隨意離開萬生城,卻不是把兩國情分視作兒戲?”
徐志穹舉杯笑道:“宣郁之情,牢不可破,堅不可摧。”
墨遲點點頭道:“我信得過運侯,近兩日,蠱族頻繁調動兵馬,與貴邦的軍隊交戰了幾次,據說還占了不小的便宜,
大郁元氣尚未恢復,我這皇位也沒有坐穩,蠱族又在伺機而動,我有很多事情需要運侯幫我謀劃,還請運侯不要再輕易離開萬生城。”
徐志穹抱拳道:“徐某定當盡心竭力。”
跟墨遲敷衍一番,徐志穹回了府邸。
蠱族這么快就翻身了,確實有些出乎意料。
關鍵是楚信不在陣前,戰局隨時可能失控。
得打探一下楚信的狀況。
墨遲看得可真緊,我離開萬生城沒幾天,卻也被他發現了。
這事也得想個辦法應對。
回到府邸,徐志穹對陶花媛道:“桃兒,你擅長易容術么?”
陶花媛道:“不算精通,若是改容易貌,自然不在話下,可若是想扮作某人,恐怕會有疏漏。”
“有疏漏,不要緊,你先教教我陰陽道門的易容術。”
尋常的易容術,都只是化妝術,貼個胡子,點個麻子,弄一臉膿包之類的。
陰陽家的易容術,要靠幻術支撐,雖然也是障眼法,但勝在可以固定扮成某個人的長相。
徐志穹精于幻術,陶花媛稍加指點,徐志穹就學會了易容術的精髓。
陶花媛問道:“你學這手段,卻是要扮成誰?”
徐志穹道:“我扮成誰都無妨,關鍵是你要扮成我。”
陶花媛冰雪聰明,自然明白徐志穹的意思:“你想讓我留在侯爵府,替你抵擋郁顯皇帝?”
徐志穹點點頭。
陶花媛甚是不滿,垂著頭道:“卻不帶我回大宣了么?”
徐志穹道:“此去大宣,兇險非常,絕不能走漏行蹤。”
陶花媛一臉嗔怨道:“若是那郁顯皇帝看出破綻,又該如何?”
徐志穹道:“不能讓他看出破綻,不光不能讓他看見,就算來了宣人也不能看見,這事關系我性命,千萬不能有半點閃失。”
陶花媛無奈,且試著變成了徐志穹的模樣。
手段差強人意,若是讓徐志穹來看,一眼就能看出破綻。
可他是幻術高手,不能用他的標準來衡量,他且躲在暗處,讓陶花媛吩咐幾名侍女進來。
幾名侍女進來鋪床疊被,端茶遞水,并沒有發現異常。
徐志穹別過桃兒,帶上常德才和楊武,正要從馬廄跳到墻外,孟遠峰將他叫住,問一聲道:“又要回大宣?”
徐志穹點點頭:“別的事情可以不問,道門的事情不能不管。”
孟遠峰嘆口氣道:“罷了,我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