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生城,侯爵府。
徐志穹滿身虛汗,五官扭曲,在床上抖戰不止。
孟遠峰拿著算籌,一邊卜算,一邊幫徐志穹轉運。
五生四,七生六,兩場晉升同步進行。
就憑徐志穹這小身板,若不是孟遠峰給他轉來了層層氣運,他連第一個晚上都撐不過去。
而今他撐了整整三天,晉升已經到了最后關頭。
徐志穹身軀一陣顫抖,原本扭曲的五官,漸漸平復了下來。
身體里不協調的陰陽二氣消散了,這證明第一步晉升成功,徐志穹從陰陽七品晉升到了陰陽六品。
接下來是最關鍵一環。
孟遠峰把一大把算籌灑在了徐志穹身上,再為徐志穹多添一層氣運。
灑過算籌之后,孟遠峰拿起六枚銅錢,又算了一卦。
五陽一陰,大吉!
這小子要升四品了。
孟遠峰臉上露出了笑容,且幫徐志穹擦去滿臉汗珠。
兩個時辰過后,徐志穹徹底平復下來,進入了夢鄉。
孟遠峰的大部分技法都被封印了,但天賦技、六品技和罪業之童還在。
他開啟罪業之童,看了徐志穹一眼。
頭頂兩尺多長的罪業幾乎盡數脫落,這是徐志穹應得的獎賞,他不止救了十幾萬百姓,還擋住了梼杌降世。
孟遠峰又看了看徐志穹的修為,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不應該呀,怎么還是…
次日天明,徐志穹睜開了眼睛。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孟遠峰滿布血絲的雙眼。
晉升這幾天里,孟遠峰寸步不離守在徐志穹身邊,不停為他轉運,幫他扛過劫難。
對于孟遠峰來說,技法雖然丟了,但三品體魄還在,幾個晚上不睡覺倒也無妨。
眼睛之所以紅了,是因為替徐志穹感到惋惜。
“后生,扛過來了,扛過來就好,我去給你弄點粥喝。”
徐志穹看著孟遠峰的背影,看出了些許凄然。
“孟前輩,你這是怎么了?”
孟遠峰嘆道:“自我入道門起,得了天賦之技,便學會了卜算之法,一輩子算了這么多卦,為什么這次就沒算準?”
“前輩,到底出了什么事?”
孟遠峰嘆一聲道:“你且到鏡子前,看看自己修為。”
徐志穹站在鏡子前,開啟了罪業之童,身邊云霧繚繞,蔓延到五尺開外。
這是五品修為的模樣。
孟遠峰嘆道:“后生,莫要難過,就算不爭修為,咱們也不能忘了修行,不能忘了道門本分。”
晉升過后,還是五品修為,意味著晉升失敗了。
晉升失敗的最好結果,就是一輩子留在五品。
孟遠峰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徐志穹。
這么好的后生,判官道這條路,這就算走到頭了。
這能怪誰呢?
若是在晉升五品上之后,好好休養一段時間,養上一年半載,養好了體魄再晉升,絕對不是今天這個結果。
可這怪徐志穹么?
運州的十幾萬百姓不該救么?
孟遠峰長嘆了一口氣,離開了臥房。
聽著孟遠峰的腳步走遠了,徐志穹從懷里,把潛輝鏡拿了出來,放在了書桉上。
他回到鏡子前,重新開啟了罪業之童。
身邊的霧氣,消失了。
四品及以上,修為不可見。
望安京,苦修工坊,匠作樓。
龍秀廉默坐在床上,半響不發一語。
葉安生在一旁,正在修整一把匕首。
太后何水靈坐在遠處,盡可能離龍秀廉遠一點。
她不知龍秀廉在想些什么。
這人的性情,實在太可怕。
龍秀廉在禱告,向一位大人物無聲的禱告。
“怒祖,弟子已經救出大司士,懇請怒祖,了卻弟子一樁心愿。”
龍秀廉禱告了整整一個時辰,終于在耳畔聽到了回應。
“你心愿甚多,卻想了卻哪一樁?”
“弟子想脫離凡塵之苦。”
“你想做星君?威道真神未能臨世,這筆賬,卻該怎么算?”
“弟子已拼盡全力,而今遍體鱗傷,怒祖明鑒。”
“我看到了。”
耳畔的聲音中斷片刻,重新又響了起來。
“你想做星君,我可以成全你,我可以予你星君之力,然你體魄不濟,必須慎用,若想得星君永生不滅之身,還得做成兩件事。”
“請怒祖明示。”
“殺徐志穹,擒長樂帝。”
“怒祖,這兩件事,實屬不易。”
“想做星君,自然沒那么容易,你若是能再做成一件事,我把星宮一并送給你。”
龍秀廉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了一下:“請怒祖示下。”
“毀了大宣的判官道。”
徐志穹飯量見長,吃了兩碗粥,一只雞,一條羊腿,還喝了一壇子青梅酒。
徐志穹吃飽喝足,孟遠峰沒半點胃口,且回臥房歇息去了。
陶花媛跟著徐志穹閑逛,趁著四下沒人,安慰了徐志穹幾句。
“我聽說你晉升不利,可能在你那道門之中,再無出路了。”
徐志穹笑道:“這是孟前輩告訴你的?”
孟遠峰自然不會說出道門機密,這話是衣帶告訴陶花媛的。
陶花媛站在徐志穹面前,突然露出一絲淺笑。
徐志穹哦詫道:“我都沒出路了,你還笑?”
“我倒覺得,換條出路更好些,你才二十一歲,而今陰陽修為已經到到了六品,你可知在我道門,這是多好的天賦。”
其實不算是天賦,是徐志穹吃了一顆好丹藥。
那顆丹藥是太卜用血生孽星的分身煉成的。
陶花媛道:“以后,且專心在陰陽道門修行,我將滿身所學全都傳授給你。”
徐志穹一臉嚴肅道:“這話當真么?”
“當真!”
“我若學不會該怎么辦?”
陶花媛道:“我便用這一輩子來教。”
徐志穹正色道:“是手把手的教,還是嘴對嘴的教?”
陶花媛略微羞澀道:“都依著你!”
“好!那你先教我陰陽六品技。”
陶花媛帶著徐志穹,來到了一座僻靜些的房間,將六品技法傳授給了徐志穹。
“陰陽六品技,乃我道門最特殊的技法,也是入道之后,決定去向的技法,這一技法,叫做進退兩衡。”
“進退?這卻怎講?”
陶花媛舉例說明:“漆甘草,一位上等藥材,有祛毒殺蟲之妙,但尋常醫者從來不敢使用,你可知是何緣由?”
徐志穹搖搖頭,他對醫術知道的不多。
陶花媛道:“只因這味藥材,必須對癥施用,病癥須用一錢三,哪怕用多一厘,都會變成奪命毒藥。”
徐志穹詫道:“難道學了六品技,我就能掌握好這分寸?”
陶花媛點頭道:“升至六品,心竅已被打通,集陰陽二氣于心竅,通五感,可得進退法度。”
徐志穹思考片刻道:“陰陽二氣通了五感,我就懂得醫術和藥理了?”
陶花媛道:“醫術和藥理自然會懂一些,但若想學到韓辰和童青秋那種地步,卻要看后天修行,進退兩衡之技不止用于醫理,我擅長用法陣,也是從六品開始,
法陣之中,陰陽二氣看似固定,但若是精通六品技,可在絲毫調和之間悟出新陣法,
比如說原本一套束縛法陣,陰氣多加絲毫,可能在束縛之中就多了些迷魂之術,陰氣再多絲毫,迷魂之中或許會多些咒殺術,
這絲毫之間的變化,只有到六品修為時才能掌握,倘若尺寸拿捏得當,甚至能自創一套從未有過的新陣法。”
徐志穹道:“依你所說,進退兩衡之技確實很強,但學起來也頗為不易。”
陶花媛道:“六品技確實是難,師尊曾說我是道門奇才,我學六品技卻也花了兩年光景,賊小子,你算走運了,我且把技法訣竅全都交給你,不用你再自己摸索,
你且和我專心修煉陰陽之術,咱們且在同一道門里好生修行,日后再也不用理會那姓夏的女子。”
陶花媛最見不得的,就是徐志穹和夏琥之間,那種她無法理解的默契。
為了讓徐志穹盡快擺脫晉升失敗的陰影,當天,桃兒就開始細心的教學。
教學的要領在與口傳心授。
桃兒在口傳這方面很下功夫,每一句口訣都讓徐志穹記得非常扎實。
但心授這方面就差了一點,桃兒原本想敞開良心,認真教的,可是衣帶不讓。
徐志穹剛剛完成晉升,體力有些不濟,學習進退兩衡之技,氣機消耗又極大,到了子時,眼皮沉重,且在臥房睡下了。
陶花媛安置好徐志穹,正要在他身邊睡下,衣帶勐然收緊,斷了她的念頭,只得去了隔壁的臥房。
徐志穹睡得正熟,忽然聞到了一陣腥風。
他驀然睜眼,發現自己身處一座荒涼的小園之中。
小園之中有一閣樓,閣樓破敗不堪,樓中隱約傳來一名女子的哭泣之聲。
徐志穹四下看了看,天色如血,看不出是什么時辰。
地面之上好像也有斑斑血跡。
這地方他來過。
這是皇宮的秘園。
當初懷王攻打皇宮的時候,梁玉瑤曾經帶著太子和徐志穹等人來這里躲難。
在那閣樓之中,陶花媛藏了很多陰陽古籍,最后都便宜了徐志穹。
怎么會突然來到這個地方?
閣樓里是誰在哭泣?
哭聲如此凄慘,讓徐志穹頭皮有些發麻。
莫怕,莫怕。
這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判官,什么樣的鬼怪沒見過?
徐志穹走進了閣樓,看到一名女子蜷縮在樓梯下面,抱著頭連聲哭泣。
這是…玉瑤公主?
徐志穹走到梁玉瑤身邊,問道:“殿下,你來此地作甚?何人惹你傷心了?”
梁玉瑤抬起頭,左腮上面一道三寸多長的傷口,從顴骨延伸到下頜,傷口還在流著血。
徐志穹怒道:“是誰傷了你?”
“他,他,他就要來了…”梁玉瑤緊緊抓住徐志穹的衣襟,“志穹,他,他就要來了。”
“誰要來了?”
梁玉瑤一臉悚懼道:“他知道這個地方,他就要來了,玉陽就要來了。”
玉陽?
長樂帝?
徐志穹驚愕道:“是他傷了你?”
說話間,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梁玉瑤緊緊抱住徐志穹,哆哆嗦嗦道;“玉陽來了,玉陽死了,玉陽已經死了,他來了!”
徐志穹愕然道:“你在說甚?你剛說誰死了?他都死了還怎么來?”
“嘿嘿嘿嘿,六姐,我知道你在這。”
果真是梁玉陽!
他為什么要傷了梁玉瑤?
閣樓的破門被推開了,一名滿身是血的男子,提著長劍,帶著笑容,緩緩走向了徐志穹。
真的是梁玉陽。
滿臉是血的梁玉陽,帶著真誠的笑容道:“馬師弟,你也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