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到先前一度病重、不能署事。
就連他自身都覺得或將不壽,故而上表朝廷求副職,以防萬一。
然而,待丞相將鄧芝遣去巴郡任職沒多久,他的病情卻是倏然轉好了,且精神矍鑠、食量大增。
委實令人詫異。
不過,老臣猶健,對大漢而言乃是喜聞樂見的。
丞相亦然沒有將鄧芝別遣任他職,而是以他頗受孫權敬重,改為主與江東貿易之事。
亦在去歲時,他便發現從荊南購入的生絲減少了許多。遣人去問,江東給予的回復則是因為廖式叛亂,導致荊南動蕩故而農桑被破壞云云。
鄧芝自是不信的。
蓋因廖式叛亂在從交州劃分出來的臨賀郡,呂岱都督兵趕赴討伐了,戰事怎么可能波及到荊南各郡縣呢?且正值江東外戎不利、內有叛亂之時,不應該加大與大漢的貿易,以求獲得足夠的資財用于安人心與犒士卒嗎?
帶著疑惑,鄧芝讓商賈多加留意荊南信息,且趕赴永安來尋陳到。
此時,隸屬陳到的斥候已然刺探到魏國尋江東買鹽了。二人合計一番后,皆是以為江東乃是將生絲販給了魏國。
至于不乏桑麻的魏國,為何要購入生絲嘛 蜀錦乃是大漢賴以養兵的戰略物資之一!
對于魏國而言,如若能讓蜀錦產量減小,亦是讓大漢國力與軍費步入困頓的手段。
待斥候探得確鑿消息后,陳到與鄧芝聯名作書于成都,而成都廟堂亦轉了一份傳來丞相的桉幾上。
莫要怪他們如此慎重。
吳國私自通商貿易等行徑,雖然還上升不到與大漢為敵的地步,但已然算是背叛了兩國互盟的誓言了!
且所有人都知道,兩國復為敵亦不是不可能。
不管怎么說,漢吳終是有血仇的。
破鏡縱使重圓,但裂痕猶在。
長在人心之上的猜忌種子,一旦被種下,終有一日會長成參天大樹。
江東既然與魏國媾和了,那么就會有站在大漢死敵那邊的一天,區別不過是這一天來得早或晚罷了。
丞相得書后,沒有什么舉措。
只是讓陳到以及鎮守在南中的馬忠加強治下警戒。
但北伐各部將率則是對江東的反復、小人行徑很憤慨,私下聚首時總會談及、一并辱罵一句“江東皆鼠輩”來舒緩心情。
如今,鄭璞與關興聚首亦同。
當關興對泥水河谷之戰不吝贊譽之辭時,鄭璞便能猜測到他皆下來要說些什么了!
不外乎,感慨自己從征以來建立的功業太少,有負國恩以及丞相器重、心中有愧云云;然后就話鋒一轉,怒斥江東孫權與魏國媾和的無恥行徑;最后,則是聲稱如若他日漢吳兩國戰事起,他必然要請命趕往江州或者永安御吳,讓鄭璞幫襯著附議,讓他成行而已。
都相識相知十余年了,彼此那點小心思都能猜得透。
而他為何如此汲汲,自是想報父兄之仇使然。
至于為何想請鄭璞幫襯附議,則是擔憂丞相不允他所請。
倒不是覺得他能力不足,而是擔憂他報仇心切、恐會督軍冒進等誤了國家之功,丞相會在思慮時有所顧忌。
反正,陳到如今精神矍鑠,且永安易守難攻,無需從北伐各部中調遣將率往趕。
是故,鄭璞反問罷,不等關興作答,便繼續說道,“安國之意我知矣,不必多言。若江東果與我大漢為敵,安國有意請命赴敵,我必與安國聯名而請。”
“善!”
被搶白的關興先是微愕,旋即拊掌大笑,“知我者,鄭子瑾也!哈哈哈”
就是笑罷,眼眸閃了閃,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壓低了聲音而道,“我與子瑾相契,不亞于刎頸之交。若我能歸蜀地御江東,必先為彝兒冠禮、繼亡兄血食,屆時還請子瑾務必前來充任大賓。”
請我充大賓?
姜伯約豈不是更佳?
因為關興的庶長子關彝,出繼關平之后,乃是要以隴右冀縣的府邸與田畝牧場為家業。出于對關彝日后的人脈考慮,理應請家在冀縣姜維充大賓才對!
聞言,鄭璞眉毛微挑,直視著關興,靜靜等著他的解釋。
“嘿”
關興囅然而笑,捋胡謂之,“冠禮后,我還需為他定下門親事。只是我讓家中細君尋了一番,皆無中意者,唯有子瑾家中......”
兜了個大圈,原來是為了舊事重提啊 鄭璞心中感慨了聲。
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假思索而道,“那安國還是請伯約充大賓罷,我長女已許給他人了。”
許給他人了?
什么時候的事!
前番不是還口口聲聲靖姬年歲尚小、無有此念嗎?
這次,輪到關興愕然不語,靜候鄭璞解釋了。
“乃是去歲除夕之事。”
鄭璞倒也沒有隱藏,徑直說道,“我細君除夕作家書來時,還附上了張皇后的私信之言。皇后聲稱張遵守喪罷后頗好學、略具父風,故亦打算今歲為他冠禮,是故.......”言至此,鄭璞攤了攤手,“安國是知曉的,先前文容兄尚在世時,亦曾有親上加親之念。”
原來如此。
頓時,關興恍然。
他當然知曉鄭璞對此是無法回絕的,亦罷了此心念。
“乃是犬子無德罷,哈哈哈”
借著一陣笑聲,關興緩解此事的尷尬,亦作肅容,話鋒轉為計議戰事,“子瑾或有不知,此番丞相召你與驃騎將軍前來議事,乃是打算待春耕結束后,便開始對陳倉攻堅了。”
春耕結束后?
為何倏然提前攻堅?
不由,鄭璞訝然,但很快眼中便閃過一絲明悟,“乃是因江東之故?”
“嗯,宜早不宜遲。”
關興頷首,輕聲說道,“江東鼠輩不可信。丞相覺得江東既已經與逆魏媾和,不可不防,便打算盡早將陳倉城攻下來。若事順遂,即使江東背棄盟約興兵來犯,我大漢亦不會耽誤了北伐大計。”
的確,只要攻下了陳倉城,大漢在關中就是有了立足點了。
且以巴蜀的地形閉塞與南中之地的山重水復,江東即使悍然為敵,亦不會牽制得了多少大漢的北伐兵力。
“只是陳倉不易拔啊!”
解釋罷,關興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