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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章、入暮

  赤烏四年對于孫權而言,似是一個好年頭。

  剛開春,鎮南將軍、領交州牧呂岱與將軍唐咨傳來了捷報,叛亂的廖式及他任命的偽官員臨賀太守費楊等,皆已伏誅;從叛者已然被收編,被裹挾的郡縣傳檄而定。

  而廬江郡那邊亦傳來了消息,聲稱魏國兗豫以及冀州的豪商亦開始遣人來接觸,問是否可通商事宜。

  叛亂定,可安人心;而商貿聚,則可富民強國。

  兩者可讓江東慢慢恢復征戰底蘊。

  亦令孫權終于舒了一口氣,將目光落在了天下爭鼎之上。

  就是想著想著,不由又開始悵然——于不知覺中,天下的三國鼎立局勢中,吳國竟然淪為了最弱者。

  的確,如今的江東連巴蜀都無法比擬了。

  昔日夷陵之戰后、南中叛亂的巴蜀,現今已然國內靖安、跨有益涼,且挾著屢戰屢勝之銳進逼關中,欲還都長安。而占據半個揚州、荊南與交州的吳國,看似疆域廣大,但卻人口稀薄,內有山越與不臣者思亂,外戎戰事屢遭敗績,不僅拓土無望,就連治下人心都喪銳了。

  聯巴蜀伐魏,與我江東有裨乎?

  將自夷陵之戰后十余年的天下局勢變更細細回顧了一遍,孫權心頭之上不由縈繞著這個疑問。

  雖然他知道,當時魏國強盛。

  弱小的漢吳兩國共盟乃是明智之舉、保全之道。

  但在共盟十余年后的今日,看著巴蜀開疆辟土,而江東損兵折將幾無有所得,他難免生出了懷疑。畢竟,當年魏國曹丕三次傾國來伐,江東亦獨力令彼鎩羽而歸了!

  有沒有巴蜀助力,江東都能保疆域不失。

  亦是說,與巴蜀共盟,我江東似是什么都沒有得到......

  相反!

  前番彼疤璞前來獻策,令江東喪兵無數僅僅得了一座合肥新城,但卻為巴蜀牽制了魏國的兵力,令巴蜀安穩的渡過了全據隴右與涼州的時艱!

  唉.......

  輕輕將呂岱的報捷上表擱置在桉幾,孫權撐著桉幾起身。

  或許,是跪坐太久了罷。

  倏然起身時,他竟然有了片刻的目眩與恍忽。

  這令他的心情愈發不好了。

  因為此亦讓他陡然想起了,自己即將邁入花甲之年。

  回顧數年前他還以射虎為樂,如今卻開始感慨“人老不以筋骨為能”了.......

  心中復嘆了一聲。

  孫權揮手摒去侍從,隨手拎著一裝滿美酒的長喙陶瓠,步履緩緩往武昌宮內的池館水榭處而去。

  初春的武昌,依然不乏風雪。

  樓闕深深,廊檐重重,隨著漢白玉階梯蔓延,從殿內的金碧輝煌到花木翠植的灰敗,猶如孫權此刻從喜變悲的心情。

  默默的站了好一會兒。

  看著細細雪花的四處飄零,任憑寒意時不時就循著衣袂刺寒肌膚,孫權有一口沒一口的將長喙陶瓠往嘴邊湊。

  神情亦在不斷變換著。

  時而肅穆,時而不甘,時而憤慨,時而感傷,時而落寞,時而悲切......

  不一會兒,不大的長喙陶瓠見底,孫權勐然將之擲在地上,決絕返身而歸。

  “來人,起歌舞!”

  偌大的武昌宮正殿,臺基上燃著名貴檀香,火盆炭火暖意生,煙霧繚繞,鐘鳴瑟鼓悠揚,絲竹之音靡靡,將許多身著薄紗、赤足的歌伎掩蓋其中,衣袂飄蕩時猶如仙境。

  朱漆凋龍桉臺后的孫權,毫無人君威儀的斜斜靠著,醉眼朦朧,杯不停。

  在檀香鳥鳥青煙中、燈火輝映之下,讓他的雙眸有些瑩亮。

  似是,隱隱含淚光?

  不知是飲得太急被酒水給嗆到了,還是被炭煙給熏到了。

  關中,右扶風,汧渭之會。

  暮色將近,一身風雪而來的鄭璞趕到陳倉城外,被關興迎入營寨。

  但不是往丞相的中軍大帳而去,而是自己的軍帳。

  隨著年齡也邁入了六旬,丞相的身體亦在不斷的變差中。腿疾不必說,愈演愈烈,幾難行走;且常年在丞相身側的人都會發現,丞相那盡做霜染的須發已然稀疏了許多。

  尤其是在冬春的苦寒時節,丞相時常染疾。

  雖是無傷大雅的小病,但亦令他精力不濟,如今諸多事務亦下放給關興與向寵以及胡濟等人代勞了。是故,今天色才堪堪暗下來,丞相便已經用過了暮食與太醫熬的湯藥,早早歇下。

  關興的軍帳,有些清冷。

  唯有盞燈如豆在搖曳光影,連火盆都不放置一個。

  鄭璞甫一入,便覺得有些難熬。

  他可是久病初愈之人,一路冒風雪而來已然是且饑且凍了,哪能如關興那般有健碩的體魄無畏春寒。

  “安國,讓扈從送給炭火來。”

  緊了緊衣領,他語氣帶著抱怨,“將我扯來你帳內,驅寒的酒水與果腹之食不備下便罷了,竟連火盆都不置一個!相交多年,莫是不知我身體羸弱乎?”

  “嘿,我一時忘了。”

  被指摘的關興倒沒有生氣,一拍自己額頭,連忙做歉,“子瑾稍等片刻,我這就安排。”

  言罷,又大步轉出軍帳。

  片刻后,他便帶著數個扈從執火盆、肉食與酒水入。

  鄭璞亦不客氣。

  揮手讓扈從離去后,便毫無士人風范的執小匕割肉、飲酒,狼吞虎咽。

  還一邊口齒不清的發問,“安國,丞相今身體無恙否?”

  “尚好。”

  早就用過暮食的關興,此刻正捻須自斟自飲,聞言便回道,“就是畏寒更甚、多乏而少眠。太醫有叮囑,不可久露風雪之中。”

  “哦,那就好。”

  鄭璞應了聲,不復言,專心用餐。

  而關興卻是起了談性,自顧自的說起了近些時日圍困陳倉城的狀況。

  比如攻城器械打造了多少,各部將士陸續輪休的情況,還有昨日便趕到的魏延,再度提及了渡河進攻的見解。

  等等。

  待鄭璞終于飽腹,取清水凈手漱口時,他才轉為敘舊,“子瑾在泥水河谷,以寡擊眾大破逆魏,斬將奪旗、虜獲無數,令我難望項背矣!”

  “荀子有云‘諂諛我者,吾賊也’,可謂安國非良友也!”

  再度歸坐的鄭璞,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回道,“安國出此言,必是知衛將軍所表也!”

  衛將軍是陳到。

  而他的上表,則是指細作探到了關乎江東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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