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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搖舌

  自知被苛辭刁難不可免的鄭璞,放下酒盞,好整以暇而回,“若尊駕不以我粗鄙學淺,但可問之。我若知之,必言無不盡者。”

  “善!”

  得言,朱異囅然而笑,拱手作禮罷便再度發問道,“貴國劉琰者,有風流,家中數十侍婢皆能為聲樂、誦魯靈光殿賦,乃名士也。且其在貴國先帝為豫州牧時所辟,以宗姓而親厚之,輾轉南北,終不辭離,乃忠表股肱也。如此老臣,雖犯事亦可徙之,以全舊日情分,然何故貴國天子竟誅之邪?”

  此話語甫一落,鄭璞便心生不喜。

  無他,劉琰受誅乃因辱天子劉禪聲譽,朱績竟提及,隱隱有置喙大漢宮闈有垢之意。

  有道是主辱臣死。

  兩國互盟,焉能在使者前辱天子聲譽之理?

  故而,鄭璞斂容,面帶慍色,聲音略顯激越而道,“我國有司執法嚴明,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彼劉琰者,先有風流,被我國先帝引為賓客,顯貴之時并無過錯。如今恃寵而驕,犯事當死,乃依法治事耳,何足有疑哉!”

  言罷,頓了頓,猶覺得意難平,便再度說道,“再者,如秦時李斯,為秦并六國謀劃,功顯一時,受始帝信重,居丞相之職;而后竟助趙高為虐,矯詔誅扶蘇立胡亥,終被腰斬于市、夷三族,非乃咎由自取乎!故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豈能一概而論之?如此淺薄之見,尊駕竟是不知邪!”

  如此不假辭色,且鄭璞隱隱有動怒之勢,令朱異再度啞口無言。

  方才出聲周旋的朱績亦是一時默然,就連老神在在的張承都略睜眸,似是打算出言緩和席間氣氛,但卻被一直未出聲的全緒給搶了先。

  全家的聲望如今在吳國甚隆。

  不僅是因為世為江東豪族與全琮的功績,尚有備受孫權寵愛的長女孫魯班喪夫后,便被許嫁于全琮。孫魯班其母族人,是吳右將軍步騭,故全家乃吳國屈指可數可橫連吳國宗室、淮泗士人與江東豪門三股勢力的家族。

  故而,方過弱冠不久的全緒,平時頗為矜貴。

  如今見鄭璞身為外臣,竟是作色斥江東豪門之后,不由忿恚作言道,“嘗聞貴使在巴蜀有類昔日法孝直睚眥必報之稱,今觀之,果不其然也!季文所問,不過平日好學、慕名士之風,故而有感而發罷了!貴使好言明之,季文定會以禮作謝。然而貴使何必還咄咄逼人,竟鄙我江東后進不知秦李斯故事?”

  話落,不等鄭璞作答,乃面帶譏色而諷之,“莫非貴使先前被劉琰以號辱之,故而今提及,便遷怒乎?此乃儀表不存,故心常自戾乎!”

  竟是以鄭璞傷容說事。

  “安能出此無禮之言!”

  一直安之若素的張承,當即勃然作色斥止,且起身對鄭璞拱手作禮,緩聲代為告罪道,“小輩狂悖,口無遮攔,還望貴使莫怪。罷宴歸去后,我定稟其家中大人,申責之!”

  然而,鄭璞乃何許人也!

  在素以桀驁著稱的魏延拔刃之下,依舊嚴詞厲色之人,焉能被辱后會輕輕揭過?

  當即,勃然起身,憤慨作言。

  “我大漢翼侯,雖睚眥必報,然可助先帝定蜀奪漢中!”

  “我雖不以德著稱且儀表不存,然亦可助我大漢挫逆魏之鋒,協我國丞相開疆辟土,奪下隴右與河西之地!”

  “貴國德高望重者比比皆是,美姿顏者車載斗量,然前番開疆辟土莫非襄樊之戰乎!”

  此話方落,莫說全緒、朱異與朱績三人目眥盡裂,就連張承都面帶忿色。

  因為鄭璞此言將江東所有僚佐都一并罵了。

  且還是先贊德高美姿顏,隨后便指摘背盟反戈,如此不留顏面的諷刺,不亞于昔日項羽被諷為“楚人皆沐猴而冠”了。

  是故,張承揮手制止了想爭辯的全緒等人,陰郁著臉,沉聲問道,“貴使此來,乃奉命議戰馬貿易邪?抑或斷兩國互盟邪?”

  “呵”

  不料,鄭璞聞言便哂然而笑。

  施施然的坐下,依舊針鋒相對,“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也。昔魯定見侮,仲尼歷階;趙彈秦箏,相如進缶。貴國之臣先質疑我國先帝仁義之名,再置喙我國天子宮闈清譽,臨臣誹君,安欺我不效主辱臣死之義邪?”

  呃.......

  張承默然,定定的盯著鄭璞。

  臉龐上的恚色雖是淡去了,但久掌兵權的不怒而威更令人心悸。

  但很顯然,同樣久在軍中的鄭璞無有半丁懼色。

  相反,他還執起割肉小匕,旁若無人的大快朵頤。方才與宴之時,盡是在推杯換盞了,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他可不像夜半餓醒。

  好一陣沉默。

  張承才收回視線,再度入座,擺了擺手,“陛下命我與漢使議戰馬交易之事,爾等不便與席,且先歸去吧。”

  全緒等人雖猶憤憤然,但亦不敢有悖,轉身離去。

  而見他們離去,鄭璞也放在了食箸,對張承拱手作禮,“璞本山野之人,性粗鄙,方才一時口不擇言,竟有謗于貴國臣僚,還請見諒。”

  “嗯.....”

  一記含糊不清的輕輕頷首,張承神情稍緩。不管怎么說,方才終究是己方失言在先。亦作肅容發問,“不知貴國戰馬,作價幾何?貴國得復涼州,戰馬應是不缺的。”

  “嘿.....”

  聞言,鄭璞泛起一縷苦笑,“不瞞尊駕,我國雖復涼州,然山丹牧場戰馬皆被逆魏轉走了。戰馬,不能謂之缺,但亦不多罷。不過,我國天子與丞相知漢吳兩國乃唇亡齒寒之勢,亦冀望貴國能建立騎兵,破合肥下壽春,縱橫逆魏中原腹地。因而,將每匹戰馬作價定為二千五百斛糧秣。”

  話罷,又緊著加了句。

  “河西良駒如此作價,在四海升平之時猶嫌低廉,更莫說素來匱乏戰馬的江東之地,尊駕便莫以錙銖與我爭了。且尊駕乃軍中之人,無須我明言,便可知我大漢連番征伐、糧秣緊缺。故而,我國僅接受糧秣作換,不以其他物資等價作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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