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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鼓唇

  對比前番出使的鄧芝、費祎與宗預等,鄭璞與陳祇終究是比孫權小了一輩。

  故而,在正式以國使會面之前,諸葛融聲稱設宴廣邀江東俊才同樂,不僅是諸葛恪先前盛贊鄭璞才學之故,其中隱隱有孫權令人先行察看品行之意。

  對此,鄭璞自是了然于胸。

  隨入諸葛府邸后,鄭璞先將丞相的家書與諸葛喬托寄的物品轉與諸葛融罷,便趁著暮食為到之前,將副使陳祇請來屋內,笑顏而謂,“奉宗,我久在行伍中,行舉粗鄙且才學有限,你家學淵博、才高且身具多術,翌日與江東俊才共宴時,便能者多勞了。”

  這是讓系出高門的陳祇在那些江東才俊以經義糾纏時,代勞與之虛與委蛇的意思。

  “子瑾謙言矣。”

  一路熟稔,已經可表字相稱的陳祇聽罷,便囅然而笑,“以子瑾盛名,安能以學淺謂之?不過,我忝為副使,當有分憂之責。屆時江東才俊若邀與共論,我且獻丑于前,子瑾美言在后罷。”

  不愧乃長袖善舞之人啊!

  言辭令人如沐春風,難怪如今成都上下皆稱贊他乃時之彥士。

  心中帶著感慨,鄭璞笑顏謝過。

  然而,他卻是白白擔心了。

  除了是夜,素來喜書法的諸葛融前來討要瘦筋體筆墨外,第二日的宴席無人有探討經學或詩歌辭賦的雅興。

  不知道是孫權見大漢復涼州而江東屢番征伐寸土未得,還是聽聞鄭璞有籌畫之能的干系,此番安排與宴之人,要么已然掌軍,要么日后必是兵權在握。

  如朱績(施績)乃吳車騎將軍朱然之子,已然襲承了從父朱才的本部兵馬。

  如吳衛將軍全琮之子全緒、前將軍朱桓之子朱異,如今雖身份為郎,但依著孫吳兵權父死子繼的類分封制軍制,未來必然掌握軍。

  最令人側目的,乃是張昭的長子,早就統兵多年、常被授予督領偏師張承張仲嗣。

  當諸葛融引見他時,鄭璞心中還頗為詫異。

  因為張承與諸葛瑾乃是同輩人,無論年紀還是官職,皆不應來參與這種宴席才對。

  不過,后來得知張承的續弦乃諸葛瑾之女,且其在江東素有可甄識人物的美名,便也不奇怪了。

  唯有吳丞相顧雍之子,中庶子顧譚非掌軍之人。

  但他很早便被孫權遣為太子孫登的僚佐,日后如何也難以斷定。

  或許,若非陸遜長子早夭,如今亦應在座吧?

  在諸葛融引見諸人時,鄭璞一邊行禮口稱“久仰久仰”、“幸會幸會”等言辭,一邊在暗中腹誹著。

  蓋因從與宴之人的籍貫中,便可知道昔日隨孫策開創基業的元勛與淮泗人士后輩子侄,居高位或被寄予厚望者已寥寥無幾!

  亦可謂,如今的吳國,絕大部分權柄已在江東豪族手中矣。

  難怪江東之地,每歲都有叛亂之事發生。

  畫郡縣于將率養兵、為得世家豪族助力而縱容其權勢,民焉能不苦之!

  自然,那不是鄭璞操心的事,甚至還樂見其成。

  與宴之時,他與眾推杯換盞、談笑風生,偶爾感慨一兩句漢吳兩國共盟以來相互裨益,時而稱贊一番吳孫權以及對在座之人的父輩的豐功偉業。

  堪稱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待眾人皆酒至半酣,諸葛融與顧譚便尋了個鑒賞字畫的理由,邀副使陳祇去別屋,且連歌舞伎樂皆罷去后,官職最高且最年長的張承便耷目捋胡,老神在在。

  讓鄭璞見了,亦心道了聲“來了”。

  使者,亦乃說客嘛。

  既然是逞口舌之快而來,那便難免會被人刻意刁難。

  就如當年張溫出使漢廷時,雖大漢盛情以待,但也難逃被秦宓好一陣說教,直至啞口無言。

  或是說,兩國雖互聘共盟,但若是有機會專美于前的時候,都不會吝嗇口舌之爭。

  況且,如朱績、全緒與朱異等人在吳國皆屬于小輩,言辭激烈些失禮些亦會以年輕氣盛、意氣之爭為由告聲罪便帶過。

  如張承現今闔目養神,便有事后周旋之意。

  果不其然,待諸葛融等人離去后,朱異便率先拱手作禮,發問道,“嘗聞貴國先帝仁義四海贊譽,貴國天子亦以厚德著稱,然而貴使督軍河西時,卻有戮俘筑京觀之舉。此乃貴國仁義之名傳聞有誤乎?抑或貴國今欲效逆魏曹孟德殘暴乎?我自作思,弗能解也!還請貴使不吝明我。”

  “非傳聞有誤,亦非我國風氣改焉。”

  聞言,鄭璞不假思索,朗聲說道,“蓋因除惡即揚善耳。前漢陳湯‘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之言,柯吾賊子本化外之徒,秉性兇殘暴戾、類比禽獸,竟敢屠戮黎庶,我禽而戮之,乃還我漢家朗朗乾坤也。且《論語·子路》有云‘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今我國先帝復漢祚,時未至一世,何來仁義之責邪?”注1

  話落,不等朱異敘話,便反詰之,“再者,如貴國去歲多地有叛亂事起,豈可斷言乃貴國天子牧民不仁、吏治腐敗所至乎?依我看來,乃小人樂亂也。宜興兵討之,懸頭槀街蠻夷邸間,不可姑息也!”

  呃........

  頓時,朱異啞然。

  縱使明知鄭璞在強詞奪理,但提及了孫權,身為臣子的他亦不好再多言辯之。

  且江東孫策自創業以來,亦不乏屠戮之事。若是再以言相爭,恐鄭璞以此事問孫策與孫權仁義與否,他便唯有以袖捂面而遁走了。

  “除惡即揚善,貴使之言振聾發聵也!”

  見朱異語塞,朱績連忙盛贊了一聲,且還笑容潺潺的舉盞而邀,“元遜昔日出使歸來,曾盛贊貴使氣度,乃非常人也。今得見果不其然,有幸共宴之,當浮一大白!貴使,請!”

  “乃葛君謬贊耳,不敢當。”

  鄭璞自是謙言,亦舉盞共飲,“尊駕,請!”

  但才剛放下酒盞,笑顏尚未斂去,朱異的發問便又如期而至,“貴使,我亦有一事弗皆,還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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