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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1章、囊錐

  翌日,晨曦載曜,萬丈霞光破曉出。

  從門下督署點卯畢的鄭璞,步來主薄署前,卻發現胡濟已然駐足于外側,負手闔目養神。

  似是在緩解起晨的惺忪,抑或在沉吟今日案牘瑣事。

  他身后,尚有一人垂手而立。

  只見他微俯首,自屏息,略聳肩身躬,于不知覺中將骨子里久居人下的卑微,蕩漾在晨曦鳥鳴悅耳中。應是被匠作署遣來的匠人了。

  見狀,鄭璞步前執禮,口出戲謔言,“胡主薄,在醞釀詩賦乎?”

  “子瑾來得真早。”

  素來以嚴謹著稱的胡濟,沒有接腔戲謔之言,而是含笑招呼一聲,便往身后一引,“此人是我尋來的匠人,今日歸子瑾差遣。”

  頓了頓,又加了句,“子瑾若讓他作物,不可在此處,免得雜聲擾了他人署事。”

  “我曉得。多謝胡主薄了。”

  頷首應下,鄭璞笑道,“我攜他去門下督署罷,那邊不懼聲響。”

  “如此甚好。”

  胡濟點了點頭,甫一轉身去,卻又折了回來,壓低了聲音叮囑,“子瑾,勿要耽擱太久。你甫來署事,莫讓他人因此而嚼舌。”

  說罷,不等鄭璞應聲,便拔步入署內。

  亦讓鄭璞不由目視他的背影,莞爾而笑。

  “你且隨我來。”

  沖著那匠人點了點頭,鄭璞轉身疾步往門下督而去。

  待到了自己的署屋,于外尋了處陰涼地,便從衣袖內襯取出一葛布,鋪展于地,揮手招來那匠人,“你且細看,如此小物件,晌午之時可做出來否?”

  “諾。”

  那匠人連忙應聲,小趨步移近,伸脖探首以目視。

  只見葛布之上,畫著幾樣小物件,如中孔圓珠、細長小棍、長短方轅等。且每物圖案側,皆標了數量以及尺寸。

  看罷,他不由心中啞然。

  如此簡易之物,連民間匠人都可隨手完成,何況他身為匠作署之吏邪?

  只是他亦不敢腹誹,連連點頭,“可做可做。回鄭書佐,無需晌午,我便可全做出來。”

  “那便好。”

  鄭璞頷首,又叮囑了一句,“此物還需要鉚楔組裝,你且自行看尺寸做些出來。”

  話罷,起身揮手,召來署屋不遠處的甲士,讓其帶那匠人尋些木頭等物。隨后,便自去主薄府署事。

  見他歸來如此之速,胡濟有些訝然。

  卻也沒說什么,微微含笑頷首致意,便有俯首繼續署糧計之事。

  時至晌午,鄭璞擱下筆,略作收拾,起身正欲步去門下督署,卻是被胡濟出聲喚住了,“子瑾且候片刻,我隨你同去。”

  呵~~~~~

  還以為,你一點都不心奇呢!

  鄭璞莞爾,微微頷首,“好,我在署外等候胡主薄。”

  少時,兩人尋來門下督署。

  只見那匠人,正箕踞在地,目光呆滯的昂頭看白云蒼狗,似是心神皆已飛天外。

  “咳咳。”

  輕咳數聲,見那匠人驚醒目顧而來,鄭璞斂容發問,“我所需之物,可做好否?”

  “回鄭書佐,做好了。”

  連忙爬起,那匠人急聲應道,側身讓開視線。

  他身后一長板上,圓珠、細小棍、長短方轅以及鉚楔俱全。

  且每一物件,外部都滑潤錚亮,煞是好看。

  嗯,那是鄭璞所需之物太簡易,他半個時辰便做好。但卻因尊卑有別,他既不敢求甲士引去主薄署內尋鄭璞,亦不敢擅自離去。閑暇無聊之際,索性便用小匕,將所作之物都細細刮刨打磨一番。

  鄭璞見了,不由于心中贊了聲。

  亦放緩了神情,笑顏和煦,召他來用鉚楔零散小物件組裝上。

  完畢了,讓甲士護他出相府前,還不忘叮囑了一句,“你歸去后,不妨自行再做一具熟稔技巧,或可得上司賞識。”

  徒讓其歸去前,還滿頭霧水。

  而旁邊的胡濟,早就將此物操在手中,蹙眉細細打量。

  此物談不上精巧。其形且方且長,周為木框,內貫直柱,共十;框內橫以梁,梁上兩珠,梁下五珠。

  “此物我稱之為‘算盤’,用于量計,更簡便于算籌。”

  出聲打斷胡濟的沉思,鄭璞伸手虛引,往自己署屋步去,“不過,須佐新算訣而用。胡主薄,且隨我來。”

  “更簡便于算籌?”

  胡濟聞言,臉上異色更濃,當即疾步隨行。

  入屋后,鄭璞便將昨夜默出的珠算口訣,鋪于案幾上,“這便是口訣。嗯,此算盤,梁上每珠作數五,梁下每珠作數一。主薄且自行摸索試試。”

  “好!”

  并不客套,胡濟徑自入座,將口訣挪來身前細細品咂。

  偶爾,還會撥弄算盤,嘗試口訣的應用。

  珠算口訣,本就脫胎于籌算,以胡濟之智,倒不難融會貫通。

  然,他亦是謹慎之人,大致明了后,并不當即便出聲臧否。而是拉著鄭璞疾步歸去主薄署,取出些竹簡,讓鄭璞以心算、令吏以算籌、以及他以算盤,來回試了數次皆無所誤后,才長聲而嘆,“子瑾之巧思,真當令人嘆服矣!”

  ....................

  十日后,丞相署屋。

  于門外等候少時的胡濟,被丞相諸葛亮喚入。

  “偉度,入坐。”

  不等胡濟行禮,諸葛亮便伸手虛引,徑自發問,“本需近一月時間才能將糧計量罷,偉度今為何節期完成邪?”

  胡濟先是行了一禮,含笑而道,“回稟丞相,此乃鄭子瑾之故。”

  說罷,不敢怠慢,連忙將鄭璞有心算以及巧思作算盤之事,悉數細細說了。

  末了,又加了句,“丞相,濟已多次試過,以算盤計量并無誤,且比算籌更加簡易,可省不少人力。”

  “偉度素來謹慎,竟以言贊之,想必算盤確是巧思之物。”

  諸葛亮囅然而笑,又微微作思吟,才問道,“偉度與子瑾共事,覺得此子如何?”

  “回丞相,時日尚短,濟不敢妄言。”

  頓時,胡濟肅容以對,拱手告罪后,才徐徐出聲,“還請丞相寬限些時日,待濟攜子瑾巡視農事歸來,再試言之。”

  “呵呵~~~”

  聞言,諸葛亮不由莞爾,臉上亦浮現一縷無奈,“也罷,我不難為偉度。”

  頓了頓,又囑言道,“嗯,偉度,既然子瑾有巧思,那你今歲不妨巡一巡金堂峽吧。”

  金堂峽?

  胡濟微詫昂頭。

  待對視丞相似笑非笑的雙眸,頓時心中了然,朗聲領命,“諾!濟知矣!”

  署屋內,恢復了沉寂。

  丞相諸葛亮垂眉半闔眸,以手捋胡。

  本是籌畫士,竟還有巧思?

  莫非,乃‘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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