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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堵大人,俺們到底是要遷到哪里去啊?”

  破落茅草房外,有一面色愁苦的農家漢子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堵錫轉身,下意識收攏心中憂慮,看向不遠處的這農家漢子,他記得,這漢子叫何三,父親還有兩個兄弟,都死在了當年的亂世之中,只剩下他和其老母親相依為命,

  平日里做事不可謂不賣命,就是為了給老母親多拿一點吃的,毫無疑問的一個大孝子。

  思緒一轉而逝,沉吟一會,堵錫溫和解釋道:“是遷徙到遼省去。”

  “你也知道,這邊旱災就沒停過,地也難種,一直靠朝廷撥糧賑濟著…”

  “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一個事,把你們遷到遼省那邊去,那邊沒天災,地里收成好,日子也能過好一點…”

  “你們放心,路上吃的,用的,都朝廷供著,有頭疼腦熱還有大夫隨行給你們看病…”

  “到了遼省那邊,還會給你們分田,發農具種子,村里還有朝廷配的耕牛,還免農稅好幾年…”

  聽到堵錫如此詳細的解釋,漢子有些受寵若驚,連連說道:“大人您說的俺相信,陛下可是天大的圣人,俺就擔心,俺娘身子骨向來不好,這路上這么遠,怕是會受不了…”

  堵錫微怔,忍不住看向茅草房門口靠坐的佝僂老人,心中卻是忍不住一嘆。

  縱使以遷徙之策中最好的待遇相待,但…數千里遷徙,一個年近古稀的老人…結果似乎依舊顯而易見。

  “三兒,朝廷有朝廷的安排,陛下寬容愛民,想必自有妥當安排的。”

  老婦人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卻又條理清晰的出聲。

  堵錫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安慰兩句,眸中黯然,卻是難以抑制。

  心中之近乎矛盾的疑惑,亦是難以抑制的再次涌出。

  所謂治國修身平天下,苦讀圣賢書多年,他向來堅信,為官重在教化,即教化百姓向善勤勞,從而實現大治之太平。

  故,為官數載,凡事他必親力親為,多與百姓接觸,了解民生疾苦,從而對癥下藥。

  但為官數載,他見識了太多官員,在這大亂轉大治,前所未有的大治時代,太多的官員因各項政策與百姓頻繁接觸,反倒是弊大于利。

  可…人性本惡,他能堅守,他也愿堅守為官為民,他與百姓接觸,也可保持公心為民。

  有很多官員,與百姓頻繁接觸,卻是成了上下其手的大好時機,成就一件又一件的禍事。

  似乎……官員與百姓的接觸太多,反倒是給了官員之惡權利之惡的發揮余地,似乎…弊大于利。

  又似乎…無為而治,官員盡可能少與百姓接觸,才是避免官員之惡,權利之惡的最好方法。

  但…若無為而治,官員與百姓接觸少,又意味著天災人禍,百姓都需要自己承擔,一旦無力承擔,那必然是糜爛一地,朝廷的無為而治,也會導致根本無法有效的肩負起護民之責。

  似無論如何,都有種種弊處。

  處在這官場,似乎就是處在一個天大的淤泥灘之中,來往大都是滿身污漬,心肝赤黑…

  他想要避免淤泥,但來往之間,卻也不可避免被迫沾染污漬。

  他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盡可能的保持本心。

  如今大變大治之世,天子嚴刑峻法,監察之苛,自古之未有,所以能最大程度壓制權利之惡。

  但,縱使如此自古未有的嚴苛監察,他所聞所見,也有著數不盡的權利之惡,完全可以想得到,一旦監察稍有松懈,權利之惡,會恐怖到什么程度。

  尤其是如今,里甲改制,權利直接與天下百姓接觸。

  權利做下的所有惡,都將會反噬到權利之上。

  而這個問題,儼然根本不可能得到解決!

  此刻,堵錫亦是莫名的感覺有些揪心,盡管士林朝野皆道天子殘暴不仁,但他看得出來,天子之政,是漫漫青史,從未有過的為民之政。

  這昭武一朝,或許在漫漫青史之上,都會是一個極為特殊的時代。

  他很想看到,這個時代抵達巔峰的光輝之景,卻不愿見到,這個自古未有的大治時代,被數不盡的蛀蟲所污染。

  堵錫緊了緊袖中的那一封密奏,他覺得,他應該要將這一切,向天子奏明。

  可他,又想不明白該如何平衡兩者之間的矛盾。

  “仲緘,情況如何了?”

  突然而來的一道聲音,亦是將堵錫從重重思緒之中喚醒,堵錫下意識看向聲音傳來方向,隨即連忙轉身一拜:“下官見過閣老。”

  卻見剛歸京城不久的內閣閣老,工部尚書洪承疇,此刻竟又出現在了這災情之地。

  “回稟閣老,下官已安排官員將士至各家各戶勸其遷徙…”

  堵錫條理清晰的訴說著。

  洪承疇沉吟片刻,隨即深深的看了堵錫一眼:“你可知為何冬季遷徙?”

  堵錫稍愣,隨即不假思索道:“冬季遷徙,可趕上來年春耕,百姓也能更好更快的融入當地,朝廷賑濟壓力也能大大減小。”

  洪承疇再問:“那現在已經幾月了?”

  “十月中旬。”

  堵錫同樣不假思索出聲。

  洪承疇沉聲道:

  “遼省寒冷,故春耕一般是在四月上旬進行。”

  “今已是年末十一月,從米脂到遼省,數千里之遙,又有近十萬人遷徙,路上至少需要三個月,乃至四個月時間。”

  “還要給百姓留出安置,開荒播種的時間,每一天都不能耽擱!”

  說到這,洪承疇語氣儼然有些嚴厲了:“米脂為遷徙重地,數萬百姓,一家一家勸,得勸到什么時候?”

  “朝廷為此此遷徙,已然是排除萬難,動員了海量的人力物力,每一天耽擱,都是無數人力物力被白白浪費,這一點,你難道不明白嗎?”

  “既為遷徙之官,為何還如此扭扭捏捏!”

  “欲成大事,當不拘小節,此理,你難道不懂嘛?”

  堵錫面紅耳赤,他很想說,按他的計算,給百姓留出適當的時間,就能極大程度的避免民心動蕩,也能讓遷徙更加順利。

  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成大事不拘小節,但誰又在乎這小節為何,這小節意味著什么?

  堵錫一拜:“下官就去安排。”

  言畢,堵錫默默轉身,陳舊的官袍,隨風而動,向來挺拔的身形,此刻儼然落寞了許多。

  洪承疇漠然注視著這一切,為朝堂重臣,主政一方,他在乎的,是總體的利,遠大于總體的弊即可。

  至于這微弱的弊如何,是難以避免的事情,也不是他可以去考慮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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