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退下吧。”
不知何時,天子擺了擺手,錦衣衛指揮使李若鏈,亦是連忙應聲告退。
天子揉了揉額頭,眉宇間,卻沒有太多穩坐釣魚臺的輕松寫意。
錢莊商行這個體系,早已是他的心頭病。
不可否認的便是,這個體系,是他這么多年頂著不堪重負的財政南征北戰的底氣所在,也是這么多年肆意屠戮清洗的底氣所在,更是在這天災綿延之間,維系著天下安穩的最重要基石所在。
但同樣不可否認的是,縱觀古今,任何事物,一旦與國有壟斷沾邊,便是近乎不可逆的腐敗糜爛!
資本的市場,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環境,
要想存活,就必須緊跟時勢而變,而國有壟斷,不僅沒有市場的競爭,卻有著壟斷,權利作為倚靠,爛,是必然的。
自古至今,歷朝歷代的鹽鐵專營,便已說明了一切。
再好的政策,再好的制度,最終也只會是無盡的糜爛,給后世人留下無數可供批判之處。
可,不管是于公,還是于私,他也不可能把國之命脈,交到市場的競爭中去,交到一群商人的掌控中去。
當然,哪怕是他想,也不可能達成,數千年官本位的慣性,早已決定一切,這片土地上,哪怕市場無序,也誕生不了純粹的資本,只會誕生官商結合的畸形怪物。
而現如今,如何分蛋糕,如何利用分蛋糕來達成他想要的最大利益,是他考慮的重心所在,但絕不是唯一需要他考慮的事情。
他的心病,是要如何…盡可能的壓制國有壟斷帶來的糜爛腐敗。
這個問題,從大恒初立開始,他便一直在思考。
可這個問題,就跟該如何讓吏治保持清明一樣。
根本沒有任何政策制度,能夠做到這一點。
要想避免糜爛腐敗的蔓延,唯一有效的措施,就是全面清洗!
是強權之下的非黑即白!
每隔一段時間,就尋理由掀起大案,肆意牽連不法!殺個人頭滾滾!
平歇幾年,有苗頭出來,那就再揪起一批,殺個人頭滾滾。
就如韭菜一般,長一批就割一批!
但這顯然也不是長久之策,他能做到,后世之君,可不一定能做到。
就如資源再分配一般,一旦停止,想再開啟,那可就是難如登天了。
“難啊……”
天子輕嘆,心中卻是驟然涌出一股有心無力之感,所謂人定勝天,但,人生短短幾十年,人力終有限。
他再怎么做,也只能顧他這一世,后世如何,他做得再多,也難測后世之人心。
“內廷職司,一如往常,你安心做好份內之事即可。”
天子緩緩出聲,聲音平淡,卻是直接將二德子心中的那一抹僥幸徹底撕碎,顯而易見,天子,是不會允許內廷再出現內廷總管這種特殊之時的職務了。
“奴才遵命。”
二德子連忙應聲,不敢多言絲毫。
“近來宮中,可有何事?”
天子行至窗前,隨口問了一句。
“回稟陛下,近來宮中大都如常,只有幾位娘娘派人過來詢問一二,奴才已經按陛下您吩咐的解釋了。”
天子再問:“幾個小家伙近來讀書習武可認真?”
“幾位殿下近來也如往常,奴才前兩天碰見徐大人,徐大人還對幾位殿下夸贊有加…”
天子輕笑兩聲,幾個小屁孩的德性,他又豈會不清楚,孩童心性未定,縱使有為天家血脈的身份規矩束縛,四五歲的年紀,能有什么值得夸贊的。
好一會,天子似是想起了什么,才再次問了一句,只不過,這一次的聲音,顯然多了幾分復雜之意,
“壽王,近來如何?”
二德子猶豫一會,才回道:“回稟陛下,壽王自歸壽王府后,便再未出過壽王府,整日不是讀書便是習武…”
“且壽王府多有請帖遞出,邀請官員將領,只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沒人接受請帖。”
“請帖之人奴才也派人調查了,都是對壽王府的請帖避之不及,府門都不愿開…”
話音落下,二德子連呼吸都下意識放緩了一些,生怕天子大怒,牽連到了自己。
而此刻的天子,眸中儼然已經多了幾分冷意。
“他這是在逼朕啊!”
天子冷哼一聲,神色儼然陰晴不定起來。
毫無疑問,壽王如此作為,必然是為了刺激他。
現如今的壽王府,可不同從前,在從前壽王府初立之時,天子可一點都不吝嗇寬容,完全沒有太多限制。
一方面是為了安撫前明朝臣士紳之心,一方面,也是為了彌補心中的愧意。
而現如今,寬容全無,極盡限制,壽王府,里里外外,盡皆看守,整個壽王府,就是一個大號的監獄。
而如今的天下形勢,也與以前完全不同。
曾經大恒初立,內有義軍無數,且有大明法理大義加持,無窮禍患,外有蒙古,遼鎮,后金強敵叩邊,那便是毋庸置疑的天傾之局,亡國之像!
而現如今,天下一統,國運已固,外之強敵,遼鎮后金已滅,唯剩蒙古在草原煎熬。
他還如此毫無掩飾的行事,其目的,無疑是不要太清楚!
刺激他這個大恒天子,逼他這個大恒天子殺他!
他是想用他的性命,再給他昭武帝,添上一筆遺臭萬年的罪名!
寂靜之間,二德子試探著出聲:“陛下,要不…”
“要不什么?”
天子冷冷的盯著二德子,眸中之冰冷,儼然化為了毫不掩飾的殺意。
“奴才多嘴,奴才多嘴……掌嘴!掌嘴!”
二德子噗通跪倒在地,一下一下扇著臉頰,啪啪作響之下,二德子臉頰亦是肉眼可見的腫脹起來。
“盯著,給朕好好盯著!”
天子臉色陰沉如水:“讓他好好活著,朕不讓他死,他就得好好活著!”
“奴才遵命!奴才明白!”
二德子猛的叩首。
“滾吧!”
天子一腳將二德子踢翻在地,二德子連滾帶爬,退出殿中。
天子之神色,儼然愈發陰郁。
但…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怒什么!
是怒靖武帝對他的挑釁?
還是怒春哥兒對他的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