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文官治國,武將統軍,李閣老,說得沒錯啊?”
出了大堂,小天子似是終于忍不住疑惑,抬頭看向李修問道。
“治國理政,從來就沒有對錯可言,只有利弊!”
“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看清楚了,該如何選擇,便清楚了。”
“哦…”
小天子點了點頭,他記得,這應該是他李叔第二次說這種話了。
曾經他有些懵懂,現在,小天子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懂了。
“利弊!”
小天子在心中默念著,將這兩個字,牢牢的記在心底。
此刻,李修推開房門,步入書房。
那桌案之上,一如既往,堆滿了大明各地的軍國大事。
李修走上前,提起一把椅子,便放在了書桌一側,隨即,將小天子放于椅上,隨手抽出一冊奏本,擺在了小天子面前。
小天子愣愣的看著擺在面前的奏本,滿眼疑惑。
“看完,再跟李叔說說,這里面,說了什么,該怎么處理,明白嘛?”
“明白。”
小天子認真點了點頭,挪動了一下身子,便湊上前,翻開這一冊奏本,認真的看了起來。
李修注視片刻,才緩緩挪轉開目光,看向了身前的這些奏本,和小天子一樣,拿起,翻開…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房間中,亦是唯剩下書頁的翻動聲。
奏本,所奏的,自然是軍國之事。
在這個時代,斷句之標點,雖有雛形,但遠未至完善,更別說普及了。
故而,在這個時代,識字,并不代表著,能夠讀懂書。
通篇沒有絲毫斷句之處,從頭到尾,皆是晦澀之文言,很多大臣,更是習慣引據經典,洋洋灑灑數千字之奏本,詞藻堆砌,到最后,或許只有一兩句正事。
如此,要看懂一篇奏本,可不僅僅是一目十行之事,更是極其耗費腦力,也需要一定的文化底蘊。
小天子能不能看懂,看明白,李修是持樂觀態度的。
雖只有五六歲年紀,但,這個五六歲,顯然,和世間其他人的五六歲,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李叔,朕看完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天子才轉過頭,看向了李修。
聞此言,李修緩緩合上手中奏本,隨即,拿過小天子面前的奏本,才道:“那春哥兒說說,這奏本上是何人所呈,所敘為何,該如何處理?”
“這是,這是…江南戶部…左侍郎洪承疇所呈。”
小天子皺著眉頭,斷斷續續的說著。
“奏本上說,浙江…查獲了六家囤…囤貨居奇的商賈,湖州府知府,巡檢…杭州府…金華府…共計有十六名官員牽扯其中…”
“洪承疇請示,該如何處理…”
雖是磕磕絆絆,但最終,小天子還是將事情訴說清楚。
李修亦是合上了洪承疇的這封奏本,隨即看向小天子問道:“那春哥兒認為該如何處理?”
小天子皺著眉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李叔,朕不知道,”
“商賈之事,同樣也是有利有弊。”
“荀子有言:北海則有走馬,犬吠焉,然而中國得而畜使之。南海則有羽翮,齒革,曾青,丹干焉,然而中國得而財之。東海則有紫紶。魚、鹽焉,然而中國得而衣食之。西海則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國得而用之,這便是商人的作用,亦是商人之利處。”
“但,若商賈不行荀子所說正常交易之事,給大明繁榮做貢獻,反倒是囤貨居奇,勾結官員,禍害百姓,動蕩一方,那,這是不是就是弊處?”
“嗯。”
小天子點了點頭,似懂非懂。
李修再問:“那,商賈這般行事,那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小天子立馬出聲:“是弊大于利!這些商賈官員,該殺!”
“對,是該殺!”
李修點了點頭,又道:“但,殺的前提是,咱們要考慮,殺了這些商賈官員,會有什么影響,這個影響,造成的利弊又是如何?”
“如果,作為決策者,無法抵擋,或者無法面對做出決策的影響,那縱使弊處再大,也得暫且緩之,尋求他法徐徐圖之。”
說得雖如此慎重,但筆鋒在這封奏本上,卻是未曾有絲毫停頓,短短幾字,便定下了那浙江數百人之命運。
“李叔,朕知道了。”
小天子點了點頭,滿臉認真。
“明白就好,要牢牢記住。”
李修一把將小天子抱起,笑道:“吃點東西,李叔就送春哥兒回宮。”
“好吧…”
小天子明顯有些失落,但還是乖乖點了點頭。
他還想著,這次出宮能玩一下呢!
府中伙房已是忙碌了一天時間,隨著一聲吩咐,一個個美味佳肴,亦是接連擺到了桌面上。
稍稍填了一點肚子后,李修便如來時一般,懷抱著小天子,再次進入了皇宮之中。
待李修將小天子送回乾清宮后,再出來之時,暮色已臨,天邊落日最后的余暉,劃過天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時著。
漫步于乾清殿外廣場,凝視著天邊殘陽,李修卻是突然駐足,隨即,轉身,步子邁開,亦是朝皇宮深處而去。
殘陽的余暉消逝得很快,李修步子不緊不慢,身形,亦是慢慢的沒入降臨的暮色之之中。
最終,當李修停下步子,駐足之時,面前已是由空曠轉為寂靜,由肅穆轉為陰冷。
白紗飄蕩,燭火閃爍。
靈堂空曠,不見人影,崇禎的棺槨,依舊坐落在這靈堂之中。
此景入眸,李修目光閃爍,駐足許久,才緩緩邁開步子,行至棺槨前。
輕撫棺槨,陰冷的質感透過指尖,清晰的傳至心底。
李修心中很是平靜,從未有過之平靜。
一切虛妄,幻想,皆已散去,唯剩下的,便只有冰冷的現實,一如這棺槨的冰冷質感。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寂靜之間,李修輕聲微喃著這出自孟子,且被明太祖朱元璋親令刪節的一句,亦是當初引起京城驚天風暴,直接導致崇禎駕崩的一句。
神色已然沒有任何彷徨,唯有已經確定本心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