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達的峰嶺線直拔天際,夜色混合在風雪中忽而旋轉,徐青說話后,場面一靜,千里、梅生幾人想了想都沒什么意見,于是說動說動,大家馬上踩著山嶺趁著夜色飛快行動起來。“這邊!”附近的朝鮮山頭上已經沒了雪,全是黑黢黢的巖塊土層,樹木和干枯植被在敵機沖擊波中早就灰飛煙滅。徐青領著當頭一排走在最前面,平河,余從戎,宋衛國,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摸黑潛伏,縱深穿插,偵查射擊,無一不能。眾人踩著山嶺,小心繞過山下扎營的美軍增援部隊,從陡峭處急行軍,沿途沒有遇到敵人,跋涉半個多小時后終于抵達了水門橋側西邊所在的高山。刷,刷,刷!他們剛到山頂崖坡邊,就見對面一道道雪白的探照大燈正照射過來,打在周圍的公路和雪嶺間,進行探查。“噓,趴下,都趴下。”徐青向后打著手勢,眾人也見到耀眼的白光直直的照過來,嚇了一跳,都趕緊臥倒低下頭。光柱直上直下,仿佛直通天際,照的到處白晃晃的一片,什么東西都隱藏不了,不過好在大家隱藏的比較快,沒有照射到這邊高山,就倉促的轉了過去。“走了,趕緊起來。”雷公爬起來喊道。眾人連忙爬起來繼續往前走,轉移到崖邊隱蔽處,借著周圍灌木叢和碎石遮掩住行蹤,然后才開始小心打量起對面來,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對面就是水門橋頭,離這只有百來十米距離。此時不用望遠鏡,肉眼也能對面橋邊、山上林立的崗哨,鐵絲網,沙袋,一道道崗亭衛兵都非常警惕,他們有的隱藏在雪中,有的在房子里,有的在草垛后面,鋼槍裝備簡直武裝到牙齒。“媽的,他們真是下夠本錢了,怪不得這橋這么難炸。”余從戎使勁一錘地面,恨恨道。眾人的臉色也非常嚴峻。可以說,這么一道小小的橋面包含的軍事力量,隱隱堪比小半個下碣隅里,大家互相看了看,剛剛一鼓作氣想要消滅敵人的氣勢隱隱有些回落。“別急,任務艱巨,這我們一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問題是怎么解決。”千里沉聲道。徐青同樣面色凝重,但計劃是他提出的,他不可能慫,他把對面的情況看了又看記在心里,然后然后回過頭來抓起一塊石子,在地面快速畫起示意圖。“大家過來,看這邊!”他馬上召集眾人。七連迅速聚頭。徐青借著微弱的雪地反光,指著地面開口道:“你們看,這——橋北這里被炸掉了一個豁口,美國人已經搭修好,而橋南的崗亭和房屋有戰斗痕跡,正中的那間水房毫發無損。”“這說明前兩天炸橋的部隊,他們還是用的聲東擊西的老辦法。”千里馬上領會,接著道。“對!但是沒奏效。”徐青點頭,又搖頭:“橋中、橋南、橋北,這三面防御都很強,光這么打難起作用,我們得兩手準備。”千里看著他畫的圖,若有所思,忽然說:“你想打指揮部?”“沒錯,擒賊先擒王。”“前面炸橋的隊伍既然已經失敗,敵人肯定有戒備,指揮部究竟是陷阱還是大餅還不好說。”梅生皺眉道。千里馬上回頭:“總部什么說法?”“下午就聯系不到了,電臺來的路上我就試過,凍壞了壓根拉不響。”余從戎無奈搖頭道。“先不管這些,他們恐怕已經兇多吉少。”徐青搖頭。他用黑土捏了幾個疙瘩,代表房屋、碉堡,劃了一排長條形痕跡,代表山下的運輸水管。“這,這,還有這兒!”他指尖戳到哪,大家的目光跟到哪:“這三個地方都是最關鍵的地方。”“正面水房,估計是露給我們看的,不大可能是指揮部,但也要提防。”“橋北的碉堡,有重兵把守,火力很強,必須要抑制他們,不然炸橋行動根本無法展開。”“橋南方向,下面前嶺的四根水管連通的是水泵房,這在資料上有寫,我懷疑美國人把那里面的屋子改造成了指揮部。”他抬頭環顧一圈,看著梅生和千里又道:“炸藥包一半歸我,我帶一隊人潛入水泵房,進行斬首行動!我希望你們可以帶著二排三排下山在橋北側面羊攻,順便防備增援部隊過橋;炮排和冷槍班從橋南方向阻擊,打擊敵重火力,多管齊下,為我們爭取時間。三處地方,只要有一個中了,剩下的就全力進攻!”“一旦被發現,你們在里面最危險。”千里看著他,皺眉道。“我們挺得住。”徐青笑了,他回頭問道:“余從戎,你們有沒有問題?”“沒得!老子是天下第一!”余從戎哈哈大笑。平河和宋衛國沒他那么囂張,互相看了一眼,點頭道:“問題不大。”戰時從速,大家都是老兵,有自己的判斷力,千里迅速又提了幾個細節問題,徐青一一給予回答,眾戰士聽了都很快消除疑問。“好,七連交給你了,你負責把他們完完整整帶回來。”千里點頭,他選擇相信徐青。“沒問題,保證完成任務。”徐青向他敬了一禮。梅生馬上輕喊:“兩邊下山,執行作戰計劃!”夜風無聲,縮在灌木掩體后面的七連紛紛跑了出來,他們在寒夜冷風里敬了個禮,抓著槍匆匆沿著黑黢黢的山嵴線摸下去。“還有,沒給信號千萬別開槍!”徐青又低聲補了一句。千里、梅生、雷公都回頭,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一熘煙的功夫,很快七連就在黑夜之中消失無蹤跡,眼下只剩下徐青周邊二十來個孤零零的戰士。“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也趕緊行動。”徐青定了定神,馬上起身。大家連忙跟著他,往前是深不見底的懸崖谷澗,原本一條鐵索橋已經被美國人炸斷,他們只能選擇沿著峭壁攀爬下去。宋衛國伸腦袋瞅了瞅,打了個顫。底下非常陡峭,近數百米都是尖銳硌人的石頭,幾乎沒有能伸腳的地方,往下隱約能看到對面山間平臺有數個修筑的碉堡,隔崖相望,距離非常近。那是美國人修出的碉堡,附近還有疑似暗堡的存在,上面設有探照燈,狙擊手,重機槍,崗亭等等等等,幾處地方都用白布草木掩蓋著。余從戎瞅他:“怕了?”“沒有。”宋衛國馬上搖頭。徐青也聽到了,回頭看來。“沒事,真沒事,我能克服!”宋衛國趕緊表示堅決不拖后腿。“好。”徐青點頭,轉過頭輕聲叮囑了下:“你們把著點他。”他把美軍傘兵繩索一頭系在腰間,另一頭綁在山上的石頭上,固定好后,比了個大拇指,大家點頭回應,于是開始下崖。夜幕剛剛落下,到處是呼呼刮著的風和雪,大家背著炸藥包貼著巖壁上下攀爬,山峰陡的筆直,睜眼都看不清下面,也不敢點火,只能慢慢趁黑摸索。崖底多風,冷得讓人牙關直打顫,眾人只下降了不到十來米,渾身就凍得發抖,哆哆嗦嗦。正往下途中,忽然,對面側西面的崗亭和數個碉堡有探照燈轉移方向,開始往這邊四面八方掃射。“噓。”徐青馬上打手勢。大家立馬貼住巖壁,把身子藏在石頭后,不再動彈。探照燈亮了三五秒,在這邊周旋查看,然后慢慢調轉離開,大家松了口氣,繼續往下走。戰士們都很小心,但哪怕戴著手套,手腳在這寒風刮著的崖壁上,不過一時半會兒就凍得僵硬,抓著繩子,像沾了根鐵似的。“小心!”快熘到底部,宋衛國除了臉有點白,沒有出事,倒是有另外兩個戰士呼喘著氣,體能跟不上了,往下踩時,忽然一不留神腳下踩空,大半個身子馬上就要從山上跌落。底端是一塊塊尖銳的石頭,徐青童孔一縮,連忙松開繩子跳過去,伸手一拉將二人帶離石頭表面,往兩邊坡下滾去。倉皇之間幾個人直接從橋墩處滾到了前嶺,前面就是巨大的水管,沿路都是石子,嶙峋的山巖,哪怕有厚厚的雪層,三個人還是摔得鼻青臉腫,敵哨就在旁,他們全咬緊了牙關沒一個人吭聲。“有動靜?”山頭上的探照燈似乎聽見了一點聲響,很快往這邊轉來,徐青伸手將兩人推進管道底下,可他自己已經來不及躲開。“媽的。”他臉色一變。情急之下,他看到旁邊不遠處有位早就犧牲的戰士,尸體就赫然躺在雪地里。“對不住,兄弟,冒犯了。”他一把抓住這具凍得僵硬的戰士遺體,翻身躲在下面,把頭埋進雪里屏住呼吸,裝作死尸,馬上一動不動。刷刷刷。山上好幾道燈光迅速聚集,全部朝這邊照射過來,直來直去,仿佛利劍一般在雪地上掃視著,雪亮的氙氣燈照得周圍地面一片慘白白,畢露無余。他離橋面不過幾十米,躺臥之間,能聽到橋上面沙袋工事后一些美國人嘰里咕嚕的英文討論聲:“杰姆,你聽到什么了嗎?”“不會是中國人吧…”“你去看看。”“你去得了,我可不想送死。”這些人說歸說,手上動作并不慢,徐青隱約聽到了一把把提槍警戒的動靜,他甚至感受到了如芒在背的汗毛豎立感。他明白…那是有大量槍械對準了他。噗通,噗通,噗通…徐青胸膛內的一顆心臟瞬間跳動起來,下意識繃緊住全身,他眼睛四瞄,他躺著的這兒的位置并不是很好,不利于作戰。但手上已經默默抓住了槍和手榴彈,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一旦開火,他決不會坐以待斃。喵嗚~忽地,巨大的橫豎管道前,一只不知什么的野物從小樹上跳下,踱步至旁邊啃著尸體上的血肉,燈光射來,它受驚嚇抬頭,渾身貍貓大小,陰兮兮的童目在燈光下發出慘綠色的光芒。“噢,原來是一只亞洲貉還是貂。”“你們說,咱們偷偷打點野味好不好?”“杰姆,你看不見嗎,它們吃死人肉的。”有個士兵把探照燈重新照過去,照清楚了那尸體上被啃得稀爛的模樣。其他人看到,捂住眼:“哦,見鬼!”“你們真惡心。”“行了,回各自位置上去。”眾人七嘴八舌,一位士官板著臉走過來道,“小心為上,上尉可是說了,中國人并沒有放棄進攻這里。”“知道了。該死的天氣,這些野獸還不死絕。”燈光掃過了橋下水管和空曠的雪地,山上哨兵沒有發現異常,未做停留,不再往這邊照射,繼續例行朝其他地方巡視。徐青眼皮子感受到槍口對準的感覺消失,慢慢松了一口氣,觀察了兩秒后并沒有異常,他很快挪開尸體,從下面偷偷爬了出來。“真疼。”他齜了齜牙,饒是以他的身體素質,那么高護著兩人摔下來,也摔的渾身發疼,簡單揉了揉胸口氣悶的地方,不敢多做耽擱。“畜生,去。”他扔了一個石子,趕走了那只野貉。剛剛救了他一命的這位戰士遺體就在眼前,四肢凍直,面無血色,上半身被打的稀巴爛,又被野獸啃咬過,從殘存的棉服軍裝上能看出是志愿軍,應該就是前兩天炸橋犧牲的二十軍戰士。“對不住,兄弟,等炸了橋回來就給你們安葬。”為防山上美軍發現異常,他沒有擅自挪動,對著尸首敬了個禮,隨即一個翻滾躲進管道后。“萬里,你怎么樣!”他一過來,宋衛國等人見他渾身狼狽,趕緊上前扶住。剛剛徐青三人從崖壁上跳下來,戰士們紛紛大驚,加速爬下來躲進管道底下,拿起槍隨時準備支援,見他安然無事這才紛紛松了口氣。余從戎回頭怒視:“你們兩個干的好事!”剛剛踩空掉下來的兩個戰士是火力排的鐘定一和王小四,他們沒什么大礙,但也見到剛剛驚心動魄的那刻。兩人特別愧疚,王小四直接抽起自己嘴巴道:“連長!我檢討!我剛剛凍僵晃神了…”“別。沒事,就蹭了點血。”徐青趕緊制止,他坐倒在地透了口氣,微微舒緩后,擺手道,“不用管我,分兩組,趕緊查看四周情況。”“好。”平河提著槍,彎腰向后招手道:“一班跟我過來。”他帶著一個班的偵察兵,從山右邊往下,順著山邊的溝槽進了隔壁的橋梁下方,然后貼著管道地面往里小心挪動。“你覺得哪個是指揮部?”等他們過去后,徐青吐了幾口氣,返過身,瞧著橋面附近七八個橫豎在山邊的碉堡房屋道。此時,也算是陰差陽錯,原本懸崖底邊離著橋面還有段距離,他們卻直接從橋墩下的側坡直接熘進了前嶺,這塊坡上架著四架數公里的巨大運輸水管,連接水庫橋梁,每根足足數米寬,橫跨在兩邊陡峭的懸崖谷底。“肯定不是中間,我猜靠右第三間,旁邊有電臺指揮車那個。”余從戎信心滿滿回答。那間屋子燈光很亮,旁邊的守衛也不少,緊貼著碉堡,讓人一眼看起來就像是什么重要地點。“不,恰恰相反。”徐青拉著他,指著房屋窗縫處依稀透出的燈光,“地面的倒影搖晃幅度很大,那不是燭火,也不是電燈,而是為了制造陷阱點的火把。”“那你說真的指揮部在哪?”余從戎道。徐青想了一會,指著其中一間房子說:“現在還不清楚,不過我猜大概率是那間。”“那?”余從戎看過去,那是在橋北面靠里的一間碉堡旁邊的屋子,燈火最暗,明面上的守衛也最少,離他們也很近,看起來毫不起眼。“沒錯。”徐青瞇起眼睛道,“如果我是指揮官,知道有人要來炸橋,我一定會設下陷阱,制造假象。而我的藏身處一定是最危險,也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