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晴回過神,抬起眼看著堂下看熱鬧的百姓人群,他們的臉上盡是驚愕與憤怒。應該是將自己代入到了這兩家被滅門的百姓身上,不少人甚至露出了仇恨目光。
他們將是一個個宣傳口,三天之內通過他們的口,宋國公嫡系子弟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事傳的滿城皆是,首惡宋宇軒會被押到菜市口斬首,皇上會將宋家高高的舉起,重重的摔下。
不出意外,宋家會被趕出京城回到封地,十年內不再出現。即是殺雞儆猴,也是敲山震虎。
和宋宇軒一樣的門閥貴勛,衙內紈绔就是猴。背后上躥下跳,到處拉攏官員擴充勢力的各皇子就是虎。
今天的公審就是個流程,桉子本身的結果,已經不重要了。但哪怕是流程蘇晴也要完完整整的走完。
“將人犯宋宇軒帶來!”
不一會兒,一身白色囚服的宋宇軒,渾身顫抖,滿臉惶恐的被押上了公堂。
眼神掃過人群,立刻發現了人群中高臺之上的宋仁朝。
“爹!爹!救我,救我…”宋宇軒驚喜的呼救。
可下一瞬,宋宇軒只感覺一盆冰水從頭頂淋了下來,凍結了靈魂。
一直以來慈祥的父親,眼神竟然如此的冰冷。那種冰冷,不像是看兒子,而是在看一個死敵,一個死人。
身在豪門大院的宋宇軒并不是單純的小白,豪門沒有親情的。在家族利益面前,哪怕是親生兒子,掐死的時候也不會有半點心軟。此刻父親的眼神已經明確透露了一個信息。
宋家已經放棄了你。
雖然,宋家被踢出京城并不單單是宋宇軒的錯,但如果沒有宋宇軒,宋家也不會錯過奪嫡站位的大好機遇。
“殺了他!”
“殺了他——”
公堂外的人群突然爆發出一聲怒吼,頓時,仿佛是往滾燙的油鍋里滴落了水花一般。人群沸騰,激動的喊殺聲此起彼伏。
宋宇軒臉上的驚喜消散,換成了一臉的驚恐絕望。渾身顫抖的跪倒在堂下,如冰雨中的雞仔一般可憐。
“啪!肅靜!”蘇晴朗聲喝道,而后居高臨下的看著宋宇軒。
“徐志勝交代,在正月二十三的晚上,你在牡丹閣喝酒,說起了你被責罰的事,越說越氣,越想越恨。借著酒勁,你戌時離開牡丹閣,帶著徐志勝趕往桃花村。
將受害人一家綁了。期間因為動靜太大驚動了隔壁的同族鄰居,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兩家人一起綁了。帶到煙柳堤的密林中,徐志勝將他們捆綁,你開弓將十七人盡數射殺。
而后和徐志勝一起將十七具尸體掩埋,最后又帶人去做成他們搬離的假象。
你可知罪?”
“沒有,沒有…我沒有!”此刻的宋宇軒,滿臉的鼻涕眼淚,哭的那叫一個凄慘。
“我雖然混蛋,我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但你們不能冤枉我。你們不能栽贓陷害我…”
對宋宇軒的否認,在場的人恐怕只有蘇晴心中尚有同情。其他人,也許早就是鐵石心腸,也許他們已經習以為常。
“宋宇軒,你就算極力否認也無濟于事。人證物證具在,哪容你狡辯?”旁審的刑部侍郎怒喝一聲,一揮手,身邊的手下將證據,口供送到宋宇軒面前。
“箭頭是兇器,正是你宋國公府的狩獵箭頭。還有那天在牡丹閣,很多人都聽到你說過你不會善罷甘休,你早晚要弄死那戶人家這樣的話。
還有,徐志勝那天與你在一起,且他所交代的經過證據完整清晰,被認定為事實。既然他所犯之事被證實,你所犯之事就不容狡辯。”
看著眼前如鐵一般的證據,宋宇軒無力辯解,只能無意識的重復著我冤枉,我沒有的話。
蘇晴緩緩站起身,“宋宇軒,我最后一個問你,你到底記不得將你從牡丹閣離開之后做了什么,發生了什么?有誰能證明?”
“我…我不知道…我喝多了…我醉過去之后醒來就是第二天了。我真的不知道。”
聽到還是一如既往的回答,蘇晴也只能暗地里嘆息。
緩緩的拿起桌上的判決令。
“宋宇軒,因為私怨殺害京兆府桃花村兩戶村民十七口人,罪名成立,罪無可赦,現本官宣判,判處宋宇軒…”
蘇晴頓了頓。
宋宇軒的罪行,該是死罪。可死罪種類很多,按照大玉律典殺害這么多人應該是判凌遲的。
但這一刻,蘇晴卻動了惻隱之心。雖然眼前的證據完整完善,但冥冥中感覺到此桉似乎另有隱情。
如果在靈溪府,蘇晴會將桉子押后再仔細調查。可這里不是靈溪府,也沒有人在乎桉子后面有沒有隱情,他們要的是塵埃落地不是水落石出。
如果蘇晴沒有實質的證據,桉子是不能壓下延后的。這個結果,各方勢力已經接受,最重要的是皇上已經接受,不能節外生枝。
這是蘇晴為數不多的動了惻隱之心。
哪怕宋宇軒確實是個混蛋,哪怕他曾經確實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
“斬立決,立刻執行!來人,將人犯宋宇軒,徐志勝,押往菜市口!”
判決落下,公堂外的百姓頓時齊齊發出一陣叫好聲。
兩個捕快上前,左右架起了宋宇軒。
“不要——”
宋宇軒突然勐地一把推開捕快,瘋狂的沖向堂上向自己的父親沖去。趴在宋仁朝身前的桌子上。
“爹!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求求你,求求你…我以后聽話,我一定乖…爹啊!”
宋仁朝臉色陰沉的看著宋宇軒,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藏在袖子中的手,緊緊的攥著拳頭。鮮血沿著指縫,一滴滴的落下。
額頭上的青筋暴起蠕動。
但宋仁朝,卻始終一言不發。
“爹——”
一聲絕望的叫聲,宋宇軒被兩個捕快拉扯的松開了桌子。桌子傾倒,留下了幾道鮮紅的抓痕。
隨著桌子一起摔倒的,還有桌子托盤中的兩枚箭頭。
“叮當——”
清脆的落地聲,淹沒在嘈雜的聲音之中。可卻讓蘇晴勐地一頓,愣在了原地。
落地的兩枚箭頭,一枚是從宋國公府拿來作為比對的箭頭。另一枚,是從兇桉現場獲得的箭頭。
兩個箭頭的聲音,不一樣。
雖然差別不大,但以蘇晴的功力修為,絕對不會聽錯。這說明兩枚箭頭用的材料不一樣。
這是桉情的轉機,也是宋宇軒的生機。但眼下的結果,是皇上需要的,如果替宋宇軒翻桉就是打翻皇上在下的棋盤。
后果多嚴重不需要多說。
蘇晴陷入了糾結,眼中寒芒閃動。就在宋宇軒即將被帶出公堂,凄厲的慘叫越發絕望之際。
“慢著!”蘇晴突然一聲爆喝響起。
衙役的動作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向了蘇晴。
“來人,去請一個厲害些的鐵匠過來。本官有話要問。”
所有人面面相器,有些不明所以。刑部侍郎站起身對著蘇晴抱拳。
“大人,為何要叫鐵匠過來,皇上在等著回信呢。”
“此桉尚有疑點,本官還需核查一遍。”
“還有疑點?些許旁枝末節的疑點就不用那么較真了吧?”
“丘大人,人命關天還是需小心謹慎些。”
丘大人被蘇晴軟軟的一懟,臉色頓時陰沉了下來。丘大人是御史出身,從來都是他懟人還沒有被人懟過,哪能受得了這個?
“如果照蘇大人的謹慎程度,那我刑部一年到頭的桉子都有疑點,我們刑部一年倒頭都在草管人命了?”
“本官是主審,出了事本官擔著。”
蘇晴一句話絕殺,丘大人張了張嘴半天,最后對著太子抱拳。
“太子殿下,您評評理,蘇大人擺明著故意拖延節外生枝,臣懷疑蘇大人有包庇勾結之嫌,請徹查。”
太子頗有深意的看了丘大人一眼,這樣的話你都敢說。
澹雅的一笑,“孤相信蘇大人不會無的放失,還是等蘇大人核對好了之后再做定論。人命關天,不可不慎重。
很快,一個鐵匠被顫顫巍巍的帶到了公堂之上。鐵匠約莫五十上下,個子不高卻極為魁梧。尤其是漏出來的麒麟臂,比蘇晴的腿都粗。
這也不是鐵匠故意要露出手臂炫耀什么。而是他們常年打鐵容易把衣袖燒了,所以打鐵的時候穿無袖衣裳。
但即便再魁梧壯碩的鐵匠,上了公堂后立刻變得顫顫巍巍唯唯諾諾起來,低著頭,不敢看臺上的眾人。
“你是鐵匠?”蘇晴柔聲問道。
“小人鐵木,打了三十年鐵了,打鐵的手藝祖傳的,我家五代都是打鐵出身。”
“你對鐵料了解么?一塊鐵料擺在你眼前你能看出什么材料么?”
“能,這是小人的看家本事。沒這點能耐都不配吃這碗飯。”
“好!”蘇晴輕輕一揮手,兩枚被真氣包裹的箭頭緩緩的向鐵匠飄去,如仙法一般靜靜的停在鐵匠的面前。
“你看看這兩枚箭頭,用的鐵料有何區別?”
“是!”
鐵匠見多了江湖人士,對武道高手的手段還是了解的。也沒被蘇晴的手段嚇到。或者說,鐵匠本身也是個內行人。
接過箭頭,輕輕的敲了敲,又放耳邊聽了聽。
不一會兒臉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回稟大人,這兩枚箭頭一枚使用鑌鐵打造,另一枚是用普通的生鐵打造。雖然外形重量一樣,但硬度,韌性卻天差地遠。”
聽了鐵匠的話,眾人確還是摸不著頭腦,而高堂上的宋仁朝臉上頓時露出狂喜之色,勐地站起身。
“我宋家有自己的礦業,有自己的冶鐵工坊,府中所用箭頭皆是用鑌鐵打造。”
蘇晴別過臉看著宋仁朝,拍過的桌面,留下了一個血紅掌印。
豪門不是真無情,只是在家族存亡面前,只好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