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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三章 連鎖(下)

  許俊沉著臉在前,只當幾個文官不存在。

  李大東估摸著,是自己方才堅決求戰的模樣過于操切,引發了這老將的警惕,當下有些悻悻,也不便追上去打擾。

  上萬人的兵馬默默行軍,聲勢肅然。人馬踩踏著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隊列后方則不斷傳來響箭和口哨的銳利聲音,那是陸續有伏擊金軍的小隊擺脫追擊,從濕地湖澤間脫身了。至于什么時候能和主力匯合,去廝殺之人又回來多少,許俊看起來懶得說,文官們也不方便問。

  無論如何,總也是打了一仗。外人問起來,至少也是果斷反應,沒丟了皇宋的臉。

  趙善湘這么安慰自己,轉而與隊列旁邊的小校寒暄,問他些軍務上的瑣事。

  他的兒子趙汝楳正和史相的千金議親,本人算是史相的得力羽翼,估摸著史相總不見得放棄自家,心態比李大東放松些。

  他又曾在嘉定初年就曾出判無為軍,當過淮南轉運判官、淮西提點刑獄,問些軍務,倒還在點子上。一會兒就回來告訴李大東,此刻行軍的方向是經謝步過淝水,然后直接往廬州去。

  負責押運歲幣的隊伍本就被甩在隊伍后頭老遠,這會兒額外加派了得力人手簇擁,預計會提前兩天折返,必無妨礙。況且金人騎兵不足,行軍路線緊貼河道,并不敢長驅遠離,所以大可放心。

  “騎兵不足就不敢遠離了?金人兇悍,見我等勢弱,哪有不追擊的道理?”

  趙善湘愣了下,想要提醒李大東,方才大家還在群情激憤說要追亡逐北,痛擊金軍。不過大宋的朝官口中雌黃乃是常態,你覺得正反兩個道理過于突兀,對方再一張口,還能說出七八種別的道理來。

  當下他只解釋:“有斷后的將士稟報說,金軍在忙著收拾戰場,撿拾箭失。”

  “這又怎么講?”

  “方才兩軍稍稍接觸,我軍以箭雨潑灑,金軍也有射手還擊,但他們射出的箭失,倒有許多是拿著陳舊之物自家打磨出的。估摸著開封府那邊徒然聚兵十數萬,表面光鮮嚇人,其實甚是窘迫。我看,不只是許都統不想打,金人也未必樂意大打…”

  聽了這通言語,李大東心情一陣懊喪,覺得自家剛才應該堅持作戰,隨即想到不必再身處戰場,又感覺放松許多。

  他矜持地笑了笑,低聲對趙善湘道:

  “許俊的想法,無非是看著繳納歲幣不快,又欺我二人方才到任,缺乏根基。故而刻意避戰,想藉著金軍南下的勢頭給我們下馬威呢。”

  畢竟是翰林學士,確有高明的地方,這個角度找得很好!

  趙善湘連連點頭,然后愁眉苦臉:“原來如此…許俊是宿將,在淮上各地廣有名望。果然與我們為難,接下去的仗,咱們怎么應付?”

  李大東沉聲道:“開封的金人和中都那邊,在山東隔著盤踞在泰山、沂山以西軍州的紅襖軍,兩家各不相擾。這種局面已經維持一年多了,明擺著兩邊都不想正面對上,生出大規模戰事。所以此番金人南下劫掠,也未必愿意在淮南鬧出多大的動靜…”

  “真要拿下淮南,便等若繞了個圈和山東的定海軍對上了!”

  “沒錯!”

  李大東示意趙善湘低聲些,然后繼續道:“我看,他們的力氣多半都對著京西路,頂多再加上利州西路的慶元府…那些地方與我們無關,自有趙方和安丙老兒去頭疼!他們俱都號稱知兵,哪能應付不了?”

  “那淮南這邊…”

  “許俊擺這副臭臉出來,咱們難道真就沒人可用了?安慶府那邊、真州那邊、楚州那邊、揚州那邊,咱們有的是可用之人!”

  “這…”

  趙善湘當然知道李大東說的是哪一路兵馬。可這路兵馬的身份有些特殊的地方,李大東驟然要動用他們,不能不使人稍稍遲疑。

  原來,南渡以后,大宋原有的禁軍體系崩潰,于是相當重視地方武力的作用,時常授予地方官員自行籌措財源,招募軍隊的權力。這些官員所募集的鎮兵遙隸于樞密院和御前的步軍司,實則專由地方上頂著制置使、安撫使、宣撫使等頭銜的文官節制調度,什么摧鋒軍、飛虎軍、左翼軍,都是其中赫赫有名的。

  這幾年來,北方邊境沿線的局勢復雜,而原本作為中堅,號曰屯駐大兵的御前諸軍,在開禧北伐中的表現甚是尋常,令中樞大為失望。所以北方邊境沿線的文人大員在這上頭陸續獲得權柄。

  比如淮東方面就開始大舉招攬從北方逃歸的紅襖軍余部,逐漸形成所謂忠義軍的編制;而淮西方面大致是在地方民眾自籌財源組建的山寨和茶商走私武力上頭下工夫。

  不過淮西的山寨太過分散,這陣子連遭金軍擊破,許多人都成了為金軍搬運繳獲的俘虜;而茶商的走私武力與開封府方面過于親近,眼下兩國交戰,李大東不去派人剿滅他們,就已經手下留情了。

  所以,自然就得靠著淮東那邊的忠義軍。

  但忠義軍正經組建至今,其實也才數月,其中還有很多復雜的背景。

  比如忠義軍本身就分作兩股,有史相最近捧起來的紅襖軍“九大王”楊友所部,有先前應純之和李玨兩人收容的劉全、國咬兒所部,聽說背后還有著四娘子楊妙真的支持。

  這兩家彼此有爭奪,有利益糾葛和沖突。同時他們又與朝廷的地方管理時有抵牾。而所謂忠義軍的征募過程,又事實上影響了御前諸軍建康、鎮江兩個都統司的利益,偏偏臨安行在又總有人拿著祖宗法度說話,動不動打著彼此制衡的主意,挑動矛盾。

  這種紛亂局面,自然和史相脫不了干系。

  史相公實在不是那種鐵腕強人,他日常靠著平衡和拼湊度日,在軍政事務上也是如此想法。所以哪怕是手下得力羽翼出外,也少不了彼此拆臺。

  這會兒李大東和趙善湘兩人對視一眼,都想到了原本頗受重視,這會兒卻眼看著要倒霉的應純之和李玨,想到了去年還只是知縣,今年振翅高飛直入青云的賈涉,想到史相的兒子史寬之、賈涉的兒子賈似道去年以來在真州、在安慶府不知鼓搗些什么…

  這些人全都是史相的人,但有人已經倒霉了,卻還攏著手里的兵員不放;有人正當紅,卻占著淮南的地界,讓預定要在淮南大顯身手的李大東和趙善湘不快;還有人自以為是史相的家人,就蔑視朝廷官員的權威。

  當然最后一項只能私下想想,說是不能說出來的。

  如今既然金軍南下,不乘機削弱他們的實力,更待何時?

  “我這就上書奏報,稱淮南戰事緊急,要統一驅使各部迎敵。”

  “我先行文安慶府和真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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