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運總是相關…”
業火炙烤下,楊獄眸光越發赤紅,內里一點金芒跳動著。
“道生一,一生二,萬類萬物,相生相克,陰陽、生死、劫運,皆一之二面。以運破劫,以劫生運,就是這個道理。
如你所修持之八九玄功,也是因此道理而誕生之圣法。”
諦聽席地而坐,平靜道:
“道友適逢其會,遭此大劫,固為不幸,但若破開此劫,自也有大運隨之而生!”
“大運…”
楊獄咀嚼著諦聽的話,心中也無甚波瀾。
以他今時今日之境界修持,許多東西不必諦聽來提點,他自己也隱隱可以感知。
“道友可知,運在何處?”
聽得此問,楊獄只是緩緩抬手,拈起一片業火:
“我遭此劫,來自于諸神、諸佛,來自于須彌佛門,來自于天海神庭,究其根本,來自于九劫…”
“那運數,自然來自于,諸神、諸佛的對立,亦或者說,劫自九劫來,運自十劫生!”
險峰之巔,業火熊熊,炙烤得諦聽都稍有不適,楊獄直面業火之焚燒,神情卻越發的平靜。
“經此劫,道友道行大進,如若真個可脫劫,當有脫胎換骨之變化!”
諦聽不由得撫掌而嘆。
作為龍泉大劫的親歷者,他親眼見證了眼前這位是如何從一團迷霧,諸般劫數中走到如今。
這其中或有運數,可其人心性方才是不可或缺。
他有聆聽萬類時空之能,見過太多的人杰天驕,逆境之中極盡掙扎著,從來不乏。
但絕境之中,仍可摒棄一步登天之生路,向死求生者,他平生所見,也寥寥而已。
“或許吧。”
楊獄深吸一口氣,壓下如潮痛楚:
“相比于此,楊某更好奇的是道友你,你意欲何為?”
“我?”
諦聽微微一怔。
于這處心靈所化之地,他無從聆聽楊獄之心,此刻聽得詢問,想了想才道:
“這可就說來話長了…”
“那便長話短說。”
楊獄定睛看著他。
時至如今,他仍覺得眼前這位幽冥神獸之王身上有著一層望之不透的迷霧。
聆聽萬類時空者,不會不懂明哲保身,其親自下場,必然有著其他用意在。
“八劫末,九劫初,妖皇太元證道最先,其秉承九劫大運,天縱之才,立下不朽妖庭,世稱妖皇…”
諦聽緩緩訴說著。
他的聲音不甚高,但卻似蘊有諸般奇異之力,聞其音,心中便有諸般景象交織浮現。
諸劫之交替,往往是動亂之時。
不止是九劫末如此,八劫末,乃至于更早的七劫、六劫或許都不會例外。
八劫末,亦有來自于八劫的仙神歷劫而來,蟄伏于劫波之中。
那段動蕩歲月之中,大運勃發,諸般天驕并起,與妖皇太元齊名者,就有五人之多,其中之一,名喚‘太殤’,乃魔道魁首,后世稱之為初代魔祖!
“我曾是那魔祖坐騎,之一。”
諦聽面上無甚變化,沒有懷念,也無感慨,只是平靜的敘述:
“妖皇太元開九劫之先,統轄三十六尊妖族大圣,威懾諸天寰宇,也將當年與其其名的其余五人徹底壓下…”
楊獄壓制著業火焚心之痛,靜靜聽著。
諦聽所說之話算不得隱秘,可在八億四千萬年后的如今,卻是絕大多數仙神都觸及不到的隱秘了。
“妖皇太元,乃九劫第一尊無上強者,其逆亂生死時空,稱雄一時。
然其過于暴戾與霸道,立下妖庭未久,就掀起了一場曠日持久,波及寰宇諸天的浩劫,欲于大劫中取大運…”
大戰,持續了數百上千萬年!
諦聽盡量言簡意賅,但楊獄仍可從其話中感受到那段動蕩歲月的殘酷與可怖。
神佛隕落如雨,大神通者朝不保夕,縱然成道者,也時而隕落。
“以‘十尾天女’為例,短短百萬載,這一大神通位階,易主千余次,千年一易,實亙古未有!”
楊獄心中微動。
十尾天女乃是斗部三大主神之一,其于天庭之中的地位僅次于九極戰神,屬極道大神通者!
如此位階主,居然會千易其主,可想而知,那一戰是何等之可怖…
“八劫神佛,無有我等合道之法,大多出世于九劫之后,甚至不乏得道之后,方才現身…”
諦聽微微一頓,盡量言簡意賅:
“最終,太元橫壓九劫群雄,八劫老妖,于這一場綿延千萬年的浩劫之中,攥取無上大運,可也就在此時…”
“她,出世了!”
楊獄極力壓制的心海泛起狂潮,于這片不可知之地顯化,就是狂風暴雨,雷電交織。
“她,自虛無而來。有人說,她乃是九劫大運生就之天縱之人,有人說她來自于八劫,乃至于諸劫之前…
也有人說,她來自于,未劫!”
話至此處,諦聽看了楊獄一眼,后者胸膛起伏,數次深呼吸方才壓下心中的季動:
“道友說的偏了。”
“確實偏了…”
諦聽似是后知后覺,他微微搖頭,收斂話鋒,道:
“魔祖太殤隕于那段動蕩歲月,其九口無上魔鋒消失在虛無之間,而我,也為他人降服…”
“仍是坐騎。”
楊獄看得仔細,說到這句話時,這位幽冥神獸之王的眼角抽搐了那么一瞬間。
顯然那段歲月對于他而言,也是不堪回首。
“她,取太元而代之,統轄諸天仙神,立下神庭,誅殺群魔、群妖,橫壓寰宇諸強,定下了八億年都不曾被撼動之天規鐵律!”
諦聽也深呼吸了一次:
“我曾被妖族降服,但因是坐騎,不沾染劫波,因而不曾被清算…
妖族神庭破滅后,為天庭斗部之主,斗姆元君之坐騎,后被轉贈‘金母’,‘金母’后贈‘木公’,‘木公’贈‘天官’、‘天官’贈‘大勢至’…”
“大勢至為佛門大菩薩,地位不下那位女冠…”
諦聽自顧自道:
“后來,幾經輾轉,數次易主,我于酆都座下安定多年…
然后,被贈于乞叉底蘗婆,也就是,那位佛門宏愿第一,諸菩薩之王,
十輪!”
這一刻,縱然諦聽的聲音仍是極為平靜,但楊獄卻敏銳的察覺到了這尊從來十分澹然的神獸之王心頭閃過的悲涼,以及,怒。
“直至,七億四千八百萬年后,大劫降臨,方得自由。縱非生非死,縱困鎖玄功境內,亦甘之如飴…”
諦聽沉默了一剎,方才喟嘆:
“可她們,又要回來了!”
長長一嘆之間,諦聽長身而起,面西而望,默然到:
“我意欲何為,道友知否?”
楊獄點點頭,神色不禁有些微妙,不由得想起了自家那頭蒼鷹與白鶴:
“其實我在山海時,也曾有坐騎…”
“不一樣,不一樣。”
諦聽默然許久,方才轉過身來:
“天地如烘爐,萬物生其中,我之困苦比之他人,實也算不得什么。
今日提及此事,也無甚意思,只是道友問起,方才說起罷了。”
楊獄悶哼一聲,沒能回話。
業火焚心的痛楚在此刻上涌而來,一時幾乎有些壓制不住。
“業火所焚乃是業障,道友不必刻意壓制,任其灼燒,痛楚當會降低。”
諦聽屈指一點,一縷縷業火便向他匯聚而來,分潤了小半,楊獄方才緩和了過來。
“痛啊!”
楊獄手腳都不自覺的震顫著,卻是抬頭先回應諦聽:
“相傳,佛門天庭也不乏異類所成之神佛,以道友如今之修持,莫非坐不得蓮臺,上不得神壇?”
諦聽的話中,不乏憤慨,楊獄也有所感,但他此刻對于這類來自于遠古的老古董心中抱有莫大的警惕,哪怕是看似無害的諦聽。
更重要的是,諦聽話中有著蹊蹺之處。
道果五類,可兼,自然也可轉,諸類位階之間并非不可逾越。
莫說遠古,便是龍泉百萬年間,也不乏妖族出身,轉修仙道的位階主。
事實上,遠古只會更多。
“諸類位階,經儀式自然可轉。然而,九耀之魔,欲轉,必是晉八極之時,同理,八極之妖,欲轉,必是晉七元之時…”
諦聽知曉楊獄的戒備,但他并不在意。
換成誰人,在遭逢大劫的如今,也必然心懷警惕。
“我欲轉為仙佛神,卻哪里有路可走?”
諦聽長嘆,苦笑。
生于兩劫之交,對于位階主而言,本就是一場大造化!
何也?
因為在此時,諸路皆通,縱然有諸般兇險,但若有幾分運數,縱然是獸類、坐騎,未必不能成八極,乃至于更高。
他當年便是如此。
然而,他時運太差,為魔祖所限,后多次輾轉,徹底錯過了晉升之機。
真正意義上的,無路可走。
“無路可走?”
楊獄若有所思,卻仍有幾分疑慮:
“敢問道友,阻路者是誰?”
諦聽回答:
“我欲成神,前有‘酆都’,欲成佛,有‘十輪’在前。”
“…是在下唐突了。”
楊獄也不由得苦笑。
有萬仙圖錄在手,他對于遠古自然也頗有一些了解。
可他到底沒有經歷過,對于記載中的‘無路可走’并沒有切身體會。
但此刻,聽得諦聽所言,心中對于遠古九劫極盛時,也就有了個大概輪廓。
八億四千萬年是個漫長到他此時都無從想象的數字。
如此漫長的歲月之中,任何位階都必然會有人占據,而一旦有人建立如天庭、須彌這般無上大勢力,將諸類位階收束,則必然導致后來者,前進無路。
一如他自己。
若他晉顯圣不得,停于北斗位階,那任何有望北斗的位階主,都無路可走。
如今尚且有幾分如此趨勢,遠古只會更難,更為不可撼動。
諦聽欲晉酆都,所要面對的,將會是整個天庭,欲晉十輪,也有須彌的無盡壓迫。
無路可走,便是真個無路可走。
只是…
諦聽默然,楊獄心中卻不由得一動。
無路可走的,只是諦聽一人嗎?
聯想到佛門爭渡未劫,那位女冠的迫切,楊獄心思發散。
‘或許傳說中的諸般大神通者,得道者,九極戰神,乃至于那些位…’
“說遠了,說遠了。”
諦聽沉默許久方才收斂了心思:
“她的歸來,打亂了所有‘人’的謀劃,那些位的歸來,只怕會越來越近…
留給我等的時間,實不太多了。”
“話雖如此,可想要擺脫這業火,脫離這‘生死之間’,也絕非易事。”
楊獄嘆氣。
縱然再如何堅韌,被這業火炙烤了這些年,也屬實難以忍受。
他沒有癲狂錯亂,失我,也著實因為那真言‘一’字發揮著奇效。
這業火焚身的痛楚,經由這一‘字’真言,一半都分潤給了楊逆…
“道友真毫無辦法?”
諦聽卻是深深的看了楊獄一眼,似乎看透了一切,但卻并未說破。
話鋒又是一轉,道:
“道友疑我也好,世道險惡,多點防備總也無錯。只是,道友最該防備的,實則是那位女冠。”
“嗯?”
楊獄心頭一動。
啪嗒!
諦聽將收斂的業火彈落,身形隨之消失在這片心靈之地:
“菩薩畏因,凡人怕果。那女冠絕不會輕易沾染因果…”
諦聽一去,這片心靈顯化之地就沉寂了下來,滾滾雷音都似散了去。
險峰之上,望著那諦聽消失之地,熊熊業火中盤膝而坐的楊獄若有所思。
“菩薩畏因…”
“呼!”
“吸!”
凝望許久之后,楊獄的呼吸聲再度壓過了漫天未散的雷鳴,心神皆歸于寂。
沉寂的心海之中,似有光芒泛起。
那是一口上有諸般神紋內斂,其貌不揚的古劍,這是,誅仙古劍。
天宗道人身隕之前,遙隔星海斬出一劍,不止為全他儀式,也將他當年所求之物送了過來…
楊獄心神匯聚之時,心海之中陡然泛起一聲嗡鳴。
在他的注視之下,一縷縷微光匯聚,暴食之鼎,在微光中不住震顫、抖動著。
逆亂心猿,可跨越生死之間,而他之所以在此間沉寂了二十余年,自然不是無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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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食之鼎,補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