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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劫運

  大戰落幕許久,穹天之上卻仍有余波未散,無盡海域之上,有著道道海溝,隔絕海水,猶如傷疤一般。

  “諸神,諸佛…”

  漂泊于海域之間的樓船之上,元本的神情默然中有著復雜。

  二十一年前的一戰,似乎仍舊歷歷在目,所有旁觀、親歷者也絕忘不掉。

  那一日,神佛降世,天地大變,龍泉天地就此易主,昔年的諸般大小宗門,盡數封山不出。

  武斗門也于當日解散,諸般堂口、連同廟宇盡數舍棄,以防備來自于佛門的報復。

  諸多武斗門高層更是紛紛散開,或藏匿于野,或遠遁海外,甚至虛無之間的一些次元。

  然而…

  “二十一年里,你挪移輾轉數十方玄功境,可謂是極為小心…”

  風中,似有神音回蕩,溫靈官緩步而出,這片海域的波濤與風便沉寂了下來:

  “但你是否想過,你的逃遁實則毫無必要?”

  “溫靈官!”

  元本的呼吸微微一滯,但預想之中的驚怒反而沒有出現。

  他按住了手捧葫蘆,齜牙咧嘴的朱鬣,冷靜回應:

  “天地廣大,神也未必就可無所不在。”

  “你誤會了。”

  溫靈官微微搖頭,踱步落于甲板上:

  “你可知,你家門主一手摧斷了菩提古樹,使得佛門接引儀式失敗,為何這么多年,卻沒有引來報復?”

  “你道,佛門清靜地,就無忿怒明王?不過是,陛下歸來了!”

  溫靈官躬身向東,神情無比之恭謹,復又起身:

  “爾等不必惶恐忐忑,不必四散而逃。陛下重啟神庭,梳理天書紋路,天規即將再度問世,縱然那位慈航大士,也不會,不敢犯禁!”

  “所以?”

  元本當然不會放松警惕,但沒來由得,就對那從未見過的‘陛下’有種無法形容的敬畏。

  “所以,彼輩無需四散而逃,你們那什么武斗門,大可重立山門…”

  溫靈官微微一頓,視線從朱鬣懷抱的水葫蘆上掃過,方才道:

  “本神將去天海面見陛下,之后大抵也不會再來,誰主這方天地,皆可!”

  “嗯?”

  元本心頭一怔,還想說什么,那位溫靈官已是消失在海風之中。

  只有斷斷續續的聲音飄入兩人的心頭:

  “權當…謝禮了。”

  無形的風吹進了六道玄功境內,幽冥之地一片肅殺陰冷。

  一縷神光劃破陰霾,溫靈官再度現身此間,沒有驚動此間的鬼神,他緩步行至六道輪回的虛影之下,不遠處,九色交織,如影似幻。

  “陛下開十劫,你便不去恭賀嗎?”

  “陛下,需要一被毛帶角之輩的恭賀嗎?”

  九色交織之地,傳出了諦聽的聲音,無悲無喜,似有自嘲:

  “神獸、神獸,仍是獸,昔年神象之王尚且無有資格跨入大羅天,諦聽何德何能?”

  “諸類各行其道乃是天規,仙有仙宴、神有神宴、佛有佛宴,你何必執著于此?”

  溫靈官無法理解:

  “神獸自有神獸之宴,你固然不入神宴,可溫某也未曾想過入獸宴…”

  九色交織之地,諦聽沒有了回應。

  “溫某知曉,昔年陛下坐化之后,天地動蕩,諸方老,乃至于諸位帝君皆有異樣心思,但溫某實希望你不要忘記,我等能歷劫重生,實乃陛下以身應劫…”

  溫靈官嘆了口氣:

  “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話至此處,溫靈官轉身欲走,而短暫沉默后,諦聽的聲音方才響起:

  “人心易變,神心亦變,帝心會變否?”

  “嗯?!”

  溫靈官先是一怔,旋即冷聲大喝:

  “縱然乞叉底蘗婆歷劫歸來,也不敢如此放肆,你怎么敢?!”

  “天規無此條,為何不敢?”

  九色交織之地,諦聽神情平和,聲音斷續,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道:

  “這世上唯一不變者,唯有變化本身…”

  “哼!”

  溫靈官不再言語,拂袖間,已是離去。

  “唉!”

  九色交織之地中,似有嘆息。

  許久之后,諦聽的聲音方才再度響起:

  “菩薩既是來了,為何不現身?”

  似有似無的波動一閃即滅,絕美女冠悄然出現在九色交織之地。

  一輪輪智慧圓覺光輪自其腦后升起,盡照九色之地,一頭身具諸神獸之長的奇異神獸,如人般跌迦而坐:

  “菩薩不去追那血魔元屠,為何來此?是要求援?那請恕諦聽無能,那血魔身懷元屠神劍,又有四億八千萬血神子,非我可降之…”

  女冠不語,只是靜靜的打量著眼前諦聽,許久后方才道:

  “你,似乎有些變化?”

  “世間無有不變者。菩薩追尋永恒不變,卻不知,那也必是夢幻泡影。”

  諦聽抬手,化出一方蓮臺:

  “一劫之隔,再見菩薩,諦聽心中不勝歡喜,愿再聆聽教誨。”

  “你有聆聽萬類之能,縱然歲月亦不可阻擋,當知貧僧來意,又何必顧左右而言他?”

  女冠落座蓮臺,卻也不曾兜饒圈子,直言:

  “元屠劍,那九劫最初那頭老魔之配兵,早已通靈入化,你昔年曾為那老魔坐騎,當知如何破此魔兵才是…”

  九劫八億四千萬年間,有八億年仙佛大盛,有三千萬年妖臨大帝,魔行諸天僅有不足千萬年。

  然而,這并非是神佛兩類道果更勝其他三類,而是因為天庭之主,傾向于仙神!

  事實上,在八劫末、九劫初,帝因橫空出世之前,妖、魔二類才是寰宇霸主。

  妖尊‘太元’、魔尊‘太殤’。

  而元屠劍,就是那魔尊‘太殤’親自錘煉而出的九口神鋒之一,殺人不沾因果,實無物不斬,可順因果誅殺與之一切相關者。

  “菩薩神通廣大勝諦聽萬倍都無法摧滅此劍,諦聽何德何能?”

  諦聽只是搖頭。

  “果真沒有?”

  女冠垂下眼皮。

  諦聽聲音一滯,嘆道:“道不出大羅天,菩薩明知故問?”

  “你比之當年變化許多,是因‘十輪’未歸,無有韁繩束縛嗎?”

  女冠微微搖頭,已消失在這方九色交織之地:

  “燃燈滅,佛光永存。佛國降臨之日,十輪將重鑄幽冥、六道!”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諦聽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當然知曉女冠話中之涵義,可縱然知曉,也仍是不由得沉默下來。

  十輪地藏,為諸菩薩之王。

  其所發之宏愿,不下佛老彌陀,一旦于十劫歸來…

  “天海、神庭!”

  似許久之后,諦聽緩緩抬頭,明亮的雙眸之中,似映徹出了無盡遙遠之外的天海大界。

  非但可以看到,更可以聽到其中傳來的陣陣神音。

  “九曜星、五方將、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

  “已回來這般多了嗎?”

  “唉…”

  短暫的沉默后,諦聽再度長長一嘆,繼而他緩緩起身,九色交織之地隨之坍塌、收縮,最終化為一襲彩衣加身,隨他離開了這方玄功境。

  似只一剎,又似是許久。

  諦聽從虛無之間走出,目之所及,盡是一片光怪陸離。

  這方奇異之地中,盡是顛倒錯亂,盡是不可描繪,這是傳說之中,大神通者都不愿來到的‘生死之間’。

  “十八個呼吸!”

  諦聽自語著。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本我靈光在此刻迅速的消磨著,以他如今之底蘊,也無法停留太久,若行走,更是十分短暫。

  但,這卻不是他第一次來此。

  大戰落幕之后的二十余年間,他每一年都會來此十八個呼吸,

  只是…

  “徹底的神魂俱滅?還是,已跳出此間?”

  九色交織的光芒劃過這片不可知之地,很快,諦聽已停下了身形。

  于遠處,他終于感受到了熟悉的光影。

  那是一方如拳頭大小,有著暗澹光芒的圓球,其如氣泡、如石卵,飄忽在這片死生之間。

  “楊獄!”

  見得這圓球,諦聽的神色終是一動,不假思索的行前一步,神意如煙,盡沒入那圓球之中。

  轟隆!

  猶如春雷連綿不絕的炸響,至陽至剛的氣息彌漫了一切感知。

  “這是,天雷的氣息?”

  諦聽心中微微一動。

  他可聆聽萬類,可聆聽過去與外來,但無法聆聽一個人最為深層次的靈光。

  他凝神望去。

  這片奇異之地中不見絲毫光亮,目之所及,盡是烏云滾滾,雷蛇電龍滾走其間。

  其下,是綿延不知幾萬里的山川,其間同樣深沉一片,不見絲毫的生機,只有被烈火焚燒后的硝煙不散。

  “業火焚燒的痕跡!”

  諦聽心中微嘆。

  所謂業火,乃是罪業焚身之火,非實質之火焰,卻可燃點一切罪孽。

  一切身懷業障者,被此火點燃,則必不死不滅。

  而那菩提樹身上燃燒的業火,更不是尋常業火,而是龍泉西漠之地,無盡信徒七萬年虔誠信仰崩滅后的火光。

  諦聽不必細聽,就可聽到那充斥在天地之間,無數佛門信眾的祈禱與不甘。

  那是無數信眾渴求來世、渴求救贖、渴求輪回、渴求諸佛普度的祈求…

  虔誠而純粹。

  這信念燃燒時,可化為接引諸佛歸來之道標,被人所滅,則化為無邊業火,不死不休。

  此刻,業火即將熄滅,也意味著,這靈光即將熄滅…

  雷霆滾滾,風雨呼嘯。

  諦聽化為人相,踱步行于此間,他翻過重重大山,來到了這方奇異之地最為核心處。

  此間,有著一座矗地拔天般的險峰,其筆直如劍,直通云霄之外。

  此刻,這座險峰上,還有業火未熄,正在燃燒著最后的生機與存在。

  諦聽遙遙望去,隱可見那峰頂之上,雷火交織的身影。

  僅僅是遙觀,諦聽都可感受到其間蘊含的無比痛楚…

  “呼!”

  “吸!”

  雷火交織之間,楊獄陡然低頭,正看到跨步而來的諦聽:

  “你來得比我想的要早許多!”

  這一刻,業火焚燒本源的痛楚讓楊獄的身影都顯得有些扭曲,但他的思維卻無比之清楚。

  甚至于,從未有過的清晰。

  “你知我要來?”

  諦聽輕嘆一聲,行至山巔,望著熊熊業火間,猶如火炬般的楊獄,不由得露出初見時的那分憐憫:

  “道友可知,縱然你窮盡一切手段去掙扎,抗爭,可你如今這般慘狀,與諦聽當年所見實大差不差,或者說,更差…”

  業火一旦點燃,不死不滅,其間痛楚,縱然神佛也無法忍受。

  而這死生之間,不是真正的歸墟之地,落于此間者,非死非生,死不了,活不了。

  這意味著,這一團業火縱然看似即將熄滅,可事實上,永遠無法熄滅。

  這,便是打斷佛門燃燈儀式的代價,無窮信眾、僧眾對于楊獄的報復!

  不死不生,永恒痛楚,如墜無間煉獄!

  “大差不差,那還是有差!”

  無法形容的痛楚讓楊獄的聲音都有些飄忽不定,但他的心與神,卻似比之之前更為的堅韌與不可撼動:

  “都來到此間了,想必無需隱瞞什么,不如說來聽聽?”

  “九劫末至十劫開,恒沙世界,寰宇諸天,可與道友相比者,寥寥也!”

  諦聽的臉上有幾分憐憫,也有幾分敬佩:

  “道友的選擇,無差。無論你是否顯圣,都會淪落至此…”

  諦聽嘆息,卻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直接與明了:

  “顯圣者,諸神顯圣之道標、燃燈者,諸佛歸來之指引!

  她們無從算到此時,但,終歸有人會顯圣、燃燈,不是你,也有楊間,不是陸沉,也有彌心…”

  “你要是想說什么禍福無門,唯人自召的話,就不必說了!”

  楊獄勉力壓下身上的火焰:

  “我不信什么一時先行,就要永世霸占,死不放手的道理!”

  “道友可知,那女冠為何會如此說嗎?”

  諦聽自問,自答:

  “九劫八億四千萬年,她們始終不曾落下來,也沒有誰人,能走上去…”

  “你來,就是要說這些廢話嗎?”

  楊獄身上的火焰勐然騰起多高,心中無名火起。

  “不,自然不是。我只是想說…”

  諦聽如佛陀般合十雙手:

  “劫運總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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