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啞的嗓子,吼出破音似的尖銳。
認出楊獄的剎那,高瘦老者幾乎心跳都停了那么一瞬間。
如果問,楊獄,是否是過去數十年里,聲名最為響亮者,這個答案,或許有爭議。
因為過去數十年里,天下間尚有啟道光、鐵橫流、宋天刀、迷天教關七這些武圣之下的絕頂高手在攪動風云。
可如果將時間,拉近到過去十數年,那這個問題的答案,則毫無爭議!
而比起那些位,眼前之人的名頭,在七殺神宮外的一眾人眼中,更是如雷貫耳一般。
因為他,令黑山老妖都折戟而回!
那可是黑山老妖,蓋世無敵,被一國供奉為神明的存在。
“楊獄?!”
矮胖老者悚然一驚。
一驚的同時,震蕩之真氣,已然將后墻震成漫天的齏粉,而他自己,則利箭也似,于灰塵之中暴退!
兩人無比之果決,正如當年聽聞玄甲精騎北來之時,棄宗門家人于不顧,頭都不回。
兩人的動作太快太快,余靈仙還未從楊獄現身的驚訝中回過神,耳畔,就自傳來了一聲轟鳴。
只一瞬,兩人已然撞翻了房屋,暴退出了百丈之外。
而楊獄,似還立在原地。
“楊…”
余靈仙正要說話,突然間瞳孔一縮,就見得,瘋狂搖曳的燭火中,楊獄的身影漸漸消失。
一點點褪色,消失!
音波的炸裂,被兩人遠遠拋飛在后,這一下暴退,展現出了兩人驚人的輕功、橫練造詣。
然而狂風之中的兩人,心中卻皆是一沉。
就見得,夜幕狂風之中,一襲黑袍獵獵如旗般狂舞于兩人必經之路的房檐之上。
“怎么會如此之快?!”
高瘦老者心如擂鼓,只覺那人立于屋檐之上,氣息混洞浩大,似與其身后的無垠夜空合而為一。
一雙眸子,亮如星辰,燦如日月,遙隔百多丈,就刺的他雙眼發酸,脊背發涼。
“怕是逃不掉…”
“與他拼了!”
這一瞬間,兩人展現出了驚人的默契,不分先后的止步、跺足、燃血、氣震百竅…
兩人綽號風火二魔,其意非指實物,而是兩人聯手,如火借風勢,剎那燎天之意。
甲子之前,兩人就曾有過合擊鎮殺大宗師的戰績!
此時此刻,危機臨頭,逃無可逃之下,兩人徹底爆發,驚人的氣血如狼煙般照亮了半邊夜幕。
二人合修百年也多的真氣,徹底沸騰。
“風火…”
剎那間,兩人已然找回了甲子前與人死戰之心,而同時,似如寒冰般徹骨涼的聲音,也在兩人的耳畔響起:
“兩條老豬狗…”
似乎連驚駭的念頭都還未在心頭升起,兩人就覺臉皮一熱,一雙如燒紅烙鐵般的手掌,不分先后的蓋在他們的臉上。
余靈仙心頭一顫,只覺大地震抖,整座莊園都發出不堪忍受的呻吟聲。
她下意識的抬頭望去,只見星光下,灰塵、泥沙、土石如浪般高高拉升如帷幕。
那暴退而去的二人,又以極速倒退,撞碎了一座座假山、景觀、墻壁…
如兩口老犁留下百丈長,一人深的溝壑,重重的砸在自己面前。
“你…”
余靈仙駭然后退。
在她的腳下,煙塵四起,泥沙四濺,那風火二魔,如死狗般深陷泥地,只有血肉模糊,似被人把臉皮拔下來,五官按進去的恐怖頭顱,無力的耷拉在廢墟中。
而直至此時,被遠遠拉在身后的氣爆、破碎、慘叫聲,方才一股腦的傳了過來,聞之令人心驚膽戰。
余靈仙只是駭然,而被她收攏過來的憐生教徒,已被嚇的兩股戰戰,有人踉蹌后退,有人跌倒在地,更有甚者幾乎屎尿失禁…
“三百人還嫌不夠,你們倒是說說,準備要多少人?”
夜風吹過,楊獄仍在門口站著,除卻寥寥幾人之外,甚至沒有人看到他身形動作。
“楊,楊…”
廢墟中,風火二魔的慘叫聲都變得沙啞:
“待宮主真身下山,你定不得好死!”
勁風如重錘,將兩人色厲內荏的聲音打將回去,順便卷回兩枚灰撲撲的藥丸:
“指使你們散播瘟疫的,是黑山老妖?”
隨口問了一句,楊獄的眼神,就落在這兩枚藥丸之上,在其中,他感受到了濃烈的‘瘟氣’。
只是,在這兩人身上,他并未察覺到神通的氣息,很顯然,這兩人的背后,還有人。
“風火雙魔,定安風火門門主,八十多年前加入憐生教,曾是外門護法使者…”
余靈仙輕聲道出兩人的來歷:
“這兩人幾十年里不曾現身人前,如今看來,是拜入了七殺神宮門下…”
“七殺神宮,一脈相傳,這些敗類,與其說拜入七殺神宮,不如說是庇護于老妖門下的狗。”
通幽掃過,楊獄已知曉兩人來歷,只是,生死簿未曾籠罩到關外,其中仍有模糊處。
看不到指使兩人的是誰。
見楊獄知曉,余靈仙沒再說什么,心頭有些疑惑,卻也沒問,只是輕嘆了口氣,走向外院匯聚的教眾們。
不多時,外院傳來了慘叫、廝殺聲,夾雜著怒罵、哀求、哭喊…
她此來,本就是為了肅清教中為非作歹之輩,兩年多里,興離二州已被肅清,只剩兗州了。
此處分舵,原有四千余人,其中被蒙蔽的大半良家信眾,為禍不深的,早已被她遣散,或送去大牢。
“殺了我!”
聽著楊獄的腳步聲臨近,高瘦老者終是忍不住一顫。
他突然想起了關于眼前人,手辣狠辣的傳言…
“兩月里,兗州染疫者,六萬余人,其中大半老弱皆死,小半精壯,也多形銷骨立,不死,也半殘…”
“等,等等!”
聽得這平靜到淡漠的聲音,矮胖老者終也是心中大亂:
“什么瘟疫,我們,我們不知道…”
“知道不知道,不必跟我說…”
一手一個,將兩人從廢墟里拔出來:
“這里只有三百人,但兗州城外,卻有四萬新墳,六萬人,在等你們…”
憐生教的分舵修建是很有講究的,多是人跡罕至,尋常人不樂意去的地方。
提著二魔走出山谷未多久,楊獄已然看到了那有點點綠火閃爍的荒郊野嶺。
那是相距兗州城四十余里的一處荒郊,或者說,曾是一片亂葬崗,之所以說是曾經。
是因為,兩月里,方阿大帶人,在此修了新墳三萬余。
陰風吹拂,老鴉鳴叫。
不時有凄厲風聲似鬼嚎叫。
風中,楊獄駐足,眼前,是一片綿延多里的墳地,于常人眼中,只有一座座的墳墓、被風吹動的紙錢。
而在他的眼中,此處陰煞匯聚,綠光閃爍處,分明有著數以千百計的,鬼!
極魁星,上應天星,下應幽冥,即是星神之屬,也是陰司鬼神。
但這,是楊獄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鬼。
魂、鬼,常人多放在一起,但其實并不相同。
依著鬼嬰的說法,魂是陽,魄是陰,人死之時,魂魄皆在,此刻,稱魂靈。
只有陽歸于天,精神與魄脫離,剩下的,才是鬼。
事實上,精氣神三元歸一的大宗師,死后,一存皆存,一散皆散,并不是鬼。
而是不被陰司承認的‘鬼神’。
事實上,遠古之前,身死魂不滅,三元合一,陽氣不散的,又稱之為陽神,是有資格稱為鬼神,甚至地祇的。
斷啟龍、風豪、馬龍圖、陳玄英、鬼嬰,就屬于此類,而眼前的大片墳塋內外的,才是真正的‘鬼’。
換而言之,有靈者為魂,無覺者為鬼。
“天變越發近了…”
看著此幕,楊獄心中自語。
人之壽,分陰陽,陽壽盡而陰壽未盡者,會有魂靈留下。
遠古之前有大神通者開辟陰司幽冥,容納魂靈,并以無上神通開辟‘輪回’,使得陰壽化陽壽,轉世三生,陰壽盡,方才真正湮滅于天地間。
只是,人之陽壽,依托于肉體,陰壽之存,在于靈炁,潮汐落時諸神滅,鬼自然更難幸免。
因而,在三笑散人的潮汐論中,‘百鬼夜行’‘百鬼日行’皆是潮起的征兆。
這,比他預想的要快許多許多…
“老爺,您要進食嗎?這些新鬼,除了滿腹怨氣,什么也無,味道只怕不好…”
突然,鬼嬰自袖口探出頭來,他好奇打量了一眼,旋即不屑搖頭,正想說什么,瞧見自家老爺冰冷的眼神,頓時縮了回去。
雖收斂了血氣,楊獄的到來,仍是驚動了這片墓群,諸多僅有三分人形,似連五官也無的鬼影,頓時驚懼的縮了起來。
鬼魅無靈智,卻也有著恐懼,而恐懼之外,也有對于活人血肉陽氣的貪婪。
“百鬼夜行…”
目光掃過墓群中的鬼魅,楊獄心頭微嘆。
這都是兗州城中死于瘟疫的百姓,他們多不懂得修持精神,死后‘陽氣’消散,沒有任何靈智留存。
但偏生,本能的渴求‘陽氣’,此時虛弱,不敢靠近活人,但隨著天變漸近,必然會撲食活人,吞陽氣,復靈智。
可他們的本源陽氣潰散,吸納他人陽氣,治標不治本,欲要維持靈智,就要不停的吞食活人的陽氣…
“塵歸塵,土歸土。諸位的仇恨,楊獄擔了,你們,安息吧…”
長嘆一聲,楊獄喚起了紫金吞煞寶葫蘆。
三萬多新墳,萬余鬼魅,此時靈炁不顯,自然無事,可一旦天變至‘百鬼日行’,近在咫尺的兗州城,只怕又要招災。
鬼無靈,只有怨煞本能,可不會記得什么同鄉之情…
“啊!”
似是感知到了什么,畏縮不前的群鬼先是驚懼,旋即撲殺而來,鬼影扭曲,掀起大片的綠火。
“什么,什么東西?”
“不對,不對,有鬼?有鬼!”
被丟在地上封禁了氣血的風火二魔似是察覺到了什么,不安的扭動著身軀。
他們看不到飄蕩的鬼魂,卻感受到了陰風呼嘯,脊背發涼,隱隱間就察覺到了不對。
“咦?”
楊獄心中一動,后退一步,卻見得群鬼嘶鳴著撲殺上來,借助這處亂葬崗的濃郁陰煞,開始撕扯風火二魔。
“呀!”
聲聲慘叫響起。
大宗師級武者,氣血何其之陽剛,哪怕楊獄封禁了他們的氣血,群鬼噬咬的剎那,也被燙的消散了一大片。
但他們似乎冥冥之中認定了什么,前赴后繼的撲殺上去。
一時間,大片青煙彌漫,若有若無的鬼哭聲,好似伴隨著風聲在現世之中回蕩開來。
“什么東西?”
風火二魔察覺不對,瘋狂扭動身軀,卻哪里掙脫的開楊獄的手段。
“乖乖…”
鬼嬰不知何時探出了頭,見得這一幕,也是驚了。
武者血氣陽剛,對于鬼魂而言,簡直比巖漿還要滾燙,大宗師武者的血肉了,別說這些小鬼,他咬一口,都要被燙掉半條命。
這些小鬼,根本是在自殺!
他看的心驚肉跳,不由的看向楊獄:
“老爺?”
“冤有頭,債有主。”
楊獄不知何時轉過身去。
陰風之中,群鬼前赴后繼,近處的消散了,遠處又有飄蕩而來的。
終于,伴隨著兩聲凄厲的慘叫,本就被打成垂死的兩人,先后咽氣。
繼而,
“痛煞我也!原來,原來是這群孤魂野鬼!該死,該殺!”
暴怒的聲音回蕩,風火二魔的魂靈匯聚,大怒咆哮,伴隨著陰風陣陣,就要撲殺殘存的鬼魂。
卻突然一個激靈,兩人僵硬回頭,就見得身后陰霧翻滾,有鬼神立于其中,背對著自己。
“你?!”
突然,兩人察覺不對。
那鬼神適時轉身,眸光中似有雷霆閃過,繼而,狂風大作,猶如鬼神張口,將所有的鬼與魂,盡數吞沒。
幾乎是同時,楊獄察覺到了來自于魂靈深處的一動,陡然閉眼凝神,就見得那片源自法則之海的幽沉星空中。
星辰漸亮…
那是,他的命圖…
“極道位階無命圖,世無極魁星命圖,但只需要上應天星魁,下合鬼神魁,
命圖自然可以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