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淵道中風起云涌,或可瞞過尋常百姓,可終歸瞞不過有心人。
張靈峰暴起發難,囚母、侄而欲王龍淵,終歸是在一只只翎鷹的傳訊之下遍傳各方,轟動天下。
暗金色的翎鷹如利箭般穿梭于云海之間,跨過千山萬水,飛過一州一道,在某一個星光漫天的夜晚,俯沖而下。
在此處,視線陡然開朗。
千座山峰被削平,一道道江流被從群山引渡而來,改易河道,匯于萬龍道。
大明天下說是九道,實則是將中樞所在的萬龍道排除在外的。
事實上,匯聚了張明天下四百年氣數,鯨吞天下資源的萬龍道,才是真正的繁華甲天下。。
萬龍城,更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城。
厚重的城墻磚上流溢的是歷史的沉重,三千年王朝更迭,此城卻是所有大一統王朝不變的帝都所在。
其橫亙大地之上,映襯的遠處群山、河流都顯得渺小了,翎鷹飛渡而來,未至城郭所在,已被一道利箭逼的騰飛而起。
高聳入云的城樓之上,一身披黑鐵甲胄的青年放下弓箭,就有一只只金眼雕飛騰而起,不多時,已將翎鷹盡數捕捉而來。
“共計三百六十七只翎鷹,無有標識的只有三只,其余皆有各家的標志,還有兩只是欽天監的,金眼雕不敢阻攔…”
很快,已有人將翎鷹清點出來。
“無標識的殺之,其余的放飛。”
那青年漠然下令,一只只翎鷹方才如驚弓之鳥,飛向巨城的各個城區。
這是一只溫潤寬厚的手掌,他屈指彈起一枚丹丸,將信筏展開,掃了一眼,長長的白眉就不由的挑了一挑。
“老張家的叔叔,是真喜歡起伏侄子啊…”
“一枚‘判官’,就使其生出不臣之心?還是說那王牧之,已窺到了武圣門徑?”
“徐文紀不愧是徐文紀,招婿這法子也想得出,好運的小東西,學了不敗天罡,還入了皇家門,可惜了…”
聲音的主人不緩不慢的披起朝服,扣上冠冕,貼上三尺美髯。
銅鏡中映徹而出的,是一個有著丹鳳眼的老者,其體魄勻稱,面色就晶瑩,雖看起來已有五六十歲,卻不見絲毫老態。
反而平添一種難的魅力,陽剛與陰柔,完美的融合在他的身上。
“誰能想到,一個邊關小吏,竟能走到如此高度。桃李滿天下,嘿,桃李滿天下。徐老大人,徐老大人,呵呵”
他輕笑著。
門外傳來恭敬的聲音:
“劉大人,閻廠公有請。”
門外,一個黑衣青年單膝跪地,望著出現在眼前的黑靴,呼吸都不由一滯。
眼前這位,卻正是兩廠八虎之首的‘劉京’,是東西兩廠的兩位督主之下,權勢最重之人。
其人性情暴戾,喜怒無常,無日不殺人,是真正的殺星。
“徐文紀到了何處了?”
劉京問。
“已至東越道,至多十一個月,就能回返京城了。主要他身子骨弱,數日就得下飛禽修養一日…”
“十一個月有些久了,發書催促,就說陛下思念。”
劉京點頭,正想說話,外來又傳來匆匆的腳步聲,一個個黑衣青年不分先后的走出,單膝下跪。
“兵部尚書許經大人有請…”
“禮部尚書秦飛白大人有請…”
“刑部尚書韓振仙大人有請…”
十數個黑衣人紛紛跪倒,回稟,而他們口中的大人,赫然包括了六部堂官,甚至于內閣次輔在內的大人物。
劉京平靜的聽著,直至聽到最后一句,神色才有了變化:
“薛大人,有請。”
京城的大人物很多,姓薛的卻只有一個,那就是入主了內閣的欽天監主薛地龍,這位神通之主,運道強人。
“薛大人。”
劉京擰眉,復又一笑:“連薛大人都被驚動了,那位龍淵世子莫非有著什么不同尋常之處?”
事關一道之主,滿朝嘩然才是正常,只是,能讓這位薛大人半夜邀請,可就不簡單了。
他首輔之外的身份,是欽天監主,其能深得一心向道的皇帝的信賴,自然是因為其掌握的那一門運道神通。
難道說…
“大人,車已備好,不知去哪家?”
下人來報。
劉京瞧了眼天色,見大日漸出,方才道:“大日東升,紫氣東來。陛下此刻想必正自吞拿紫氣,不好打擾…”
略一沉吟,他抖袖動身:
“也罷,先去拜見薛大人,之后再去面圣吧,畢竟是皇室家事,陛下多少應該上點心?大概吧…”
高臺上,醒木重拍,說書先生朗聲開口,抑揚頓挫:“天理昭昭不可誣,莫將奸惡作良圖。若非風雪沽村酒,定被焚燒化朽枯…”
“好!”
高臺上,說書先生忙,高臺下,卻只一人在座,十數人立于其后伺候。
聽得叫好聲,說書先生身形一顫,嚇的幾乎失聲。
谷<span>“妙、妙、妙!”
張靈峰撫掌而笑,他開口,則連高臺上端著醒木的說書先生也都止住話頭,躬身等候。
“妙在何處?”
一中年儒生略有不解。
“妙就妙在這林教頭的變化!火燒山神廟,鄉人去救火,其人胡誆騙,已非之前的老實本分。
后又搶奪鄉人的酒水,醉倒路旁,卻哪里有半分循規蹈矩?”
張靈峰頷首贊許:
“好就好在前后比對,妙就妙在心性大變!”
“原來如此。”
那儒生這才作恍然狀。
“能編出如此話本,你這說書先生,倒也有幾分意思。”
張靈峰問其姓名。
“李,李二一。”
老李額頭見汗,手心濡濕。
此番入城真真流年不利,王景奇有傷在身,逃無可逃,當場被砍下頭顱掛在城墻上,自己見勢不妙,卻也還是被下了大獄。
若非這世子不知從何處知曉自己,此番只怕都要死在大獄里。
可即便如此,他對這位世子也懼怕到了骨子里…
“以后就留在府中吧。”
張靈峰喝了口茶水,已有人將李二一帶下去。
“世子…”
這時,有下人匆匆而來,張靈峰接過信筏,卻也不拆開,而是看向身側自始至終不發一的老婦人。
眼見母子倆似有話說,一眾人默契的全部退出后院,卻皆是嚴陣以待。
數月里,二世子至少遭受了數十次刺殺,其中甚至包括一位宗師,龍淵衛數位副統領,沒有人敢大意。
哪怕世子本身就有著鬼神莫測的道術。
“您在想什么?”
張靈峰手捏信筏,語氣冷淡:“您是不是還想著暴起殺我?”
“老二,其實你隨我,性子軟弱,比不得你三弟偏執,也比不過你大哥殺伐果斷,甚至于比之鳳仙,也失之純粹…”
老婦人緩緩開口,面無表情:
“你不是個很得人心的,老身好奇,你是憑借什么說服的王牧之,讓他冒天下之大不韙,插手王位更迭。”
“得不得人心,其實不重要。人心微妙難以掌控,我無那心,也沒那意思。利益二字,某些時候,足夠了。
至于軟弱…”
張靈峰漫不經心的甩開信筏,眉頭頓時皺了一皺。
“滄海死了!”
聽得這話,老婦人的眼底泛起亮光:
“殺人者,是誰?‘于方舟’還是‘南山霸’?”
“楊獄。”
張靈峰面無表情,心底,不由浮現出有關此人的信息。
流民、乞兒、獄卒之子、劊子手的徒弟、獄卒、衙役、六扇門捕頭、錦衣衛百戶、王府招婿…
不由得,覺得有些晦氣。
就好像,狗肉上了臺面,說不出的厭惡與惡心。
“是他?”
老婦人先是驚詫,旋即笑了:“龍淵城中九大宗師,你本得其七,如今,就剩六個了…”
“一個不剩又能如何呢?”
張靈峰手指拈動,一抹黑焰騰起,將信筏吞噬其中:“徐文紀的眼光,著實不差,邊關的小崽子,終也成了氣候…”
“老徐到底辦了件人事。”
老婦人眉頭舒展,心情似乎大好。
“跳出池塘的泥鰍,也終歸化不得龍。此時龍淵大勢在我,區區一條小泥鰍,隨時可以碾死。”
張靈峰面色微沉,心中反感越深。
他就從未得到過老婦人發自內心的贊許…
“你還有什么人可用?”
老婦人冷笑:“邊關魏正先、林啟天、方征豪三大宗師,龍淵道里有于方舟、南山霸兩大統領!
其余王府處的反應,朝廷即將到來的責難,你以為,你暴起發難將老身囚禁了,你就是龍淵王?”
“何其可笑!”
“你倒是算的清楚,可惜,你的眼中只有龍淵道,天下卻不止龍淵道而已。您真當我無有依仗嗎?”
張靈峰眸光幽沉,涌動著難的光芒:
“朝廷與其他王府,又能如何呢?逼我造反嗎?”
“你敢造反,老身倒是要高看你一眼。”
老婦人不再多說,微微閉目:
“一枚‘判官’,還想裁決天下?何其可笑…”
“您終歸是瞧我不起啊…”
張靈峰微微后仰,嘴唇蠕動,化作冷冷笑聲:
“那便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