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斯還是把一切想的太簡單了。
本以為最擅長精神分析法的兩個學生都選擇了妥協,不再在課上找事,課堂的氛圍就會安靜下來,他也就能重新掌控主動權。
但事實上,集體矛盾沒有這么容易解決,尤其是在矛盾已經產生并且已經惡化到出現人身攻擊的苗頭的時候,現在才想起來把根源問題解決,但是后續產生的那些問題也都成了新的根源問題,沒有辦法輕易解決了。
控制情緒是一種相當高級的技能,不是誰都能擁有的,在年輕人當中就更少見了,這個世界歸根結底就是傲慢與偏見。
有些人本來只是反感詹娜的那種說法,他們是行為分析學的推崇者,而且在這方面頗有天賦,完全能夠看得出來詹娜是在瞎說。
但是后來,針對理論的反感就上升到了針對個人的反感。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布魯斯就感覺到課堂的氣氛有些奇怪,還沒上課之前,就有人在底下竊竊私語,上了課之后,布魯斯就發現詹娜的旁邊沒有人坐。
這幫尖子生都是爭著搶著坐前面的,詹娜的位置在第二排,按理來說應該是坐得滿滿當當的,這些天以來一直如此,結果今天詹娜坐在第二排靠左側的地方,整個第二排的左側就沒有第二個人了。
布魯斯深深地皺起了眉,這個時候他就意識到自己想的還是有些簡單了,事情的惡化程度超出了他的想象。
還好他遵循蝙蝠俠的習慣在座椅之間安裝了竊聽器,竊聽器有錄音功能,趁著課程正式開始前的幾十秒,布魯斯聽到了他們在說些什么。
有人在質疑詹娜作弊。
更可怕的是,這事布魯斯真的要負很大的責任。
之前,布魯斯看好詹娜的天賦,就把她叫去辦公室,后來又叫了兩次。
如果只有這一件事倒也沒什么,關鍵是布魯斯之前還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只給兩個班留作業,不管剩下兩個班。
把這兩件事結合在一起看,這不就是布魯斯為了詹娜開小灶嗎?
他們兩個關系這么親密,那說不定就是詹娜進了布魯斯的辦公室,看到了布魯斯的教案,從而提前得知了答案,為了虛榮心才在課堂上拿著答案倒推過程,顯示自己有多么優秀。
說實話,這推論是有一定道理的,這個世界上這樣的人從來不少,再加上布魯斯做得確實不太對,學生們本來就對他有點意見,再結合詹娜離奇的表現,很難不讓人往這方面想。
本質上就是因為有些人確實想象不出精神分析法到底能有多神奇,布魯斯沒辦法苛責他們,因為他自己以前也這樣,吃多少虧就是死活不信邪。
這下好了,如果布魯斯現在宣布要讓詹娜成為自己的助手,無疑是進一步激化矛盾。
他完全相信這幫青少年敢在課堂上和他對峙,要求他說出個一二三四來,到那個時候事情就會更難辦。
因為他確實就是說不出什么他為什么要讓詹娜當助手,因為這其實是一場交易,為了不讓詹娜再拿自己那一套錯誤的倒推學說來洗腦別人。
那為什么布魯斯無法破解這套學說?
因為詹娜真的很有天賦,她的結果總是對的,所以說法就格外有說服力。
那為什么她的結果總是對的?
到這一步,布魯斯就說不出什么來了,因為詹娜很有精神分析法的天賦,這是她天生擁有的技能,抵得上無數人寒窗苦讀多少年。
布魯斯本以為搞定詹娜就能息事寧人,但實際上,他已經錯失了解決問題的唯一時間點。
布魯斯知道,當初他剛一報到,席勒就那么針對他一定是有原因的,卻沒想到這關鍵時間點真的就是唯一一個時間點,錯過不候。
一旦錯過這個時間點 ,所有的一切都向著無可避免的深淵滑落。
布魯斯就應該在見詹娜的第一面,就把她所有的注意力吸引在自己身上,這樣才能形成情感的控制,把他們兩個的關系從簡單的師生關系當中剝離出來,讓布魯斯手里握著的名為行為分析學的利刃不會對那些普通的學生造成傷害。
布魯斯現在才理解席勒當初那么做,不只是為了他,也是為了哥譚大學其他的學生,否則事情遲早會演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
因為他在行為分析方面的天賦比之詹娜在精神分析方面的天賦有過知而無不及,名聲甚至比這個小姑娘更大,能引發更大的波瀾,席勒如果不能想辦法控制他,那哥譚大學課堂的情況恐怕會比今天還糟糕。
但是,這時間點實在是稍縱即逝,太過難抓,像片刻消失的浪花,一閃而逝的流光。
布魯斯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席勒是怎么在見他第一面的幾秒鐘之內伸手抓住了這只振翅欲飛蝴蝶。
這也是他對于精神分析法的強大之處最深刻的認識。
但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蝙蝠俠不是那種會糾結于過去的人,他現在需要想辦法解決面前這個難解的難題。
但事情發展到了這種局面,解釋基本已經是無用的了,人內心的成見就像一座大山,就連蝙蝠俠的鋼鐵之軀都會被這座山壓垮。
正因為布魯斯足夠聰明,他才知道自己沒有立場去要求這群學生保持如同神明般的客觀和冷靜,這是反人類的,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么,要搬走這座大山就不能硬來,權威不是拳頭,而是核武器,一旦扔出去,威懾性就大打折扣,在沒有能夠服眾的證據之前隨意亂丟,不但沒辦法救得了詹娜,還有可能會連累自己也變成小丑。
必須要有理有據,鐵證如山。
此時詹娜也意識到了自己周圍的情況。
通常情況下,她是個非常冷靜的女孩,在吸血鬼群中面對那么可怕的壓力,她都能精準地執行自己的計劃,迫使綠燈俠露出破綻,如果不是閃電俠的能力太過逆天,她就贏了。
但她也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以凡人之軀戰勝神明。
但可能是因為這個宇宙的詹娜更年輕一些,在意識到自己處于什么狀況的時候,她還是有一瞬間的慌亂,并且本能地去看布魯斯。
而更令布魯斯感到難過的是,詹娜也意識到,此時布魯斯不能公布讓她成為助手的事,她知道這么做是最理智的做法。
但是人在脆弱無助的時候,需要的不是理性分析,而是情感支持,他們有時候知道某些事是錯的,是無益的,但還是希望有人能在這種情況下,勇敢的站出來為他說話,只有這樣身體力行的安慰能讓突然深陷泥潭的他們有安全感。
人類會為了這種時刻的安全感付出一切。
但詹娜給了布魯斯一個“沒關系”的眼神。
布魯斯感覺自己的脖子被掐住了,一口氣噎在了喉嚨處上不來。
半晌之后,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垂下眼簾,像是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
窗外太陽玄妙的花紋依舊在不斷綻放,透過玻璃窗戶過濾過的柔和光線照在布魯斯的半邊臉上,同樣平靜安寧的表情,一側看起來像在虔誠的祈禱,一側看起來像在沉痛的悼念。
上課鈴一響,布魯斯卻拿起了自己寫好的教案說:“同學們,昨天我已經在群里說了,今天的上課內容是犯罪心理學,有三個新鮮的案例等待我們去探索…”
只有他的聲音回蕩在教室里,而臺下鴉雀無聲,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炸彈的引線燒到盡頭。
“不過可惜…”布魯斯話鋒一轉說:“我沒有你們其他幾位教授那樣好的體魄,最近教學任務太重,我感覺到有些疲憊,免疫力嚴重下降,校 醫說我需要休息。”
臺下的竊竊私語終于爆發了出來,但布魯斯再次開口的時候,他們又重新回歸了平靜。
“請各位先自習,大約十分鐘后,會有新的代課老師來給大家講課。”
直到布魯斯走出教室,熱烈的討論聲才爆發了出來,詹娜也是一臉茫然。
正因為絕佳的精神分析天賦,她才知道布魯斯不是個會做出這樣決定的人,在蝙蝠俠這樣的人的字典里就沒有逃避這個詞,暫時的退讓也不過只是為了稍后做得更好。
在她看來,直接把之前的交易絕口不提,先把課講好,下課之后再想辦法徐徐圖之,才是布魯斯會做的決定。
那么現在又是在干什么呢?
十分鐘后,一個身影準時出現在了門口,高瘦的身影走上了講臺,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羅德里格斯教授”。
為什么是他呢?
詹娜第一次對席勒使用自己的天賦——下一秒,席勒看了過來,金色的豎瞳直直地盯著她。
詹娜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她像瘋了似的開始喘氣,好像一個快要昏迷過去的哮喘病人。
在她的心理圖景當中,寥寥幾筆描摹出的那個形象,并不是一個人,而更像是一個…怪物。
一個恐怖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