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鑼開場,揭幕亮相。
嚴肅的官家流程過去,燈光、音效一開,全場頓時化成熱鬧的海洋。
唱念做打,吹拉彈唱。
這么正式的舞臺,所有演員們輪番上臺賣著大力氣。
不但觀眾瞧得美了,連胡炎也瞧得有滋有味。
別的演員,還沒到上場,多在各自的休息室里歇著。
但他不是,他一個人跑到舞臺旁邊,遠遠的瞧著。
除了瞧熱鬧,更多的還是瞧人家的手藝。
難得有如此豐富的曲藝品類聚集,不趁機多增長見識,豈不是太可惜了?
比如穿插上演的那兩段河省墜子。
伴著“墜胡”鏗鏘的弦音,藝人用地道的河省方言說唱。
男聲粗獷,女聲柔亮,一唱一和,吐出來的全是市井地頭的俚語白話,讓人聽著相當有韻味。
甚至對河省半點不了解的人,胡炎覺得光聽幾段人家的墜子,都能直接體會到幾分。
其實這話不瞎說,因為地方曲藝最大的魅力,就在這里。
胡炎聽得心里美,美得連眼睛都不自覺的瞇著,緊緊盯著舞臺,嘴里還輕聲的嘿嘿直笑。
這模樣表情,跟色狼看美女也差不了多少。
恰好,王夢亭從他旁邊經過。
扭頭一瞧,見他臉上又露出這副表情,再看臺上則是一位五十多歲,但風韻猶存的女藝術家,正在表演墜子。
她當即忍不住再翻白眼,也很想過去給他一巴掌,提醒他對老藝術家得放尊重一點。
論起打架來,她可誰都不怵。
出生東北,打小調皮搗蛋,半點不輸給那些男同學。
當然,為此也沒少挨過師父的打罵。
打得最狠的那一次,是因為小時候嘴太饞,拿師父教的手藝,去校外跟另一個小男孩換零食。
比如說棒棒糖、辣條、巧克力…
太多了,記不清。
反正都是一些很好吃,但吃了容易毀嗓子的禁忌食物。
用來交換的手藝,更是她師父看自己是棵好苗子,單獨開小灶教的尖活兒。
平時重點保護的嬌嫩嗓子,哪里受得了她這么個造法。
沒過多久,上火了,疼得連話都說不了。
然后…然后,自然東窗事發了唄。
聽完前因后果,她師父差點沒把鼻子給氣歪嘍。
“你個傻姑娘啊,這么容易就被人騙嘍!”
“人家這是沒安好心,在毀你喲!”
“啪啪啪嘭嘭嘭”
那一頓狠揍,現在回憶起來,她都感覺自己屁股還是痛的。
而那個名字非常奇怪,小小年紀卻自稱“老合”的混蛋壞小子,打那之后再也沒見過。
這些只是少年趣事罷了,如今的王夢亭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所以她最后什么也沒做,只是多瞪了胡炎兩眼而已。
人過處,香風飄灑,胡炎一吸鼻子,扭頭卻見李青正湊在自己身后。
“老李,你抹香水了?”
“我抹那玩意兒干嘛?”李青無語,“師叔,咱倆時間差不多了,得換衣服,先準備。”
“哦,走吧!”
轉眼,等爺倆再次出現在上場口時,已然模樣大變。
柔順的皂色大褂襯身,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甚至連臉色都白潤了幾分。
而胡炎則不斷活動著兩邊的臉肌,同時還擠眉弄眼的。
化妝了。
他不知道那些每天濃妝艷抹的姑娘,是如何不受影響的,反正他自己每回化妝,都感覺臉上不太自在。
相聲表演的發托賣相,主要都在臉上,這還能行?
沒辦法。
只能自己多活動,盡快適應。
爺倆等在上場口,哪里都不敢去了。
而舞臺的另一側,郭德剛、于慊,還有趙藝人爺倆,也都打休息室,在等著。
黃金搭檔是擔心小師叔頭一回,上這么高級別的場面,心里怯場,出來盯著的。
而趙藝人,自然是來看看這位新認識的年輕大輩,到底有多少分量的?
所謂同行是冤家,大抵如此吧。
很快,前面歌曲伴舞的節目結束,終于輪到了今晚第一場相聲表演。
“…下面請欣賞相聲《問路》,表演者:胡炎、李青…”
主持人串完詞,臺下掌聲響起。
舞臺大背景上,也隨即出現“德蕓社”的招牌。
德蕓社的名頭,臺下指定有觀眾知道,甚至也有人去聽過。
但此刻這么板正的場合,不可能有起哄聲。
所以說,聽相聲還得進小園子,那里聽著才最夠味兒!
其實少了這點味兒,何止是觀眾?
還有演員啊。
演員的狀態,演出的效果,往往也是靠這個托起來的。
而這才是這種場合最難演的地方。
甭管怎么樣,終于輪到自己了。
胡炎深吸一口氣,隨著李青穩步登臺。
只是舞臺太大了,跟別的節目相比,相聲也太音調了,所以追光燈下的倆人,顯得相當渺小。
但好的藝人,心里頭得攢著勁兒,得有氣場。
于是觀眾看到的胡炎,便是邁著四方步,氣定神閑,輕松得跟在他自個兒家里似的。
郭德剛看到這里,頓時放心了。
“師哥,您瞧師叔在臺上這狀態…”
于慊當即點頭:“太特么好了!”
郭德剛也差點點頭,只是稍一反應,搭檔可爆著粗口呢?
這頭還能點?
胡炎和李青來到場中,鞠躬行禮,起身站定,微笑著掃視全場。
特別是舞臺跟前第一排,正中間坐著的那幾位領導,他更加重點關注。
許是要代表全市形象,他們此刻全都穿著西裝,不過沒有打領帶。
但就這也算非常板正了。
根本不像來看晚會,而像是來開會的。
而且每次鼓掌都不重不輕,臉上永遠帶著微笑,頻頻點頭。
到了此刻,半個晚上過去,估計早就脖子酸,臉上僵硬了。
這樣不好。
看演出嘛,氛圍就得熱烈,越熱烈越好。
于是,胡炎決定震他們一震。
旋即暗自從丹田提氣,運至胸腔,扯著嗓子嚷道:“大家喝了了?”
突然的動靜,又高又亮,還帶著幾分粗獷的聲音,頓時真把全場給震住了。
尤其是這地道的方言腔調,聽著可太親切了。
甚至還有少數人,下意識的便接茬兒。
“喝了!”
說完,才發現不對勁,又趕緊閉嘴。
同時,部分笑聲自己就來了。
相聲演員的能耐就在體現在這里,你得會勾搭,勾搭得人家自己無意識的就會跟你互動。
而據胡炎的了解,河省方言里根本沒有“晚上好”這種問候。
鄰里街坊大晚上見面,都是用“吃了沒”“喝了沒”來打招呼。
所以他這突然的一嗓子,幾千觀眾里,肯定會有幾個糊涂蛋接茬兒。
于是,局面就這么破開了。
而旁邊的李青,則在不斷鼓搗著耳朵,一副被胡炎高調門兒震聾了的模樣。
動靜稍起,他也沒好氣的嚷道:“恁弄啥嘞?俺這耳朵喲。”
又一句地道的倒口,臺下動靜再起。
相聲演員到外地演出,倒口挑個頭,套個近乎就好。
再說下去,指定露餡兒,那樣反而不美。
胡炎開始過渡:“我這心里頭帶勁,調門起高了些,對不住,對不住。”
前倒口,后普通話,李青自然就跟著恢復口音。
他笑道:“嗨,能上咱平頂來演出,誰心里頭都高興。”
胡炎也點頭:“沒錯,激動的心情得理解,只是好些觀眾們不認識我倆。”
“您給介紹介紹。”李青捧道。
“我叫胡炎,他叫李青,我倆都是德蕓社的相聲演員。”
“沒錯。”
“借這個機會,我們也代表德蕓社,給平頂的老少爺們鞠躬了。”
爺倆默契的退后一步,再次鞠躬行禮。
臺下的掌聲也再次響起。
“說實話,今天有機會來咱們這兒演出,非常榮幸,心情非常激動,無比的激動。”胡炎說著,抬手捂心臟,“你看,嘭嘭嘭的,根本停不下來。”
“這要是停嘍,您這輩子都過去了。”李青悠悠道。
迎門小包袱一抖,部分笑聲隨即響起。
胡炎笑道:“就說這個意思嘛,形容一下我此刻的心情。”
“控制控制,大伙還等著看您表演節目呢。”李青無語道。
胡炎擺手:“控制不了,大伙兒實在是太熱情了。”
“熱情洋溢。”李青捧道。
胡炎則話頭一轉:“除了熱情,泱泱中原的文化,也讓我激動不已。”
“哦,那您倒給說說。”李青遞了一把梯子。
胡炎拿腔捏調,劍指一抬,張嘴便來。
“有道是:
河省人民真心贊,天翻地覆慨而康。
文化之大省,詩畫之故鄉。
中原文化之長廊,中華文明之曙光。
諸子百家在此開創,百家爭鳴鳴震天窗。
中原富庶,文化開放。
道德真經,字字鏗鏘。
莊周夢蝶,亦迷亦茫。
政治文化、圣賢德良。
十八種文化神態各異,華夏之根順理成章。
歷史河省有動人之廣韻,文化河省有迷人之馨香。
貫口很長,足足有三百多字兒。
句式長短相間,錯落有致,措詞文明高雅,合轍押韻。
再加上慷慨激昂的語氣,宛然讓整個中原大地磅礴恢弘的底蘊,瞬間便充盈在這個小小的劇場。
當然,這種韻味,是需要后面多品幾下,才能體會真切的。
此刻全場的觀眾,先被胡炎的嘴給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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