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成,落筆,齊平凝視詩文片刻,于心中道了聲,晚輩斗膽,借蘇軾大神詩文一用,在末尾落款題名。
繼而,捧起紙張,吹干墨漬。
遞給那沒精打采的教習:“有勞。”
教習懶洋洋道:“放這吧,過幾日再來。”
對方的神態,讓他想起人力資源招聘那句:簡歷放下,回去等消息。
齊平愣了下:“今天不成嗎?”
教習有點煩躁:“來訪者眾,六先生哪能即刻評鑒?”
說完,大概自覺語氣不太好,又補了句:“放心,肯定會給個答復。”
這雨天,被安排守大門,應付一眾訪客,他心情自然不會太好,事實上,齊平已經來晚了。
更早時候,人才多呢。
“行吧…”齊平無奈,拱手告辭,朝山下走。
那教習籠著袖子,在冷風里受凍,又應付了幾人。
方起身,將幾張墨紙拿起,簡略翻閱,準備多攢些,一并呈送。
當他的目光,落在齊平那張紙上時,微微一怔,嘴唇翕動,似在默念。
念了幾句,他猛地坐直了身體,呼吸急促,恍然失神:
“這詞…”
一個激靈,霍然站起,朝縮在后頭的同伴道:
“你替我盯會,我回山一趟。”
那人疑惑:“不是剛送走一批詩文嗎,再攢攢吧。”
教習搖頭,眼眸發亮:“這首不一樣!”
說完,在同伴茫然神情中,朝山門狂奔。
書院,某座亭臺內,手持折扇,風流倜儻的六先生席簾坐于藤椅中,翻閱不久前送來的厚厚一疊詩文。
“這一篇,看似花團錦簇,卻內里空空,不過!”
“恩,這首倒還工整,呵,可也只占了‘工整’二字,平庸至極!”
“…這一篇…狗屁不通,簡直狗屁不通!”
他看過一篇,評點一篇,丟棄一篇。
轉眼間,腳下已是白紙凌亂,竟無一首滿意。
小桌對面,身寬體胖,神情親和的二先生無奈,抬手間,一份份紙張自動飛起,落在手中。
雙手撫平,勸道:
“那些拜山者,本就少有擅詩文的讀書人,大多是市井之中,前來撞運的百姓。”
席簾丟掉最后一張,折扇敲擊桌角,失望透頂:
“京都讀書人無數,怎竟沒幾個詩才。”
二先生笑:“待再過些日子,城中各大詩會將召開,此時此刻,便是有好詩詞,也不會放出,大都攢著,以期詩會中大放異彩。”
席簾葛優癱在椅中,唉聲嘆息:
“我又何嘗不知,可這京中詩會,卻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已經有多久,未出名篇了?”
他很不滿意!
就在這時,忽而,一名教習手捧詩文奔來:“六先生,此為…”
席簾沒好氣道:“拿走拿走,不要再污我的眼。”
教習愣神,卻堅持道:“這一篇,是好的,還請先生品鑒。”
席簾面露猶疑,似是被坑怕了,但見教習堅定,勉為其難接過,道:
“這可是你說的,若還是差的…”
“任先生責罰。”
席簾一怔,沒說話,朝紙張看去。
是一首詞,字很一般,不禁有些輕視,等看到第一句,眉毛揚起。
對面,二先生亦是好奇望來,卻看不見內容,只見席簾先是驚訝,繼而猛吸了一口氣,雙眸刺出亮光。
如同老饕嘗見美食,色中餓鬼得見花魁。
“好…好詞…好詞啊…”
再然后,就只剩這一句,整個人容光煥發,念念有詞,沉浸于詩詞意境之中。
“寫的什么?”二先生好奇。
他已許久,未見對方如此失態。
席簾這才回神,雙手捧卷,激動下起身,念誦開口: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二先生一怔,首句寫景,穿林打葉,實指雨驟風急,倒是與方才細雨相和,“莫聽”、“何妨”,顯出詞人心胸曠達。
開篇的確不錯。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二先生一個激靈,忽然只覺毛孔隱有炸開之意。
眼前,恍惚間浮現出一幕場景:
風雨穿林打葉,唯有一人,披蓑衣,持竹杖,冒雨逆行,卻心無畏懼,引吭高歌,雙腳比那馬匹,都要輕便許多。
那詞人,正身處逆境,困苦中么,可縱使眼下貧乏,風大雨大,我這一生,卻都要鎮定從容。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二先生倏然望向前方,那雨后赤陽,只覺詞中所寫,恰是此時此景。
最后一句…席簾閉上雙眼,雙臂展開: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嘩啦,二先生手中一疊紙張墜地,散落,去已無暇他顧。
心中,那被詩文牽動起來的情緒,仿佛被一雙大手撫平。
恰如,云收雨住,天地皆無。
“也無風雨也無晴。”他喃喃自語,心有所悟,體內真元沸騰,身周空氣里,竟隱約有一枚枚文字浮現。
極為玄妙。
亭外,那名教習目睹這一幕,心神驚駭,他雖覺這詩詞極好,卻也沒想到,只聽吟誦,二先生便心有所悟。
勾動神文?
不,似乎還不只如此…
對面,沉浸于詩詞意象的席簾也感應到什么,睜開雙眼,看到二先生身旁異狀,也是怔住:
“你…”
異象只持續數息,轉瞬斂沒,二先生有些失神,聞言吐了口氣,搖頭道:
“有所觸動罷了。”
真的?席簾有點懷疑,然后,就酸成了檸檬。
對書院修士而言,若在詩文一道有所觸動,極可能對境界也有好處。
“這詩詞分明該我獨享,怎竟被你白嫖了去!”席簾惱火。
覺得虧大了。
二先生笑得溫和,忽地想起什么,道:
“做詞之人何在?速去請來。”
“對對!快請!能寫出這等名篇,這齊平,定是一位心有丘壑的讀書人。”席簾眸子發亮。
那教習無奈:
“那人寫完便走了,這會恐已離開,也許后幾日會來,另外,那少年看著,倒不像書生,而且,年輕的過分,或未及弱冠。”
兩位先生愕然。
與此同時。
遠離書院的官道上,連門都沒進去的兩人騎馬緩行。
“要不,咱明天再來?”范貳瞄了眼齊平,小心翼翼問道。
后者心情略顯不快,搖頭道:
“誰知道會審多久,萬一明天人家都還沒看,不又白來了,算了,等幾天再說,最好等我腰牌下來,就沒問題了。”
“那行…接下來。”
“你不要做市場調研嗎,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