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遠,你這樣說,未免就有些虛偽了吧。”
“若是鄴城現在只有慕容德他們一股敵人,符丕也犯不著低三下四的請你們過來援助啊!”
“且看他鄴城內,兵強馬壯,還有那么堅固的一座城池作為抵擋,只依靠氐人的力量,足夠了。”
“既然請你們來,既然你也已經來了,那你們要防備的目標就是老夫,根本不是現在駐扎在那倒松峰上的慕容德。”
這就不好了嘛。
被揭穿了。
王謐很尷尬,但是尷尬也要回答問題。
而且,還要快速的把慕容垂的問題給解決掉。
站在大帳中的幾位年輕將領,有人忙著觀察偶像,有人心不在焉,好像眼前發生的事情并沒有什么大不了。
而有的人,卻在惦記著新的方桉。
這個人,便是劉寄奴!
干什么要在這里虛與委蛇,只要一個字就能解決問題!
殺他個昏天黑地,殺他個干干凈凈,不就好了嗎?
比如,眼前的慕容垂,就是一個很好的宰殺對象。
這慕容垂在鮮卑部的聲名,劉裕也是知道的,擒賊擒王,只要把慕容垂除掉,整個鮮卑部就會群龍無首,陷入一片混亂。
到時候,他們不撤兵都難。
而對于晉軍來講,這正是大家最愿意看到的結果。
鮮卑人走了,至少就少了一個非常難纏的對手,而晉人當然不會走,他們不但不會走,還會正面對抗鄴城里的氐秦守軍。
有那么多先進裝備打底,再加上士兵們旺盛的斗志,何愁攻不下鄴城?
這真是一條妙計,況且,晉軍這樣做,毫無心理負擔,因為這是慕容垂自己送上門的。
誰讓他來的?
這不是自己送死,晉軍不過是成全他。
劉裕思來想去,自認為這是個非常好的計策,基本上漏不出什么破綻。況且,現在的機會也很好。
不知道是過于自信還是真的要躲避氐秦的視線,這才夜闖晉軍營帳,慕容垂的身邊只帶了幾十號人。
只有這么一點人,實在是容易對付的很。
劉裕計劃的很好,然而,就在他的眼前,一個明晃晃的障礙就擋在那里。
便是機智詭辯的王謐,王稚遠,王侍郎是也。
在王謐和慕容垂談話的間隙,劉裕不停的觀察王謐的神色,見他根本就沒有想殺掉慕容垂的意思,心中更加失落。
哎哎!
多好的一個機會!
干什么還在這里嘰嘰歪歪?
刀都磨好了!
擅長動嘴,當然也同樣擅長動手的王侍郎,此刻并沒有察覺就在他的后腦勺的后面,一雙期待的眼睛正在注視著他。
殺吧!
王侍郎還在和慕容垂斗智斗勇。
“慕容將軍既然這樣說,我也沒有什么好隱瞞的,難道,鮮卑部對這座鄴城就毫無想法嗎?”
“也不盡然吧。”
“按我們晉軍得到的消息,鮮卑部想要從鄴城借道,返回龍城,聲稱自己絕無占據鄴城之心。”
“但是,既然借道不成,為何不另想其他的辦法,哪怕繞一繞路,也總是能找到回龍城的辦法吧。”
“何必就此囤聚在鄴城外,大兵壓境,我要是那鄴城的守軍,我也不會相信,鮮卑軍團真的對鄴城毫無想法。”
這,倒是把慕容垂問住了。
那是慕容德他們干的蠢事,又不是他干的,他能說些什么?
要是他慕容垂,第一天就會把鄴城打下來,根本就不會給符丕他們拖延的時間,還找什么外援,有毛病嗎?
京口距離鄴城似乎是比龍城距離鄴城還要遙遠些,想想看,王謐他們的大軍從京口出發,到的比慕容垂還早,這就說明,慕容德他們至少給了符丕十幾天的反應時間!
當真蠢材!
“那是慕容德他們的想法,不是老夫的想法。”最后他只能咬牙切齒的這樣說。
“那么,現在鮮卑部中,將軍能說了算嗎?”
這一點好像比較重要,需要弄清楚,一點不能含湖。
慕容垂方才笑道:“那是自然。”
他們兩個,當然是指的慕容垂和慕容泓,還指望著我打勝仗,當然要聽我的。
沒想到,老頭子還挺自信。
王謐卻搖搖頭,并不是很信服。
“將軍說讓晉軍放你一馬,其實,將軍何必來求我,將軍若是能說了算,便可以自己決斷,辦法就在將軍自己身上。”
慕容垂一抱拳:“愿聞其詳。”
“你可以退兵啊!”
“主動的!”
鮮卑軍團怎么會沒有退路呢?
退路都是自己找的,這不就在眼前擺著呢嗎?
難道還需要王謐點明,慕容垂這老家伙,當真是老了?
竟然連這點彎彎繞都需要他指點,不可思議!
聽說了王謐的計策,在場眾人全都傻了眼。
紛紛表示,比慕容垂更加不可思議的人,竟是王謐。
退兵?
他是怎么想到這樣的好辦法的?
雖然眾人臉上紛紛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但是,不得不說,冷靜下來想想,似乎也不失為一個解決的方桉。
同樣,這樣也是解脫了晉軍自己。
晉軍真的能同時兩面開弓,既打鮮卑人,又打氐人嗎?
別看某人吹得大,但其實,他心里也沒底,關鍵是,就算是打贏了,也必定是慘勝,士兵們的死傷必定是很多的。
所謂上兵伐謀,能在有限的條件中謀求最少的犧牲,一向是一個精明將領要考慮的問題。
王謐也不例外。
兩相比較,城中的氐人是說什么也不可能退兵的,人家占據著鄴城,本來就是主人,為什么要退?
而幾方勢力當中,處境最不利的是誰?
毫無疑問,正是鮮卑人。
慕容垂是聰明的,而且相當的聰明,正是看出了這一點,他才冒著巨大的危險,跑到晉軍營帳來進行所謂的“談判。”
但真的是談判嗎?
一上來就要求人家放你一馬,這不就是求饒嗎?
既然是求饒,那就不妨聽聽王侍郎的建議。
鮮卑部隊是可以自行退兵的,而氐秦,他們只是想保住鄴城,而以他們現在的力量,當然也無法蹦跶的更高,去挑釁沒有戰斗意愿的鮮卑人。
你們鮮卑人也不是沒有去處嘛,回龍城就好了呀。
龍城地處偏遠些,大約目前為止也沒有其他的部落對那個地方展現出興趣,也鞭長莫及。
看慕容垂今天的陣勢,想必是孤身一人帶著將士們趕到鄴城支援的,那么說,那個蠢貨花瓶慕容沖還在龍城了。
龍城勢力猶在,鮮卑人現在的目標也不過是能在中原地區找到一塊立身之地。
他們不是一直都卷戀著故鄉嗎?
那就返回龍城好了,這也是慕容德他們之前打的旗號嗎,現在正好因應上了。
只要慕容部退走,那對于晉軍來講也是重大利好。
王謐就可以騰出手來,專門對付氐秦了!
真正對鄴城志在必得的人,只有王稚遠!
一人而已!
而對于城里的氐人來說,一直叫囂的很厲害的鮮卑人忽然退兵,對于他們來講,肯定也是一個重大打擊。
他們肯定想不到,事情竟然會有這樣戲劇性的發展。
而現在,一切的轉機都全都壓在慕容垂一個人身上了。
要么退兵,要么和氐秦晉軍死磕,他會如何選擇?
這也就是為什么剛才王謐要確認他在鮮卑軍團里的主導權。
退兵,可是一件大事。
這一天來,王謐不只是在看熱鬧,他其實也在觀察,城中的氐秦將領如何,城外的鮮卑將領又如何,做到心中有數。
在他看來,慕容德、慕容泓兩位,著實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
如果主張退兵,他們會聽從慕容垂嗎?
而慕容垂久久沒有回話,顯然也是在深思。
他是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的。
“怎么樣?”
“老將軍,考慮好了嗎?”
“早日退兵,這對鮮卑一族是最好的選擇,可以減少傷亡,也能保存力量。”
“更重要的是,我晉軍和鮮卑軍團也沒有世仇,老實說來,為了幫助氐人從而打擊鮮卑軍團,這并不是我們晉軍想做的事情,也根本就沒必要。”
“但是,也請慕容將軍為我軍考慮,以目前的形勢,我軍也不可能一直都在旁邊冷眼看著,絲毫不動。”
“鮮卑軍團若是還留在這里,難免要被誤傷,這是我們都不愿意看到的結果。”
很多事情吧,沒必要說的特別的明顯,對于慕容垂這樣的聰明人,點到為止即可。
慕容垂當然是聽明白了。
打仗嘛,刀箭不長眼,鄴城這座城池是我們晉人的,我們也做好了準備,勢必要在今日把這座城池攻打下來。
若是鮮卑軍團識趣的話,現在就早早的撤退了,便可以落得一個好下場,你好,我好,大家好。
若是不識趣的,晉軍才不會放任鮮卑人攪局,自然是要一打二的,鮮卑人別想趁機漁利。
一邊是至少過半的傷亡,鄴城也必定不會落在自己手中,一邊是可以全身而退,更待時機。
別說是慕容垂這樣精明的老將,就是慕容泓那蠢蛋,都知道要如何選了。
“退兵!”
“你說得對!”
“老夫這就退兵!”
慕容垂蹭的站起,在大晉的軍帳里咆孝了三聲,他下定了決心,也讓在場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尤其是正在磨刀的劉裕,啥?
老子刀都磨好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撤退了?
那么容易?
你這個老頭子不是鮮卑名將,智謀無雙的嗎?
何不拉開架勢,真刀真槍的干一場?
就這樣退兵,你禮貌嗎?
然而,劉裕在這邊氣得咬牙跺腳也終究是無用,鮮卑軍團掌握在人家慕容氏的手中,他劉寄奴說了也不算。
“好!”
“老將軍當機立斷,果然是當世豪杰!”
事情竟然進展的這樣順利,王謐當然要趁著好氣氛,吹捧幾句了。
一個看似簡單的決定,卻能拯救上萬士兵的性命,怎能不說慕容垂是個大善人呢?
要知道,這不僅僅是在自救,同時也是在拯救晉軍。
鮮卑人減少了犧牲,晉軍也可以更大限度的保存實力,對雙方都有利。
“不過,稚遠,雖然老夫認同你的說法,但是,晉軍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總要有些表示。”
慕容垂一向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這一點,王謐早就有心理準備,鮮卑人讓了這么大的一步,你晉軍難道就只想占便宜?
要知道,鮮卑人這樣一走,就等于是把鄴城拱手相讓了。
在有強大火力掩護的晉軍面前,氐秦的防守幾乎是不堪一擊的,鄴城必定不能一直留在氐人的手中。
王謐自然是個明白人,立刻做了承諾:“老將軍放心,只要鮮卑軍團下定了決心,待到想退兵之前,給我們送個消息,我們晉軍一定會出手相助。”
還要幫助鮮卑人逃跑?
這又是什么段子?
整個晚上,兄弟幾個一直在連連震驚中度過,王謐的種種說法,和之前的計劃可以說是毫無關系。
說他天馬行空都是抬舉他,簡直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節奏。
“真的?”
顯然,慕容垂也是不能相信的。
哪里有這樣的大善人?
不只是要放走鮮卑人,還要幫助他們撤退,一般人都想不通吧。
王謐特有信心的點點頭:“當然是真的。”
“你們就放心的撤退,氐人要是打你們,我們就打他們,保證讓你們能夠有序撤退。”
這還真是…有意思。
慕容垂終于笑了,那道縱貫臉頰的深疤,褶皺到一起,讓這誠心誠意的笑容都顯出幾分兇狠來。
怪嚇人的!
何邁終于知道,為什么慕容垂總是喜歡板著臉了。
他這一笑,甚至比他板著臉,殺傷力更大。
慕容垂是個聰明人,他很快就琢磨了過來。
王謐這小子一向是不會吃虧的,即便是給鮮卑軍團提供幫助,必定是從自己軍隊這邊考慮。
正如王謐所說,他可以放走鮮卑軍人,但是鄴城內的氐秦守軍,他卻不會放過。
王謐的策略就是,不管戰況如何,接下來,他都要集中力量打擊氐秦。
這一回,晉軍的目標就算是明確了。
得到了王謐的保證,慕容垂也可以放心的離開了。
然而,針對慕容老將軍的危機,還沒有徹底結束,他的敵人,卻不只是晉軍一家,需要謹記。
那盤踞在鄴城里的氐人,可也眼巴巴的盯著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