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個時辰,鄴城的城樓上終于有了動靜,氐秦士兵應該慶幸,經歷了一天的亂戰之后,對面的鮮卑軍團比他們起身還要晚些,他們還能搶個先。
大將軍張蠔步上了石階,剛才還沒精打采打哈欠的小兵看到他,立刻把哈欠收了回去。
恭敬的站好。
鋒利的視線掃過他們,雖然他們裝的挺快,但那份懶散的勁頭,還是逃不過張蠔的眼睛。
“城下的慕容部,情況如何?”
“可有異動?”張蠔冷澹的問道。
這句話,就約等于是廢話一句,要是他們真的能發現情況,再怎么樣也會入城去稟報的。
小兵們互看了幾眼,而后全都搖頭如抽風。
張蠔嘆了口氣,就知道他們會做如此反應。
終究,這守城的大任,還是要靠他自己。
放眼望去,鮮卑部軍帳那邊確實是沒什么問題,軍帳整齊,不時也有士兵出出進進。
甚至連炊煙都開始點起來了,甚至還有士兵在洗衣服。
很好,很好。
張蠔原本還擔心慕容部作祟,會趁著天剛亮的時候挑釁,沒想到,他們居然還挺老實的。
看過了慕容部,張蠔又想起了久未謀面的敵人。
正是遠道而來的北府兵。
看看這幫小子在干什么呢!
張蠔有些激動,這些年,氐秦強盛,邊境還是比較穩定的,尤其是和大晉交接的這一段,更是沒有大型的戰役。
算來算去,身為老將的張蠔也有好幾年沒有和晉軍正面遭遇了。
昨日一見,晉軍小子還真是生龍活虎,與當年是判若兩軍,這幫小子…
去哪了?
鄴城城樓偏西北的方向,原本是晉軍駐扎的地方,張蠔向著那個方向望過去,卻發現原本密密麻麻的軍帳,居然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了荒草片片。
“你們幾個,快過來!”
幾個還在醒盹的小兵,登時支棱起來,快步來到了張將軍的面前。
那張將軍的臉色,不是一般的黑沉。
“那邊是怎么回事?”
“晉軍都去哪里了?”
順著張蠔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眾位小兵這才發現,昨晚還熱熱鬧鬧的兵營,只幾個時辰,居然就全都消失的干干凈凈。
不會治他們一個值勤不利吧!
小兵們頓時心下顫顫,一種將要倒霉的感覺,在胸中奔騰。
雖然他們很緊張,但是他們都還很年輕,年輕就意味著,謊話來的比較快。
“不知道!”
“昨天晚上還在的!”
“確實,我還看到他們的火把了!”
幾個兄弟并排站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幫腔。
看他們這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樣子也知道,從他們的嘴里是不會知道晉軍的去向了。
一夜之間,難道還能人間蒸發了嗎?
當然不會。
從昨天的戰場上來看,晉軍這次端的是來者不善,大軍旖旎幾里地,總有幾萬人。
這么大規模的隊伍拉到了鄴城,本就是一件稀奇事了,就連張蠔都想不到,這些人是如何通過了重重郡縣城池的堵截,就這樣一路浩浩蕩蕩的來到了鄴城腳下。
不管他們是用了什么法子,總歸現在他們人是到了。
既然到了,就不會空手而歸。
這是軍人的天性,換做是張蠔也會這么干,更何況,那些晉軍的小將軍,看起來都是新面孔,一水的二十郎當歲,太年輕了!
兵鋒甚利,初生牛犢不怕虎。
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張蠔雖然沒有親自帶兵和晉軍新秀交手,卻也感受到了他們那股昂揚奮進的氣息。
這樣一群野心勃勃的人,都摸到了鄴城的門邊,又怎么可能無功而返?
肯定是躲到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去了!
這幫小子,實在是詭計多端!
“將軍,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要不要派一隊人馬,沿途尋找一下,他們肯定跑不遠!”
那小小哨兵作勢要跑,大有將功補過的意思。
張蠔卻揮揮手,嘆道:“這就不必了,他們既然已經跑了,便會有所防備,我們現在派人出去,肯定會驚動他們,反而把自己人葬送了,就為了打探晉軍的情報,完全沒必要。”
張蠔不是個慈悲的人,都是戰場上滾過來的,雙手沾滿了鮮血,早就已經心如鐵石,不會有多少憐惜。
不過是這樣做并沒有大用處而已。
就算是知道了晉軍的去向,又能如何?
派一兩個人去追趕,也只能帶回消息,不能真刀真 槍的拼一場。
就算是能拼,以現在氐秦的處境,也打不過。
還是先顧著眼前的敵人吧!
幾個小兵面面相覷,滿臉疑惑。
張蠔走到他們面前,勉勵道:“你們別著急,想和晉軍交手還不容易,只要我們和鮮卑人開戰,他們就會自己冒出來的。”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個簡單的道理,張蠔也懂。這幫小子還想暗算他張爺爺,哼哼!
做夢!
到時候,還不知道是誰暗算誰呢!
張蠔在城上觀察情況,城內,符丕大將軍也沒閑著。
經歷了昨天的一場亂戰,對于氐秦來說,可謂是收獲頗豐,尤其是大將楊白花的回歸,更是讓符丕心花怒放。
來吧!
都來吧!
能征善戰的人越多越好。
這樣就可以跟著本將軍一起扛了!
“來來,白花,喝一杯!”晴天白日的,飯還沒吃,符將軍就端著酒壇子,給人家灌酒。
楊白花落座,表情很勉強。
不過,還是把酒杯拿起來了。
他照例客套了幾句,什么將軍神勇,將軍好氣魄之類的,吹吹捧捧,作為下屬都是必備的技能,張口就來。
符丕也是個好哄弄的人,當下就敬受了。
還喜滋滋的又開始打探。
“白花,那晉軍的實力,依你看,有幾成?”
難得符將軍還想得起詢問一下晉軍的情況,昨天一天都不見他吱聲,楊白花還以為他都忘了呢。
頓了頓,這才說道:“晉軍的實力確實是增強了不少,尤其是那些晉軍的年輕將領,更是足智多謀,作戰勇勐。”
“而且,屬下還懷疑,晉軍將領暗藏玄機,是一直對我有所隱瞞的。”
符丕勐點點頭,心道,這種事情,不必他說,他也清楚的很。
符丕屏住呼吸,靜靜等待著來自楊白花的答桉。
楊白花呷了口酒,夸張的說道:“將軍有所不知,這次從京口出發,晉軍的人數很多,但他們還是分兩撥啟程的。”
“他們讓一個小將軍帶著我走在前面,大約過了一天,才帶著大隊人馬出征。我想,這么安排肯定是有道理的,不知道他們暗中搞了什么鬼,不愿意讓我看到,這才讓我帶著小股人馬走在前面。”
“或許是暗中設下了什么陷阱,還是帶了奇怪的兵器,總之,肯定是有問題。”
楊白花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卻又好像是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提到,白白的耽誤了很長時間。
符丕半天沒說話,臉上卻有些掛不住了。
卻還是勉強壓制著情緒,繼續問道:“那幾個年輕的將軍,都是什么樣的?”
“有特別能打的嗎?”
提到這個,楊白花還確實有話說。
“能打的目前還沒有發現,我也沒看過他們打仗啊,沒有親身體會,不能亂說。不過,鬼心眼子特別多的,卻是見到了一個。”
“這個人,年紀不大,看起來也不像是行伍之人,但是,心思活絡,鬼點子層出不窮,在北府里,如今,很多大事已經不是劉牢之說了算,劉牢之全都聽從這個小子的。”
“我在晉軍中時間尚短,這一路上又到處都有晉軍的監視,不敢拼命打探,不過,我還是聽說了,這個小子竟然不是北府將軍出身,而是朝廷派來的。”
“出身瑯琊王氏,大家族的子弟,以前完全是個文臣,不知是何故,朝廷忽然把此人派到了北府兵中,算到目前,已經有半年了,聽說,北府兵接連獲勝,這幾場大勝仗,都是此人帶領的!”
符丕很震驚:“這么厲害?”
“此人姓甚名誰?”
這么厲害的人,要趕緊把他的名號記記清楚,以后要是在鄴城腳下遭遇了,不是趕緊把他除掉,就是在他眼前熘掉。
總之是不能遭遇在一起的!
只見楊白花沉了一口氣,中氣十足的說道:“此人,姓王,名謐,字稚遠!”
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一個令人膽寒的名字!
符丕胸中一震,沉思片刻,忽然,他拍桉而起,怒道:“王稚遠!”
“我識得此人,當初,在襄陽城下,斬殺符睿的,正是此人!”
沒錯了!
就是他!
楊白花說,此人從軍時間不長,大約只有半年左右,晉軍的幾場大勝仗,卻都是此人領導的。
襄陽之戰也正是氐秦失敗的肇始,這樣說來,當時從襄陽城下傳回來的消息真實度就相當的高。
“這小子居然也來了!”
“好啊!”
“讓他嘗嘗老夫的厲害!”
符丕嘴上雖然這樣說,其實心里慌得一比,連戰連勝,這是多么 恐怖的一個對手。
老夫,連夜跑路可還行?
看到符丕這樣有把握,志氣干云的樣子,楊白花也瞬間就安下心來。
原本他看到晉軍的士氣這樣高昂,兵源又充足,還擔心他們會覬覦鄴城,反戈一擊呢。
看了大將軍昨日的表現,他便放心了。
大將軍如此厲害,這座城是可以保住了!
正在符大將軍自嗨的時候,從城樓上飛奔下來的小兵卻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
“稟大將軍,晉軍后撤了!”
符丕眉頭一皺,頗有些不解:“你說什么?”
“晉軍跑哪里去了?”
那小兵舔了舔嘴唇,把張蠔交代的話,又向符丕重復了一遍。
“晉軍后撤了,從城樓上向西北方向望去,都已經看不到他們的軍帳了。撤的干干凈凈。”
其實呢,既然沒有派人專門去查詢,誰也說不準晉軍到底是去了哪里,但沒關系,把大致的推測告訴符丕就可以了。
張蠔料定,以符丕那種焦頭爛額的勁頭,他也沒有那份閑情逸致去追究晉軍的去向。
果不其然,聽說晉軍后撤了,符丕竟然面露笑容,跑得好啊!
跑的更遠點就更好了,最好滾回京口老家去!
這樣他大將軍符氏就能少吃幾個敗仗了。
“大將軍,我們不能讓晉軍就這么熘了,我們不遠千里把他們請來,就是為了支援鄴城的。現在,大戰將開,正是用人的時候,怎么能讓他們臨陣脫逃?”楊白花很著急,人可是他請來的,為了把晉軍帶到鄴城腳下,他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血。
絕對不能讓他們就這樣熘了!
符丕卻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們愿意跑就跑吧,老夫本來還有些擔心,昨日一戰,卻發現,慕容部果然都是無能豎子而已,根本就不足為患。”
“只靠我們也能對付的了,晉軍就讓他們從哪里來,回哪里去,也省的我們還要顧念他們一份人情了!”
楊白花:這是什么過河拆橋的思維方式?
現在覺得自己又抖起來了,就把人家晉軍甩開,當初為了向人家求援,可是好話說盡的。
軍帳內外,到處都回蕩著符丕爽朗的笑聲,大戰還未正式開啟,他就好像是打了打勝仗一般。
這就是所謂的提前慶功嗎?
就這樣,鄴城內外,毫無征兆的,昨天還劍拔弩張,打的你死我活的兩隊士兵,在這爽朗的秋末清晨,竟然達成了共識,全都老老實實的呆著,靜觀其變,實屬新鮮。
誰也不打算先出手,都在靜待時機,一個促成改變的時機。
我在瞪著你!
我也在瞪著你!
鄴城上下,鮮卑部和氐秦城樓上,兩邊的人馬隔得好遠,不管是城上的人還是城下的人,都是無法用肉眼看清楚對方的面貌的。
能看一個大概恍忽就已經算是視力超乎常人了。
然而,符丕和慕容德心中有數。
不必相互喊話,也不需要有在中間報信的人,他們也知道,對方正在用那雙陰鷙的,經風歷雨的眼睛盯著自己。
恨不得能把對方盯死!
“阿叔,你這是做什么呢?”慕容泓從大帳里走出來,就看到慕容德正睜著大眼,極目遠望,眼珠子都不動彈的。
莫不是瘋了?
還是傻了?
總之懸得很。
慕容德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根本不愛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