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思忖片刻,照實點了點頭。
“其實,就算是我們這時殺掉劉牢之,勝算也很大,有王侍郎和寄奴在,控制住局勢并不困難。”
“斬草除根,這樣才能一勞永逸。”
其實嘛,這件事問劉穆之也是白問,殺掉劉牢之這個主意本來就是他出的。
他當然是支持盡早除掉他的。
“殺了他,也不見得就能一勞永逸,殺掉劉牢之一直都是逼不得已的辦法。”
“只要還有緩和的余地,我們當然要盡量緩和,畢竟現在建康城里的局勢才更重要。”
“一旦京口鬧了兵變,大晉上下就全都要亂起來,牽一發而動全身,這樣的結果,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現在,劉牢之也愿意退讓一步,還把孫泰派來和他串通的孫恩殺了,他也沒有退路了,這就足夠了。”
“穆之,你要多勸勸寄奴,掌握北府,對于他來說,是遲早的事,不必急于這一時半刻。”
劉穆之眉頭一跳,并沒有立刻相信。
這個詭計多端的王侍郎,雖然才第一次見面,但是劉穆之已經對他的性情有了一些了解。
說的好聽,這該不會又是給劉裕畫大餅吧。
“可是,一旦劉牢之得知謝將軍已經無法再趕回北府,起了反心,我們就被動了。”
王謐搖搖頭:“不會的,即便是讓他知道了真實情況,他也不會反的。”
“王侍郎緣何這樣有自信?”
“因為我已經把軍權交給他了。”
“我剛才已經和他說的很清楚了,我在北府,不過是掛一個虛名而已,真正的軍權還在他劉牢之的手里。”
“雖然我沒有辦法讓他立刻升職,但是,對于他來說,這已經足夠他滿足的了。”
“所以,你既不必擔心他會被司馬道子拉攏,也不必擔心他會拉著北府給自己壯聲勢。”
“等到時機成熟,自會有決斷。”
王稚遠他竟然讓權了!
蒼天啊!
眼前的這個人,莫不是個傻子吧!
另一邊,建康城。
瑯琊王府,司馬道子正倚在美人的懷里,美滋滋的飲酒,王府內,鶯歌燕舞,一點也看不出現在正處于國家新喪,不知道的,恐怕還會以為司馬道子這邊有什么大喜事呢!
卻在司馬道子沉浸享受的這個好時候,忽然間,一個老頭子腳步匆匆的沖了過來。
他所到之處,沒有一個人敢阻攔,侍衛也好,侍女也好,全都自動退讓。
什么人能有這么大的排場?
當然是天師道的大天師,孫泰了!
“啟稟殿下,喜事!”
“大喜事啊!”
什么喜事?
老頭子怎么瘋瘋癲癲的?
司馬道子勉強撐起身子,就見孫泰一個健步跳上來,唾沫星子飛濺:“殿下,謝幼度病了!”
“重病纏身,都站不起來了!”
“竟有這樣的事?”司馬道子眼睛登時瞪大的眼睛,酒全都醒了。
“有!”
“真的有!”
“殿下,這真是天賜良機啊!”
“我收到的消息絕對不會錯,謝幼度得了風痹之癥,已經癱瘓在床,根本不能去京口掌兵了。”
“真的?”
司馬道子跳起來,哈哈大笑,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有這樣的好運氣。
“天助我也!”
“天師,既然謝幼度不能動彈了,我們就趕緊行動吧!”
“還等什么?”
“不能給王阿寧他們留喘息的時間!”
別看司馬道子不肯在皇宮里呆著,一直都醉生夢死的,其實,人家也沒閑著。
皇宮里的那些動向,他也都在逐步掌握,當然了,王恭他們的想法,他倒不需要特地去打探,也能一清二楚。
這幫人怎么可能擁立他司馬道子呢?
那個懷抱的小娃娃才是他們的最愛,只要小娃娃上位,王貞英可以坐穩太后之位,而王恭就可以繼續名正言順做國舅,攝政了。
而現在,王阿寧他不出招,也遲遲不去召集群臣討論皇位的安排,這就是擺明了要與司馬道子決一死戰。
司馬道子絕對不會坐以待斃,這幾天,他忍的相當痛苦,就是在等北府那邊的消息。
誰知,北府那邊沒有來消息,北府的主將卻病倒了!
“劉牢之!”
“劉牢之那邊回話了嗎?”司馬道子急急發問,現在,萬事俱備,只欠他這個東風了!
孫泰樂的嘴巴都快抽了,連忙遞過來一封信,司馬道子一看,猛地一拍大腿:“太好了!”
“實在是太好了!”
“天師,只要有劉牢之的支持,大事濟矣!”
“是啊!”
“殿下,更何況,謝玄又病重,根本無法指揮北府兵,北府里,也就是劉牢之說了算了!”
“我們再也不必擔心在北府會有任何的阻礙。”
司馬道子雄心勃勃,躍躍欲試,目光放遠,他似乎都已經可以看到京口那邊,熊熊燃燒的火焰了!
燒吧!
燒過京口,燒到建康!
司馬道子滿眼都是期待,垂目一看,孫泰卻并沒有受到他的感染,表情竟然還有些沉重。
怎么回事?
他剛才不是還很興奮嗎?
“天師,還有什么問題?”
“趕快說說!”
破天荒的,司馬道子非常的積極,恨不得趕緊把問題都解決了,他才能早日當上皇帝。
孫泰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不得不說實話。
“其實,障礙也不是一點沒有。”
“我聽說,謝安已經把他的那個孫女婿王謐派到京口暫代謝玄之職了!”
“什么?”
“王稚遠?”
“又是這廝!”
司馬道子攥緊了拳頭,恨得咬牙切齒,他早就對王稚遠有意見,卻沒想到,這個人竟然這般可惡。
怎么哪里都有他摻和!
可惡!
必須除掉他!
司馬道子的怒火顯而易見,孫泰也早就想到了他會憤怒,不過,這件事也不是他能決定的。
人家王謐都已經趕往京口了,按照他得到的情報來看,現在人早就已經到了。
根本攔不住。
王謐他在北府到底有多大的影響力,能不能控制住局面,這實在不是他大天師能夠預料的到的。
不過,他有一種預感,此人出現在京口,必定會對他們的大事產生非同一般的影響。
與一般世家子弟不同,王謐在北府可謂是很有根基,他在軍中立有赫赫戰功。
他親自帶領北府兵和荊州兵四處征戰,屢戰屢勝,收復了多少失地,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影響力。
與士兵們的感情深厚,也有威信,這還不說,謝安能夠放心把王謐派到京口,這就說明,他也認可王謐的實力,認為他足夠控制北府。
這就很危險了。
“所以,殿下,要想徹底控制北府,我們還要過王稚遠這一關。”
司馬道子瀟灑的一揮手,笑道:“天師,你想太多了!”
“那王謐小子才在北府呆了幾天,怎能和劉牢之相比?”
“只要劉牢之肯支持我們,我們就必勝無疑!”
此刻,遠在京口的劉牢之或許都不知道,司馬道子竟然對他這樣有信心。
“天師,你的那些徒從也該組織起來了!”
“北府兵畢竟只能控制京口一地,拱衛京師而已,地方上,我們還是要提早準備。”
“是,貧道遵命。”
這種事情沒的說,北府那邊的正規局,孫泰指揮不動,但是,他手下的那些徒從,絕對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不必他費心號召,他們也會自動自發的站到他的身邊。
指哪里,打哪里!
然而,司馬道子這邊在緊鑼密鼓的籌謀當中,其他人就閑著了嗎?
當然不可能!
你忙,人家也忙得很!
而且,人家忙的都是正經事,都在刀刃上。
顯陽殿偏殿,建春殿。
眼看大行皇帝司馬曜就要入土為安了,王恭這邊,作為朝臣當中與司馬曜關系最為親近的人,自然是要擔負起組織新朝廷的任務。
雖然大家對他不見得服氣,但是一想到司馬道子那個不靠譜的,便立刻簇擁到了王恭的身邊。
而王恭,自然也是當仁不讓。
他不只坦然接下了這個差事,同時也目光精準的找到了第一個目標。
“悅之,事到如今,你究竟是個什么想法?”
“不妨開誠布公的說一說。”
“阿魚就在這里,也可以做個見證,我絕對不會把今天的談話外傳,你大可以放心。”
今天王恭可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把兩位大臣請到建春殿共商大事的。
眼看大行皇帝就要入土,很多事情就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雖然王恭大致的戰略還是沒有變,一定要等到司馬道子先出招,把道德制高點站的高高的,再降維打擊。
不過呢,雖然計劃是這個計劃,但是,王恭也沒有停下運作的腳步,既然沒辦法搞明面上的大事,那就來私下運作。
這一段時間,通過觀察,他已經發現,自從司馬曜死后,司馬道子便把全部的熱情全都投注到了孫泰那邊。
或許他是認為孫泰手中的天師道徒從力量更大,或許,他認為,以天師之尊,可以更好的號令四方。
不管那個糊涂蛋究竟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總而言之,現在的司馬道子是和孫泰走的更近。
而以往,那些借由王國寶與他搭上線的幾個大臣,紛紛受到了他的冷落。
如果以能力來講,這些大臣當然是要遠遠高過孫泰,也能夠在朝廷上形成一股勢力,拱衛司馬道子。
可惜,不知道司馬道子是中了什么邪,竟然把這些可堪大用的大臣全都排擠到了一邊。
他不是腦子有病,就是缺根弦。
然而,司馬道子有病,正是王恭的機會,拉攏同朝為官的大臣,正是他可以大展拳腳的方向。
“阿寧你也太客氣了,我們之間,我還有說話的余地嗎?”
嘖嘖,真是小心眼。
看來,還在記恨前幾天的事情。
那個時候,袁悅之急,王恭不急,袁悅之幾次請求他趕緊商議新帝人選,他偏偏就不同意。
百般推脫,袁悅之本來就有點小心眼,被輕視了幾次,更是記仇起來。這還不說,他很清楚,王恭這樣拖著,那是因為他一定想要冊立小娃娃當皇帝,又怕大家不同意,這才一直拖延。
如果,王恭屬意司馬道子,那他早就會積極運作,各種準備了。
不過呢,今天的王恭也是足夠幸運的,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袁悅之的想法也和剛開始有很大的差別。
若不是有商談的意愿,他也根本就不會來赴約。
王恭笑笑:“當然有!”
“悅之兄,我這次是真誠的想和你談談,你現在的心思還和以前一樣嗎?”
“沒了王國寶,你們與瑯琊王的捆綁還那么緊密嗎?”
說這句話的時候,王恭的眼神轉了幾轉,袁悅之和范寧,都在他的視線范圍之內。
其實,范寧這邊,王恭完全不必擔心,范寧早就沒有那份爭權奪利的心了。
他現在整日里牽掛的,就是不知道那名垂青史的小孫子,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出生。
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見到。
至于其他的那些事情,他根本就不關心,其實原本他也并不關心,他能入局,完全是因為王國寶的拉攏。
要不是王國寶,他還不知道在哪里啃筆頭呢!
袁悅之嘆了口氣,喃喃道:“當然不可能。”
“我本來就是因為王國寶的關系才和瑯琊王走得近,實際上,幾個人當中,也就是國寶與瑯琊王走動的多,我們兩個,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大王。”
“說不定還不如你多哩。”
這倒是一句實話,符合王恭的判斷。
既是如此,很多事情就可以攤開來談了。
“如今國家新喪,你們也知道,國家必須迅速的確立儲位的人選,想必二位也已經知道了,大行皇帝是暴崩,根本沒有時間確定新君人選,于是,這件事只能莪們這些朝廷上的大臣來決定了。”
“事關重大,阿寧也不敢一人決斷,這才想要把二位請到一起,一起商量。”
呵呵…
還說不敢自己決定,你這不就是在自作主張嗎?
“商量是可以的,其實,阿寧你的心思我們早就知道了,你要是想在今天挑明,也可以。”沒了惹是生非的王國寶,袁悅之就成了那個日常挑事的人了。
對于袁悅之的挑釁,王恭早有準備,幾乎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
只見他微微一笑:“我的意思,當然是要推舉司馬德宗了,你們二位呢?”
話都逼到了這個份上,再不直說,就有點沒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