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眾多,小廝奴婢遍地的瑯琊王府,如今難得的是一片靜謐。并不是這里的奴婢們不再忙活各種雜事了,也不是他們不再勤快。
而是一向喜好清凈的王謐,已經明確說了,他這小院不需要每天都來打掃。
五天來一次即可,其他的時間,任何閑雜人等不能過來打擾。
要是以前,王謐的這點要求,根本就不會有人聽到心里去,該打掃的還是要打掃,該上前伺候的,也一樣攔不住。
可是,現在情況不同啦。
一向稀松平常的王稚遠,竟然搖身一變,成了朝廷上的香餑餑,黃門侍郎!
官位顯著提升,還得了大大的賞賜,司馬曜恩賜的豪宅,也正在裝修之中,一旦完成了,王謐就可以搬到烏衣巷的另一邊,分家了。
目前,初步的日期就定在與謝明慧成親之后。
要說,這晉末豪門之間的聯姻,對于女子來說,還真是好處多多。別的不說,只說這住的距離娘家很近這一點,就絕對不是以后的朝代可以相比的。
所謂女子省親,往往不過是從烏衣巷的這一邊坐著牛車,到了那一邊,別說是建康城了,就連一條小巷都不必出。
所以,這個時代的豪門女子與娘家往往也聯系緊密,一旦丈夫仍然是京官,不必到地方上去流轉,她們與娘家的聯系就可以自由來往。
當然了,自由的同時,矛盾可能也更多些,比如,謝安做下的那些事,要不是距離女兒女婿都太近了,可能他也鞭長莫及,根本就插不上手。
“都說累了吧,喝茶!”
“快喝茶!”
談話告一段落,沈蒜子端著銅盤,興沖沖的進了門,這幾天,自從王謐將身邊奴婢都支走以后,便是沈蒜子在忙前忙后的張羅。
現在看她,穿著喜慶顏色的衫裙,梳著和王府小婢女一樣的那種雙環髻,看起來根本不像什么侍衛,與只知道搞雙修的小姥也絕然不同。
殷勤的模樣,很難讓人想象到,此前不久,她才咬著牙根說,只想跟著王謐看熱鬧,對他絕無私情。
“蒜子,這茶是你煮的?”
眼前的茶盤呼呼冒著熱氣,王謐看著熱氣疼疼的茶水,卻實在是狠不下心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身邊的何無忌卻并沒有意識到危險,還把沈蒜子的茶水,當成是好的。
“當然!”
“都是我親手煮的!”
“庖廚里的師傅全都已經嘗過了,他們都說,味道很不錯。”沈蒜子氣勢十足的吹噓,還不停暗示王謐趕緊嘗嘗,王謐把茶盞推到了何無忌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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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就讓無忌先嘗吧。”
“嗯嗯,也行。”
沈蒜子不是那等小心眼的人,做好了的茶,就是為了給大家喝的,誰品嘗都一樣。
何無忌不好推辭,也確實好奇,王謐看著他端起了茶盞,跟著就吞咽了口唾沫。
危險吶!
太懸了!
不是王謐斤斤計較,實在是東晉末年的煮茶味道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
再加上這個沈蒜子的手藝嘛,實在是令人懷疑…
茶水還沒有經過喉嚨,何無忌就噗嗤一口,全都噴到了地上,那痛苦的表情,簡直是見者傷心。
“無忌!”
“無忌,你還好嗎?”
何無忌恨恨道:“稚遠,你早就知道蒜子的手藝,是不是?”
沈蒜子嘟著小嘴,完全想不明白。
“怎么了?”
“這茶水有什么問題?”
“庖廚師傅們都已經嘗過了,他們都說好!”
某女是不是味覺失調?
何無忌好不容易喘勻了這口氣,慘淡道:“還好呢!”
“苦澀難耐,好像還沒熟,蒜子,你煮的這茶,你自己嘗過嗎?”
沈蒜子登時一愣,這一問,對于她來說,可以說是靈魂拷問了。
她茫然的搖了搖頭,還真的沒嘗過。
也不是她不想嘗,也不是她故意要給他們挖坑害人,這是她第一次親手煮茶,效果怎樣,她還是很有信心的。
所以,成品一出,她就把茶水端給了庖廚里的各位師傅,請他們品嘗,師傅們都說好的東西,自然是不會差的。
沈蒜子實在是不能接受,人人都認可的好茶,到了他們這里,居然就變得不可接受了!
何無忌撇撇嘴:“蒜子,你的技術,確實需要提高。”
好事絕對不會想到他,能想到他的,那就是坑,是陷阱!
可憐何無忌一時不防,竟然還傻乎乎的跳了進去。
沈蒜子也是世家女出身,何無忌并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卻對身邊正努力憋笑的某人,充滿了怨恨。
那小眼神,像刀子一樣。
刷刷!
刷刷刷!
王謐就是存心的!
故意的!
“好是不好,你自己嘗嘗不就知道了。”
雖然何無忌仇恨的眼神已經猶如風霜雪里劍,把王謐的身上戳滿了洞洞,但他還是不能屈服。
老子才不遭這份罪!
誰弄的好茶,就該讓誰也嘗嘗。
自己做的糊爛東西,自己都不嘗,就拿出來害人,王謐也是很震驚了。
沈蒜子心情很復雜,在她看來,她的手藝不說有多么出色吧,卻也不差。
畢竟,更復雜的飯菜,她都可以做的很好,煮茶還不是小菜一碟?
茶盞拿在手中,她深吸了口氣。
不就是茶嗎?
她就不信還能難喝到哪里去!
沈蒜子端起茶盞,就是一通豪飲,頗有一種壯志豪情,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喝的是烈酒呢。
呸呸呸!
“這是什么味道!”
“太可怕了!”沈蒜子皺著眉頭,一口茶水,堵在嗓子眼,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來。
那叫一個難受。
又苦澀,又粗糙,還透著一股說不上來的稀奇古怪的滋味,別說是王謐他們喝不下去,就連沈蒜子自己也敗退了。
溜了溜了…
別人還沒有抓住機會,多多嘲諷她幾句,沈蒜子倒是反應機敏,一轉身,銅盤子都收走了。
不能把犯罪證物留在現場,沈蒜子對這一點倒是認識的很清楚,王謐無忌笑了她幾句,很快,另一位朋友又登門造訪。
卻不是別人,正是如今距離皇帝司馬曜最近的那位新入朝堂的大臣,圓圓臉討喜的何邁。
“阿邁,你怎么也來了?”
“陛下那邊的誦經會已經結束了?”
司馬曜從來也不是什么好學之人,讀書哪里比的上喝酒有樂趣,但是作為一國之君,有些面子上的事情,也是回避不了的。
自有晉以來,玄學清談之風盛行,哪個文人墨客不談兩句玄,那在朋友圈里就別想再混下去了。
司馬曜也是一樣,雖然貴為皇帝,但是也免不了被當時的風氣所熏染,明明不是個好學之人,也要抱著幾本經卷,裝模作樣。
既然是裝模作樣,那就必須沒有什么精深的見解,所談的經書,也不外乎就是那些初級階段的、之類。
今天便是司馬曜親自主持的誦經會,何邁作為新任秘書丞,也被邀請參會。
原本,何邁還抱著特別忐忑的心,生怕初次參加這樣的聚會,會當場露怯。
畢竟,以往他在廬江基本上就屬于放養狀態,要是讓他當場表演做買賣,他說不定還比較擅長。
等到他一落座,跟著誦讀了幾次,他就淡定了。
原來,大晉皇帝研習經卷的水平和他這種半吊子也差不多嘛,以何邁的水平完全可以應付。
何邁咚咚喝了幾口水,看他急火火的樣子,王謐真是慶幸,那茶盞里放著的,并不是沈蒜子親自煮的好茶。
要是喝了那個東西,現在的何邁,恐怕就當場倒地不起了!
“今天去參加那個大會,沒想到還真的打聽到了消息!”
“你們一定都想知道!”何邁抹了一把下巴,還是改不了老毛病,喜歡吊胃口。
“阿邁,有話就快說吧。”
“日上天中了,都等著吃飯呢!”
天大地大,什么也沒有吃飯大,何無忌雖然不是個吃貨,卻是一頓也不能被餓著。
說到餓,何邁的肚子也跟著嘰里咕嚕起來。
他摸了摸肚皮,趕忙說道:“大事件!”
“謝仆射今天也去了誦經會,他把謝公的建議遞了上去,謝公主張要把寄奴從京口調到建康來!”
“什么?”
“到建康來?”
王謐勃然而起,登時就怒了!
謝安這老頭,著實歹毒!
襄陽之戰才剛剛結束,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寄奴的頭上,下手果然很快。
謝安:老人家我當然是下手最快的啦。
要不然,你怎么會成為我的乖女婿呢?
何邁與何無忌坐到一邊,沉痛的點頭:“沒錯,奏章雖然是謝石遞上來的,但是他也說了,這是謝公的主意,謝公說,寄奴在襄陽立下了赫赫戰功,現在,南北兩邊也沒有大型的戰役,他這樣的大才,留在京口實在是可惜。”
“就應該讓他調任建康,在朝廷上任職,這樣才能發揮他的才能。”
“謝老頭越來越奇怪了,他說的話,他自己恐怕都不相信吧!”
“寄奴是武將,戰場才是最能發揮他才能的地方,他不留在京口操練新兵,讓他到建康來,他能做什么?”
王謐聲聲質疑,但是司馬曜已經同意了謝安的提議,他也是無可奈何。
嘖嘖…
這一招果然狠辣。
在晉朝,似乎也沒什么奇怪的。
別人家的統一大朝廷,凡是涉及軍國大事,人事任免,那都需要擺到朝會上,經過群臣認認真真的討論,方才可以施行。
可是,大晉朝就不同啦,皇帝都是個懶鬼,日常不愛上朝,身為權臣的各位世家子弟,派頭也是大大的,很多朝會,皇帝都來了,他們還不來。
就算有重要決定,沒有他們的首肯,那也是推行不下去的。
“謝公的意思,想讓寄奴來建康做什么?”
冷靜下來之后,終于還是要面對現實,謝安想把劉裕放到什么職位上,這才是現在需要關注的重點。
幾個京口起家的朋友,能聚到一起,也算是一樁好事。
“聽說是在禁軍里當個衛帥。”
“謝公的意思,我聽著,似乎還想把劉裕放到你家將軍的麾下。”何邁看著王謐,努力回憶道。
我家的將軍?
那不是王默,就是王薈了。
凡是領軍將軍的麾下,都有左右衛帥數人,從官位上來講,大約相當于六品的將軍。
在京口北府兵里,劉裕現在也是六品的將軍,到了建康,他是不升不降。
但是待遇上,絕對是劉裕占便宜!
京口的將軍確實更有實權,畢竟身處地方,雖然京口距離建康已經很近了,幾乎就是一伸腿就能夠著的程度。
但是,只要不是在建康城的管轄范圍之內,就還有很多的操作空間,自由度很高。
你看,刁家人十幾年來一直在京口作威作福,為非作歹,朝廷是一點風聲都聽不到嗎?
他只是懶得管而已。
但是,地方官的待遇還是有限,并且,能夠撈到的油水也不多。
尤其是劉裕這種初到北府,才剛剛展露頭角的新人,更加不能把好處都攬到自己的兜里。
于是,正經的朝廷俸祿就是至關重要的。
雖然在晉末,朝廷還沒有正式的俸祿體系,但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就要有維持生計的錢財,那也是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
這個年代的俸祿,基本上都是以祿米的方式來兌現,比方說,京口地方官的祿米,朝廷基本上是不太過問的,都由北府內部決定。
北府僧多肉少,明明是同樣職級的官員,在地方上,也許一個月只能得到幾斛糧食,可是到了建康,就可以得到幾十斛!
認真來講,其實劉裕的家庭負擔并不算重,不過就是一個老母加兩個弟弟。
再過幾年弟弟們也能出來做事了,一旦能到建康來任職,絕對是金飯碗。
“職位倒是還不錯,可惜的是,寄奴一旦脫離北府,我們的大計,就要推遲了。”
調虎離山,無外乎是如此。
禁軍雖好,可是,劉裕的頭上還頂著許多位將軍,在建康,他能發揮的余地就要小得多了。
況且,這就破壞了王謐借由劉裕,間接控制北府的目的,沒想到,他這只孫猴子,還沒要上天,就被謝安一掌拍了下來。
“既然木已成舟,那也只能先如此了。”
“寄奴還從沒來過建康,來看看,也挺好的。”
看到王謐能夠自我開解,何無忌也很欣慰,何邁更是松了一口氣。插pt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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