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長平忘記了,想當初,你的孝行可是被陛下大加贊賞的,當時,我正在陛下身邊侍奉,便有耳聞。”
“我那兄弟一直以來都有報效國家的心意,無奈身有微恙,實在是無法在戰場上暢快淋漓的殺伐,此番襄陽征戰,北府從京口招募了許多像魏詠之這樣的僑居京口的北人。魏詠之武藝不凡,本也在北府招募之列,卻因為這個豁嘴的毛病,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我這才推薦他去投奔殷長平試一試的,原本我也沒有把握,現在看來,殷長平果然是拯危濟困的妙手神醫。”
王謐一通有理有據的吹捧,讓殷仲堪很受用,他微微頷首,對王謐的欣賞又上升了一個臺階。
“王侍郎現在回到了建康,下一步有什么安排?”
“你在襄陽過關斬將,表現如此出色,我這個在北府呆了許多年的武夫都不能與你相比。”
“現在回到建康,又沒了兵權,實在是可惜,你就不想再重回北府軍了?”
呵呵…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王謐上挑的鳳眼中露出了狡黠的光芒,就知道這只老狐貍故意留下來,不只是為了魏詠之的事。
誠然作為被王謐介紹到殷仲堪處治病的病患,殷仲堪確實有義務向王謐介紹一下魏詠之的近況。
可是,他殷仲堪豈是那么清閑的人,從京口回到建康,他這一路走來,也是十分不容易,怎么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的魏詠之就專門來向王謐匯報。
果然還是來打探消息的。
這老殷的想法也是夠簡單的了,就算他王謐有什么陰謀,也不會告訴他呀。
嘖嘖…
怪不得最后會兵敗身死,原來禍根從這個時候就已經可以看出來了。
“我呀,最近不打算回北府任職,當初在北府披掛上陣,也是因為有那么一個機會,一時沖動手癢,并不是想一心在北府中做事。”
“最近我正在將作坊里研制新兵器,也算是為北府貢獻一份力量。”
研制兵器?
殷仲堪傻了,這個回答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要兵權,又不要控制朝廷的權力,卻跑去將作坊和那幫低賤的工匠混在一起。
王稚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了?
“沒想到,王侍郎還有這樣的雅興,吾輩真是自愧不如。”殷仲堪裝模作樣的給他行了個禮。
目的,其實還是為了把握住這難得的打探消息的機會,繼續把話題進行下去。
王謐倒是無所謂,反正,過不了幾天他在將作坊的所作所為就會被公諸于世,他也認為,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只是,某斗膽問一句,王侍郎打造的是什么樣的新兵器?”
“可否助我軍直搗長安,收復中原?”
殷仲堪這個話說的,頗有嘲諷之意,就好像他已經認定了,王謐做不到這樣的壯舉似的。
嘖嘖…
瞧他那獨眼的樣子,還瞧不起人嘞!
“能不能蕩平賊寇,我現在還沒有把握,不過,還請諸位同僚放心,我王稚遠是個干實事的人,對朝廷上的爾虞我詐,爭權奪利,一向是興致寥寥。”
“有那個時間,還不如多研制些新兵器,也算是增強北府兵戰斗力了。”
說完這番話,王謐便大袖甩開,瀟灑的走出了太原王府,殷仲堪呆立在院門附近,任清風吹拂他的發帶,左右亂晃。
太直接了!
他喜歡!
沒想到,王稚遠竟是這樣的人!
原本竟是他殷仲堪有眼不識金鑲玉,錯怪了好人!
現在轉投王謐,可還來得及嗎?
矮腳馬步履匆匆,載著王謐和沈蒜子一同返回了瑯琊王府,自從太原王府出來,沈蒜子臉上的笑,就沒有收起來過。
“快收一收吧!”
“都笑了一個時辰了,累不累?”
沈蒜子不累,王謐都替她累得慌,沈蒜子又嘿嘿笑了幾聲,并沒有收斂的打算。
“這都要怪你,要不是你帶著我去這么有意思的宴會,我也看不到那么多笑料啊!”
很多事情就是禁不起細想,越想,就越想笑。
朝廷上的人,原來就是這樣的!
“我原本以為,朝廷上的重臣,都應該是儀表堂堂,手段了得的,卻沒想到,他們竟然也這樣不體面。”
“仔細想想,和我家爹爹也差不多嘛!”沈蒜子背靠在矮墻上,頭頭是道的說道。
王謐徹底被她逗笑了,他仔細回想沈警搓泥時候的樣子,再對比朝堂上熱情謳歌小x曲的謝石,鄭重的點了點頭。
“豈止啊,要我看,這些人還比不上令尊。”
沈蒜子圓眼一亮:“哦?”
“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抬舉我爹。”
屬實說來,以沈蒜子的眼光看上去,她爹沈警從上到下也找不出多少值得夸耀的優點。
王謐卻不以為然,他這不是說笑,他是真心這樣認為。
“至少,令尊還敢上陣殺敵,也確實是殺了許多敵人,這就足夠吹噓的了!”
“這是真實的膽量,這證明了令尊到北府,并不是做做樣子,也是做了實事的。”
“放眼望去,今日宴會上的那些人,謝玄、謝石兩人暫且不算,剩下的那些人,有幾個是真的敢往戰場上站一站的?”
不是王謐替沈警吹噓,事實如此。
很多世家子弟,在朝廷上的時候,揮斥方遒,指點江山,也是渾身是膽。
紙上談兵的功夫,比趙括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家父在你眼里,居然還是一個勇士。”
王謐和沈蒜子站在王府門口,有一搭無一搭的聊著天,現在王府的人也都習慣了。
管他們兩個是同進同出,還是同吃同住呢,一概不在意。
都已經是郎君和小姥的關系了,還有什么禁忌?
叮鈴鈴,叮鈴鈴…
一串銀鈴撞擊的聲音,由遠及近,王謐蹭的直起身子,做好了準備。
“你這么著急做什么?”
“貴人下車,慢悠悠,說話的時間有的是。”
宴席也散了,肚皮的需求也滿足了,兩個人卻還要在這家門口站著,當然是有要緊事要辦。
“法護下來了!”
“你在這里等著,我去看看!”
華麗的牛車里,王珣的腦袋才剛剛露出來一點點,王謐就已經迎了上去,沈蒜子又豈會聽他的差遣,幾步跳起就追了上去。
你說不讓看,我就不看吶!
想的美!
看到王謐,王珣首先被嚇了一跳,站在馬凳上,差點就不敢下來了。
“稚遠,你不回你家,到我們這里來做什么?”
很顯然,這個時辰,王謐根本就不該出現在這里。兩家的交往僅限于婚喪嫁娶以及冬至節,已經很多年了。
王謐嘿嘿一笑,探了個身子,先給王珣讓出一條道路,待到他安安穩穩的下了車,這才把他拉到一邊:“法護,我們瑯琊王氏才是一家人,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沒頭沒腦的,說的這是什么話?
王珣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又和王謐對了幾個眼神,這才算是確定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讓我和你聯合,不要搭理阿寧?”
倒也…沒有那么直接。
王謐擺擺手,糾正道:“你想的太多了,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終究我們瑯琊王氏的人是一家,以后,若是朝堂上有什么紛爭,亦或者是阿寧那邊有什么動向,還望你多為家族考慮。”
王珣搖搖頭,只是想笑。
“說來說去,這不都是一個意思嗎?”
“幾大世家之內,尋找勢力依靠,從來都是依據個人的意愿,沒有人會要求因為是同一個家族的成員,就一定要站在一起的,這個規矩,你也知曉,為什么還要這樣說?”
王珣可以理解王謐想要調停王家內部的那份心情,卻無法揣測他的動機。
“再說,你現在也不該還在王家打轉,你最應該做的,就是去抱緊謝安石的大腿。”
王珣對王謐并無不滿,這句話聽起來,竟有些調侃的意味。
反而讓王謐摸不著頭腦。
“法護,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和謝公素無交往,談何攀關系?”
“原來,你還不知道啊!”
此言一出,王謐的心情就更忐忑了。
不會吧!
謝安難道要收拾我?
哎哎哎!
千不該,萬不該,一時沖動,跳出來為王恭解圍,看見了吧,這么容易就把謝安給得罪了。
看來,他和小慧慧的情緣也要斷了,借助謝安,先把王恭掀翻的大計,也實行不下去了。
真是因小失大,悔不當初!
某人在這邊廂悔的腸子都快青了,那邊廂,王珣卻露出了別有深意的笑容。
“稚遠,你也不必著惱,你且等著吧,你的好事,將近了!”
好事?
得罪了謝安,還能有好事?
現在卷起鋪蓋卷跑路,可還來得及?
王謐終于走進了家門,雖然今天和王珣的探討,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但是,瑯琊王氏一族的人,對他的態度卻有了明顯的轉變。
以王默為首的,一干還對他的能力抱有懷疑的人物,自從宴會回來,便像是被鋸了嘴的葫蘆,看到王謐,再也沒有陰陽怪氣了,連奇怪的眼神也收斂了不少。
這就是實力的證明!
與憤憤不平,只是表面服氣的王默不同,看到王謐有出息,當家人王薈還是很高興的。
尤其是,當他真正看到了王謐與王恭等一干權臣周旋的場面,他就更加對這個晚輩充滿了期待。
后生可畏啊!
王謐和王薈打招呼的時候,王薈的心中就劃過了這樣的念頭。我王家就是需要這樣的人才!
這些話說的可能有些托大,畢竟,此時的瑯琊王氏尚有王獻之、王珉等名士。
雖然都不是出自王薈這一支,但總還算是瑯琊王氏的嫡系。
只不過,久居仕宦的王薈很敏銳的看出,那些人,大多過于閑散,對于朝政,對于權力,沒有太大的追求,更不要指望著他們能夠把瑯琊王氏這桿大旗重新扛起來。
能不放倒,就已經不錯了。
自從被迫娶了新安公主司馬道福之后,王獻之已經相當于是個廢人了,沒指望了。
但是王謐不一樣啊!
他年輕,而且野心勃勃,雖然前幾年一直被建康城第一俏郎君的名聲所累,但現在看來,他才是瑯琊王氏這一支上,最有可能混出頭的人!
烏衣巷,陳郡謝氏。
“明天!”
“明天老夫就要去王府!”
自從宴會歸來,謝安就坐在床榻上,不時喊上一句,在他的對面,正是今日占到了巨大便宜的新任都督中外諸軍事謝幼度,謝將軍。
謝安心煩,謝幼度比他更煩。
“謝公,那件事,還是三思而后行吧!”
雖然知道無法讓謝安改變心意,但謝玄還是想再做一次努力。
遺憾的是,謝安根本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那件事不必再議,老夫決心已下,必須辦成,一定要辦成!”謝安咬牙切齒的說道。
謝玄卻覺得有點懸:“謝公,今天那王稚遠的態度,你也看到了,我看,他并沒有和我們謝家聯合之意,我們又何必一個勁的追上去?”
“若是人家不接受,我們豈不是白白傷了面子?”
謝玄也是故意撿著謝安愛聽的說,其實,世家之間,傷面子的事情多了去,今天和睦,明日反目成仇的,更是不在少數。
他又怎么會在意?
他在意的,只有他家慧慧的著落。
其實,謝玄原也不必這樣認真,這些年,只面前的謝安辣手摧婚的小夫妻,就不止一個了。
瑯琊王氏的怨侶,也有好幾對。
可見,在兒女婚事的安排上,無論父母如何精心計劃,都很有可能面對突然的巨變。
王稚遠,不論從哪個方面看,都還算是良配,謝玄不應該再有什么抱怨。
“幼度,這個你不必擔心。”
“老夫出馬,王稚遠那小子不敢不給面子。”
謝安充滿了信心,今日這一戰,他居然被王謐架到了炭火上,好半天也下不來。
這讓謝安很是氣憤,要是換做以往,他早就一蹦三尺高,堅決給謝明慧另尋他人。
但這一次,謝安卻忽然改變了想法。
自從王珉、王珣等人的婚事,紛紛被謝安攪黃之后,王謝兩家已經多年沒有再聯姻了。
本來是姻親關系極為復雜穩固的兩家,卻好似是老死不相往來了一樣。
謝安明明是幕后主使,卻自我感覺良好,并不覺得他這樣做有任何的問題。
就好像,他現在也覺得,再去和王家提親,也一點問題都沒有一樣。
時代在變,如今,坐穩了大晉第一世家的陳郡謝氏,與瑯琊王氏的關系也不再那么僵硬。
以謝安為首,只要謝安愿意伸出和解的手,他極有信心,瑯琊王氏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謝玄心中不滿,卻也只能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