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終如水一般流動不止的信息海洋,這一日,忽地變得“粘稠”起來,流動性越來越差,漸漸地,有種趨于凝滯的趨勢。
忽然,巨大的震動從這海洋的最深處傳出,很快就擴散到信息海洋表面。
唯有修為層次足夠高、對世界的認知層次足夠高的修行者才能聽到的巨大震響瞬間傳至姜不苦心中。
洪鐘大呂,大音希聲。
隨著這巨大的震響,整個信息海洋都被激蕩起層層高頻的波紋,那些原本具備極高“自穩性”的信息水滴,在這波紋的反復震蕩之下,那既是枷鎖又是一物必須之保障的自穩鎖鏈忽地悄然松動,且在這特定震蕩的引導下,非常輕易的就向著更高的位階躍遷。
姜不苦明白,這反映到地殼層之上的物質世界,就是對應的生命,包括人類與非人類的動植物,乃至非生命的巖石礦物之類,抓住了這個契機,向前邁了一大步。
對那些原本就站在此界巔峰的人類修者、妖獸海獸而言,這都是一次極其關鍵的契機。
只要把握的好,能夠借著世界整體晉升的東風,突破大尊級的桎梏,達到全新的層次。
這種事情,現世早在近百年前就已發生過一次,許多停留在金丹境圓滿的修士趁機突破到元神境或者元嬰境,讓藍星世界的高端戰力一下子向前邁了一大步。
早有先例在前,降臨者占了大半的此界修者怎么可能不抓住這個機會,這必是所有人都期待已久的契機。
所以,在這信息海中,雖然這星球上的所有事物內蘊的信息都因這次世界的晉升發生了變化,但變化幅度最大、最明顯的,卻要屬人類修者和海怪降臨者這兩大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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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不苦也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隨著世界上限的提升,身體內每一個細胞,每一處組織,每一個幽深的角落,都在發出歡呼,對他催促,就像是干涸已久的大地在期待著雨露。
他現在的修為在此界可稱為大尊巔峰,在現世則為金丹圓滿,向前一步,就是一片嶄新的天地。
以他現在的天賦,以他獨自開創一條全新修行法的格局,他有信心,這一步邁出,就如最頂級的金丹境圓滿修士,一步出去就是元神境一樣,同樣能夠走出最頂格的姿態。
但此刻的他卻沒有遵循身體本能的呼喚,甚至注意力都沒有放在體內,而是牢牢的盯住炎夏龍首。
一直靈動至極,四方游走的祂,在這次世界晉升的前幾天,就忽地變得懶洋洋起來,最后,更是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像極了還未成年的幼童,前一刻還活力無限、四處瘋玩,下一刻就隨便尋個角落倒地就睡。
此刻,隨著這股從星球最深處傳出的劇烈震蕩,組成炎夏龍氣的每一個體都在發生著蛻變成長,反饋在祂這里,就是組成祂身體的每一處,每一息每一秒都在經受著脫胎換骨般的劇烈蛻變。
在這片信息海洋中,祂是蛻變最大的那一個。
龍首處,原本光滑一片的所在,漸漸出現了眼皮的輪廓,且迅速變得清晰起來,原本因為沒有雙目而帶來的缺失感逐漸消失,就是一條威嚴而霸氣的、正在閉目沉睡的巨龍。
然后,那緊閉的雙眼動了一下,像是隔著一層眼皮的內部,有兩顆龍睛龍珠在形成。
而后,又動了一下。
過了一會兒,再動了一下,像是在眼皮內部靈活的滾動。
姜不苦控制自己那介于真實與虛幻之間的一縷勁力,化出自己本來的模樣。
這個模樣,既不是姜泰的形象,也不是姜平的形象,而是他內心對自己身份的真正認知形象。
平平無奇姜不苦。
看著那很可能下一秒就要睜開的雙眼,他心中既有著緊張又有著期待。
緊張是因為他并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期待是因為他的把握很大。
就在下一刻,那雙緊閉的龍目驟然睜開,精光綻放。
這雙初次睜開的龍目,燦然奪目,在姜不苦的心中,就似有兩顆恒星直接在他心中點燃,卻又絲毫都不酷烈灼熱,反而充滿了溫暖、包容之意。
隨之,他從那雙目之中讀出了更多,世界的生滅,生命的枯榮,真實與虛幻的界線,穿越這重重異象,他仿佛看到了一雙像是萬花筒一般的眼睛,里面包含著世間的一切已知和未知。
眾生百態,人間萬象。
當他直視這雙目光,他心中很自然的就浮現出一個名字。
蜃龍。
炎夏蜃龍。
幾乎是常識一般,他自然就明白,在這炎夏蜃龍的目光下,可以洞穿世間一切的隱秘和偽裝,哪怕是心靈中那些一閃即滅的念頭,在祂的目中,也沒有絲毫遺漏。
他忽地變得有些緊張起來,這么說來,自己對祂的那些圖謀,豈不是已經明明白白的呈現在了祂的面前?
可下一刻,他傻眼了。
那雙仿佛能夠看穿世間一切的眼睛,在看到他后,先是疑惑,而后驚訝,最后是宛如稚童般純澈的喜悅。
祂忽地向他撲了過來,一個很簡單也很原始的音節傳入他心中:“papa!”
雖然祂才剛誕生,但他先天就掌握了此界炎夏文明所精通的一切,可這一刻的祂卻真如一個初生的、剛開始學說話的孩子。
祂高興的向他撲了過來,姜不苦雖然驚訝祂為何表現出這樣的態度,但這一刻他心中卻充滿了駭然之情,因為祂的形態實在太大,祂喜悅的向他撲來,他卻只覺天傾一般,感覺即將被壓成齏粉。
似乎感覺到了祂的心意,那撲來的炎夏蜃龍身形迅速縮小,也不再是直直的向他沖來,而是,沖到了他的腳下。
最后,讓他穩穩的站在了祂頭頂雙角之間。
明明只是一點勁力所幻化的虛影,這一刻卻仿佛化作了真實。
真實的觸感,真實的反饋。
祂發出愉悅的歡呼,載著他一頭扎向了信息海洋之中,濺起朵朵浪花。
然后,祂帶著他在這信息海洋里肆意的翻騰游蕩了起來。
當雙腳站在祂頭頂,姜不苦發現,這片信息海洋在他“視野”中再次變幻了些許模樣,他既能看穿其身為信息的本質,又能看出其物質狀態的真實模樣,他的視野本身就兼具了二重性。
這片信息海洋也因此變得充滿了離奇夢幻的色彩。
炎夏蜃龍載著他與這片海洋中嬉戲,他卻感覺,祂載著自己時而穿梭在綠草茫茫的原野,時而穿過人煙密集的鄉鎮、嘈雜熱鬧的市井,下一刻又游蕩在巖漿翻騰的河流,或是在冰雪滿天的極寒之境分山而行…
隨著他倆過處,這些地方蕩起自然的漣漪,自他們走后,漣漪消散,這些區域再次歸于平靜,可從頭到尾,其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乃至市井城池中的人類,全都毫無所覺,兩者看似有交集,卻又似毫無瓜葛。
而姜不苦還疑惑著另一件事,祂為什么對自己如此親近,如此歡喜?
而且,祂最開始那脫口而出的“papa”,真的很像是“爸爸”啊,總不能就因為祂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吧?
只聽說卵生鳥類在破殼而出后,會將第一眼所見之人視為至親,這種習性總不能也被炎夏蜃龍習去了吧?
…不過,龍在傳說中好像也確實是卵生。
當然,這么想也僅是圖一樂罷了,炎夏蜃龍的雙目,天生就能夠破開種種幻象、一切迷霧,在這個世界,祂才是幻象與迷霧的源頭,所以,祂必定從自己身上看出了許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
自一開始,他心中對于自己的“穿越重生”就充滿了許多疑惑,隨著不斷成長,種種直接和間接的線索,讓他更是確信,在三百多年前天變開始到自己“穿越重生”這期間,自己定有著一段非凡的過往。
與現世的種種傳聞聯系起來,他心中甚至已經有了一些猜測。
就連這個最終走向滅世的天道記憶,與現世迥異的發展路線,他也隱約有了一些判斷。
所以,炎夏蜃龍那發自肺腑的喜悅和呼喊,是因為祂在那一眼中看到了…什么吧?
趁著世界的晉升,祂終于從混沌的未知之境覺醒,第一次,祂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
然后,祂嘗試著第一次睜眼,想要看看這世界。
可祂沒有看到世界,只看到了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人類男子。
在祂覺醒自我的那一刻,祂就知道,這個世界,在自己眼中,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可是,面前這位看似平平無奇、甚至還帶著些許緊張的男子,祂卻一點都看不透。
祂沒有看透面前這男子,卻返見自身,看到了這樣一副畫面。
面前這位男子站立虛空,一段源質從他體內流出,匯聚一處,最終,形成了一顆虛幻大星的輪廓。
看到這一幕,祂立即便明白過來。
是面前這個男人創造了這個世界,而祂是因這世界而生。
在窺見這一幕后,又一段畫面同樣自祂意識最深處浮現。
一條神龍盤伏于虛空,忽地睜開了眼睛,似乎向祂所在之地看來,就像是破開了時間的阻隔,從過去的某一刻看到了現在的祂,一枚小小的光團從祂眉心浮現,最后向祂投射而來,那枚小小光團像是恒星墜落,猛地砸進了祂的心中,而祂,也仿佛在這大爆炸一般的奇跡中開始孕育,直至現在覺醒。
因為面前男子,只是一眼,祂忽地破開了籠罩在自己身上的迷霧,“我從哪里來”這個問題,在祂誕生那一刻就得到了解答。
祂的力量沒有因此就有絲毫增益,祂也沒有從中收獲任何神通妙法的啟發,但祂卻發自內心的高興,高興極了,仿佛自己因此變得更加完整,唯一的弱點被彌補,真正成為完滿無漏的生命形態。
于是,祂毫不掩飾的將自己的喜悅表達了出來,載著這賦予了自己存在根基的男子自在的遨游起來。
被炎夏蜃龍載著游過這世間的一處處所在,穿過綿延群山,所經之處,后方群山如水波一般漣漪蕩漾,而前方,是廣袤的海域。
在這信息海洋之中,姜不苦看見了物質海洋的浩渺和波光。
與此同時,他還看見,在這海洋之中,始終蒙著一層淡淡的暗紅色,遍布海洋的每一個角落。
如紗網、如根須,如血管,如海洋生長出來的神經系統。
這是一副以往不曾見過的奇景。
在看到它們的一剎那,姜不苦就明白其為何物。
野性意志的具現。
以往,他也很想找到野性意志的蹤跡,可無論是在地殼層之上的物質海洋之中,還是在這信息海洋之中,他都沒能尋到其蛛絲馬跡。
用盡了一切辦法,毫無所獲。
現在,他終于捕捉到了祂的存在。
其存在形式,真的有些出乎祂意料之外。
眼前所見,他很自然的就推廣到整個海域。
從這個視野看去,野性意志,豈不就相當于遍布整個海域的神經系統?
祂之所以給人以完全混亂、不理智的印象,因為祂真的沒有腦子!
祂的一切反應,都像是膝跳反射一樣,全都是出于一種本能。
而面對異世入侵祂卻做出殺敵一千自損兩千的操作,就像是人體的免疫系統面對過量的病毒入侵而發生總崩潰,體現在外就是生病一樣。
“那還真就是整個海域生病了,發瘋了才有的操作。”
炎夏蜃龍直接闖入這像是遍布神經血管的海域之中,很明顯的,祂的行動沒有在陸疆區域那么自如暢快,像是行走在遍布蛛網的空間,或是徒步在泥沼之中。
“吼!”
祂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身軀輕輕擺動,就將周圍海域的神經血管撕扯粉碎。
祂的行動終于不再受限,可才輕松了沒多久,遠處遍布其他海域的暗紅絲網迅速蔓延過來,再次將這片海域納入其掌控之中。
炎夏蜃龍見此,就要再次發飆。
“等等。”
姜不苦忽地喊道。
炎夏蜃龍居然真就停下了動作,向他投來疑惑的意念。
“這種強硬的對抗,只會帶來內耗,于世界而言,有害無益。”
“我以前不知道野性意志是這樣一個詭異的狀態…不過,祂的形態卻給了我一個靈感,祂之所以表現得如此混亂,是不是就是因為沒有‘腦子’呢?
從這個視角看整個海域,像不像一具充滿生機,有著生存本能,卻沒有意識的空殼?
或者是某種大型的、卻沒有智慧的低級生命。
祂既然沒有腦子,那咱們能不能想辦法給祂安一個,直接獲得其掌控權?我覺得你就非常合適。
若是不行,或是難度太大,那能不能稍微馴化一下,至少讓祂不視我們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