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紫王大人......”
“叫我清素就行。”
“清素君,藤原家的族長想和你見上一面。”下山的路上,源永德一邊打量源清素的臉色,一邊開口,“藤原氏住在東三條殿。”
“藤原氏?找我有什么事?”源清素問。
源永德悄悄瞟了眼神林御子,下意識壓低聲音:“應該是結親。”
源清素笑了笑,沒說話。
源永德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是拒絕,還是現在不方便談?
源清美卻篤定是拒絕,她一直在觀察源清素。
源清素和她、源永德說話時,不冷不熱。
談不上面無表情,但也沒有太多情緒,等轉頭和神林御子說話,便立馬露出笑容。
神林御子說話的時候,他總是一直看著她,被那樣的眼神看著,所有女人都會心動。
兩人的相處模式,讓人莫名向往。
可以的話,源清美也想找一個這樣看她的男朋友。
拒絕了源永德派車送他們回去,源清素兩人依舊乘坐公共交通返回京都。
剛回了平安神宮,小蝴蝶就跑過來。
“御子大人!御子大人!白子肚子疼!”
“肚子疼?有人下毒,還是文京區出現妖怪?”源清素下意識問。
神林御子沒有回答,稍微加快腳步。
兩人和小蝴蝶一起,走進棲鳳池的客房,白子正躺在床上,抱著肚子哎喲哎喲的哀嚎,源清素借給她玩的香葉冠,被推到床角。
看她的樣子,源清素就放下心了,能叫得這么有力氣,應該不是文京區出現妖怪。
“白子。”神林御子坐在床邊,手輕柔地撫摸她的肚子,金色神力如溫泉水一般流入白子身體。
白子逐漸不喊疼了,躺在床上,晶瑩的小嘴緩緩喘著氣。
“怎么了,白子小姐?”源清素幸災樂禍地問。
白子瞥了他一眼,哼了聲。
“御子大人,”她對神林御子說,“神社下暴雨,山塌了一點兒。”
“嗯。”神林御子聲音輕柔,沒放在心上,繼續用神力包裹著白子。
白子又看向源清素,一臉看熱鬧的表情。
“看什么?”源清素先是疑惑,隨后明白過來,“我的菜園子!”
這次假期出行,不管是神林御子的式神,還是姬宮十六夜的,全跟著出來了,白山神社空蕩蕩的只有動物。
“我的菜園子怎么了?”他連忙問白子。
“沒了。”白子語調快活得好像要唱起歌,尾音很好聽,“房子也沒了。”
“......我的書。”源清素一臉悲愴,“神林小姐,你也給我揉揉,我的肚子也開始疼了。”
“廁所在那邊。”小蝴蝶拉拉他肩膀上的衣服,熱情地指著廁所的方向。
源清素:“......”
神林御子微微笑起來,她說:“回去之后,你搬來我這兒。”
“嗯?”源清素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現在連大御所都盯上你,別再浪費時間蓋房子、洗衣服、做飯、折騰你的菜園,抓緊時間修煉。”神林御子說這話時,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語氣像是在辦公事。
“我不同意!”白子大聲說。
“讓他幫你一起做飯。”神林御子拍拍她的小肚子。
白子哼唧兩聲,一副明明心動,但依舊裝作不情愿地說:“那好吧。”
源清素依舊凝視著神林御子:“真的可以?”
神林御子對于這種問題,一般不會浪費精力回答,她說:
“住進來后,一小時一萬的收費取消,一年收一次,一次一個億。”
“......您在開玩笑?”源清素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什么時候和你開過玩笑?”
“雖然不是經常,但偶爾也會。一年一億的租金,太多了,我歌仙不是白當了?”
“你以為我在乎你這點錢?擁有秘境的神社,你知道需要多少錢嗎?”
“......好吧。”源清素只能認了。
這也算一件喜事。
驀地,源清素想到姬宮十六夜,她知道這件事會有什么想法?會生氣嗎?
深夜,坐在八坂神社大殿的屋脊上,汗津津的手牽在一起,欣賞絢爛煙花——當時的場景,又浮現在他眼前。
‘這樣也好,’隨后他又想,‘住進去不意味著任何事,但至少能讓十六夜知道自己的決心。’
他拿起香葉冠,在右手食指上咕嚕咕嚕轉著,轉身走出棲鳳池。
“不上廁所了嗎?”小蝴蝶手指點著下嘴唇,歪著小腦袋,不解地問。
“不用了,謝謝小蝴蝶。”他笑著說。
肚子好像真的有點疼了。
從十八日開始,源清素在大極殿開講。
沒有任何門檻,不需要任何條件,只要來了,就能聽。
天還沒亮,大極殿就已經坐不下,最后連參道、廣場都占滿,一直擠到應天門。
平安神宮宣布對外整修半個月,這半個月的時間,源清素每天一遍「大日如來咒」,還有各種各樣簡單易學的咒法。
他沒有公布妖身咒,以及香葉冠中一些危險的咒法——同時也強大或神異,自然被一部分人非議。
他懶得管這些,白天講經,晚上修煉,偶爾休息半天。
“我們準備明天回去,你呢?”八月二十九日,他在御所神泉苑釣魚,姬宮十六夜在一旁也拿了一根魚竿。
“我這邊也好了。”姬宮十六夜長發盤起,以鑲著櫻花的發簪固定,風采之優美,簡直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美人兒。
源清素看著池面一動不動的浮漂,說:
“前幾天,東京下了暴雨,白山神社發生了山體滑波。”
“嗯,然后呢?”
“我的房子,還有菜園,全沒了。”
“什么?”姬宮十六夜看過來,隨后笑起來,“你瞧,讓你平時少做壞事,報應來了吧。”
“不愧是京都之主,無中生有的話張口就來。”源清素佩服道。
“嗯哼。”姬宮十六夜發出得意的聲音。
看著心情不錯的她,源清素猶豫了兩秒,還是決定開口。
“神林御子邀請我去她那里住,不要浪費時間在蓋房子、做飯、洗衣服上面。”
“你答應了?”
“嗯。”
“這樣啊。”姬宮十六夜點點頭,繼續看著自己的浮漂,“也好,現在盯著你的人越來越多,你的妖身咒限制又大,時間放在修煉上是好事。”
源清素看了她兩眼,發現她的表情沒有任何異樣,甚至有些贊同。
納涼祭那天晚上,十六夜是魔女意識作祟,和他玩玩?
又或者,目的和大御所讓神林御子接近他一樣,只不過接近的人換成十六夜自己?
“......有點不開心。”源清素正沉思著,忽然耳邊傳來消沉的聲音。
他抬起頭,看向盯著水面出神的姬宮十六夜。
源清素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讓他難過和糾結的,是他心里不受意志控制的開心起來。
在他愣神的時間,“上鉤啦!”姬宮十六夜興奮地抬起魚竿,一條黑色小鯉魚,在鉤子上拼命擺著尾巴。
“看誰釣的多怎么樣?輸的人,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姬宮十六夜也不去解鉤,扭頭笑著對源清素說。
她那副樣子,讓人懷疑剛才那句‘不開心’是不是錯覺。
“不賭不賭。”源清素想也不想地拒絕。
他扭過頭去,正好看見自己的魚漂也動了,連忙拉起來,一條火焰色的鯉魚掛在上面。
“你看,你也釣到了,別怕嘛,來吧,清少爺。”
“叫哥哥也不行。”
“呸,膽小鬼,瞧不起你。”
“瞧不起就瞧不起。”源清素一副你說什么都不行的無賴樣子。
他動手把鯉魚取下來,姬宮十六也就把魚鉤丟過來,他只好又把她魚鉤上的鯉魚取下來,還要幫她重新掛魚餌。
“你不會是怕了吧?”
“怕什么?”源清素抬起頭。
不知什么時候,姬宮十六夜也蹲了下來,那張嫵媚又天真的臉,距離他很近。
就算相處了這么久,一下子離這么近,他依然有一種驚艷感。
“不和我賭,其實是怕會變得更愛我。”
“人什么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有自信,但自戀就不好了。”
“嗯——”姬宮十六夜語氣意味深長。
兩人就像躲在角落,偷偷說話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氣氛說不清道不明,空氣中彌漫著特殊的魔力。
“好了。”源清素松開她的魚鉤。
“謝謝。”
“不客氣......我的陛下,你能別這么近盯著我了嗎?”
姬宮十六夜伸出手,輕輕撥開源清素的劉海。
源清素下意識抓住她的手,柔弱、嬌小,有一種舒坦的感。
姬宮十六夜眨眼,柔軟的睫毛顫抖了一下。
“不要臉。”她拿回手,站起身。
“不要臉的是誰?亂摸別人。”源清素跟著站起來。
“住進去可以,別做對不起我的事哦。”
“十六夜小姐,我喜歡的是神林御子。”
“你要做了,我真的要不開心了。”
兩人重新將魚鉤拋進湖里,源清素想著要不要說接吻的事。
最后還是沒說。
一來,雖然對他來說,那是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但沒有讓他和神林御子的關系,得到實際性的進展;
二,清水里不能養魚,過于誠實的心,也一定不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最后,他沒有對姬宮十六夜坦白的必要,如果他哪天有了這個想法,事情就真的危險了。
第二天,八月三十日,到了回去的時間。
在那之前,源清素還要去趟北海道,他還惦記著富良野的薰衣草花海,一定要挖一片回去。
“昂!”平安神宮神苑,紅黑惡龍沖天而起。
京都修行者根本沒得到源清素要走的消息,來不及送行,他已經在眾人的注視下,消失在北方。
經過能登半島時,源清素落下云層,和提前等候在這里的糸見沙耶加見了一面。
“大出風頭啊,不愧是我的男朋友!”糸見沙耶加臉色蒼白了一些,但精神還不錯,笑著調侃。
羽生千歌站在糸見沙耶加身邊,看著源清素的眼神驚奇詫異。
她難以想象,一個只修煉四個月的修行者,居然能擊敗大名鼎鼎、時隔千年復活的蘆屋道滿。
“你生活費被斷了,還指望我做你男朋友?別做夢了。”源清素食指轉著香葉冠,笑著說。
“見錢眼開的家伙。”糸見沙耶加罵道。
“最近怎么樣?”源清素問。
“還好,就是戒煙有些痛苦。”糸見沙耶加說著,又拿出口香糖,每人分了一塊。
神林御子、姬宮十六夜、白子,甚至小蝴蝶都有。
“這就是香葉冠?”糸見沙耶加打量源清素指尖,金色頭冠被當成鑰匙串擺弄。
“是啊,我不能一直戴著,又沒地方放,頭疼。”
“我也有這樣的煩惱就好了。”
“有,想學什么?”源清素將金色頭冠戴在頭上,黑發瘋長,又被香葉冠全部束縛。
連著妖身咒一起,源清素將一些或厲害、或保命的咒法,一起給了她。
羽生千歌也學了一些,還有神力演化兵器的進階咒。
“神道教計劃找你的麻煩。”海浪聲中,糸見沙耶加說。
“怎么?”源清素看著沙灘上玩鬧的白子和小蝴蝶,藍天寥廓,白云堆積在天邊。
“誰也不想敵人變強,而且,有人想要你的妖身咒,妄圖變成黃泉魔龍。”
源清素笑了兩聲,扭頭對她說:
“你也知道妖身咒的危險,連我都差點失敗,他們如果需要,你隨便找個理由給他們好了。”
“這是男朋友給我的東西,我可舍不得給別人。”
“......都說已經分手了,我不喜歡胡攪蠻纏的女人。”在神林御子和姬宮十六夜的注視下,源清素說。
“離婚還要簽協議書呢,分手沒我的同意怎么行。”
“行行行,隨你吧,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等等,還有件事。”糸見沙耶加喊住他,“你回東京,不管我妹妹怎么求你,都不要告訴她修行的事。”
“小事。”源清素點頭,“我現在有點權利,大御所也想拉攏我,不管發生什么,你妹妹都不會有危險。”
“謝謝。”糸見沙耶加看著他,沒想到當初沒放在心上的相親對象,竟然讓她真的找到了男朋友似的安全感。
源清素擺擺手,黑光怒放,變成紅黑巨龍。
巨龍在海邊一閃而過,抓起跑到不見人影的白子和小蝴蝶,轉眼飛入云層。
留在原地的兩人,發絲被巨龍掀起的狂風吹向后方。
“源清素的器量,果然萬中無一。”羽生千歌絕望而驚嘆。
“沒有和那種人比的必要。”糸見沙耶加笑著安慰,“如果修行是片海,我們是人走進海里,舉步維艱,那他就是一條魚。”
“還是條旗魚。”羽生千歌說。
“旗魚?”
“海洋中游速最快的魚類之一。”
“哦。”糸見沙耶加對魚類不感興趣,“吃口香糖嗎?”
羽生千歌沒回答,只是吹了一個泡泡,剛才吃的口香糖,還沒嚼幾口。
“你對沙耶加很好嘛。”坐在紅黑惡龍的背上,姬宮十六夜似笑非笑地說。
“我很欣賞她,愿意為家人犧牲。”源清素說。
“你不管管他?”姬宮十六夜又問神林御子。
“管了也沒用,偷偷一個人跑出去,和不壞好意的女人牽手。”神林御子說。
姬宮十六夜不知道為什么,不說話了,惡龍更不敢說話,但祂心里想著:牽手算什么,我還和你接過吻呢。
一路向北,越過津輕海峽,抵達北海道,落在富良野的日之出公園。
很可惜,哪怕是晚開型的薰衣草,也只能欣賞到8月上旬。
而且一進入8月,為了保存花株,有些花田會提早將薰衣草收割起來。
“怎么可以!”源清素勃然大怒。
“怎么不可以?”姬宮十六夜很樂意看他吃虧。
“難道還要我等到明年?!”
“冷靜一點。”神林御子輕飄飄說了一句,然后帶著白子去買薰衣草味的冰淇淋——小蝴蝶已經跑進花海,沉浸在吃不完的花蜜里。
“我也要吃。”姬宮十六夜跟了上去。
源清素獨自留在原地,想著是不是將就一下,帶走其他花。
就在這時,有人向他搭話。
“你是來看薰衣草的?”
源清素轉頭看去,是一位人偶般漂亮的年輕女性。
細膩光滑的皮膚,柔順的長發分垂左右兩側,手里拿著幾枝用白紙包起來的鮮花。
苗條的身子裹在一條連衣裙里,越發顯得秀麗清純。
“是啊,特意從京都來的。”源清素回答,“可惜來晚了。”
“我知道一個地方,還有一小片薰衣草,你要看嗎?”她的聲音輕輕柔柔,沒多少情緒,像從天而降的雪花。
“真的?!”
“嗯。”女人點頭,“請跟我來。”
源清素連忙跟上,兩人離開花田,走在北海道鄉間的田埂上。
“你是本地人?”源清素問。
女人不置可否,模棱兩可地點點頭。
不一會兒,兩人來到一座木屋風車前。
在木屋周圍,盛開著一小片薰衣草,紫燦燦的,在陽光中分外可愛。
不等女人轉頭,源清素立馬鼓起神力,從她視線里消失。
他上前幾步,開始移植薰衣草。
“你做什么?”一個冷峭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
源清素脖子一陣涼意,轉過身,那人偶般漂亮的女人,雙眸直勾勾地盯著他,頭發飛揚,緩緩變成白色。
剛才還晴朗的天色,開始飄落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