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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邀請

  顧植民講到這里,但見小皮匠已經笑得喘不上氣來。

  “顧先生,儂跑到先施門口賣化妝品,這簡直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哈哈,哈哈。”

  顧植民也呵呵一笑:“不盡然吧?若關公在世,我等小角色跑去人家門口耍刀賣把式,也無非徒增世人嘲笑罷了,難道關老爺真會急到沖出來掀攤子?”

  “…也對,地位不一樣,本事更不一樣,出來動粗,世人嘲笑的就不是耍大刀的,而是關老爺了——所以關老爺才不在乎這些。”

  小皮匠想了一想,又問:“那為何先施的銷售員在乎這些,非要張牙舞爪掀我攤子呢?”

  “是呀!為何?”

  顧植民小酌一杯,又道:“這個問題我當時不明白,后來也不明白,不過今天跟你一講,卻豁然開朗——你且聽我往下講,以后再慢慢聊個明白。”

  再說先施幾個售貨員氣勢洶洶殺出來,要砸顧植民的攤子。顧植民見多了世面,何懼這些?他挺直腰桿,張臂攔住,一邊給圍觀的人群鼓勁,一邊質問他們,大路朝天,這地并不是先施的地界,憑什么仗勢欺人?

  “什么不算先施的地界?這分明就是我家門前!”

  “你家門前?那從你家玻璃門往東到黃浦江,都是你家的?黃浦江往東到大海,到太平洋,到花旗國,也算你家的?你家早上開門營業時,只打掃到門前五塊石板處,我把攤子擺到第七塊石板,已算退避三舍,還想如何?難道店大欺客不成?這么多先生太太小姐都看得分明,你欺得了我?哄得過這許多雙眼睛么?”

  顧植民一頓連珠炮,把幾個銷售員說得瞠目結舌——想強動粗,但圍觀的人已經指指戳戳,想抽身回去,卻又咽不下這口氣。正在為難,忽聽后面攤位一聲詢問。

  “哎,后生,這樽香膏要多少錢來?”

  顧植民回身一看,但見一位四方臉、戴眼鏡、穿長袍、戴巴拿馬帽的中年男人半蹲在地上,他撿起一樽香膏,旋開鐵蓋嗅嗅,又用指甲挑起凝脂,彈在手背上,用食指肚敷開。

  “先生,儂還沒付錢便打開,這可不好脫手的。”顧植民本欲阻攔,但念頭一轉,只提醒半句,卻任由他試驗——他自信化學社的香膏質地優良,這人一試,也算給自己做廣告。

  “不錯,貨真價實。”四方臉一笑,把打開的香膏重新蓋上,一把塞進口袋,顧植民正欲開口,卻見他又拿起一匣香粉,掏出三塊銀元,塞到自己手里,然后拍拍他肩膀,揚長而去。

  一時間,先施的銷售員和圍觀的人都傻了。

  “哎哎,也給我來匣香粉!”人群里突然又有人喊著。

  這一嗓子徹底哄出了生意,人買東西,有時只是買個熱鬧,熱鬧大了,買的人也就多了。顧植民只站了半天,就賣出二十樽香膏,三十匣香粉,等中午休息時,他踅進旁邊“小蘇州”,叫了一碗大肉面,吃得正香,便見一個人走進門,空著其他座位不坐,直接便走到他桌對面來。

  來人正是早上買香膏的四方臉,顧植民一時搞不清狀況,正詫異間,那人笑了。

  “小弟,看你口才不錯,跟著我做,如何?”

  “做什么?”顧植民心中納悶,但客套還要講的。

  “做小學徒。”

  顧植民禮貌一笑,道:“先生,對不起。我從十四歲到上海,已經做了十年學徒,如今自己能獨立生存,不想再依附他人了。”

  四方臉倒不強求,只是站起身,摘下巴拿馬帽,微微點頭致意,然后轉身離去。

  顧植民目送他離開,又埋頭吃面。吃完面,他復到街頭擺攤。整個下午,先施的人都未再來騷擾。

  整整一日,他斬獲頗豐,夕陽低垂,他背著空空的木箱,用飯盒盛了一份徐小姐最喜歡吃的兩面黃和糖粥,小心翼翼揣著懷中,帶回袁府。剛上樓,就看到徐小姐坐在案邊,正在寫寫算算,伸頭一看,竟然都是些配方公式。

  徐小姐笑著問今天成效如何。顧植民滿臉喜色,將糖粥、兩面黃端出來,學著小囡囡的話道:“篤篤篤,買糖粥,三斤核桃四斤殼,吃儂額肉,還儂額殼…”

  “…張家老伯伯,問儂討只小花狗。”徐小姐笑著接上下一句,又驕傲地揚起下巴,“如何?賣東西嘛,就要趕熱鬧。呶,書上說了,人是社交動物。人越多,膽氣越壯,越敢嘗試新東西。你總去冷冷清清的鄉下,挨個找人攀談,人家以為你是老騙子都來不及,焉能賣得出去?”

  “哎呀,還是密斯徐冰雪聰明,否則怎么會做我的老師?”顧植民也嘴甜起來。

  徐小姐卻又嘆口氣,悵然道:“只是不知何時何地,我們能有做自己化妝品的小作坊。”

  顧植民只得安慰她:“賣完這些存貨,賺些銀錢,將來再想辦法。”

  翌日,顧植民早早爬起來,裝滿一箱香粉香膏,走到先施門口,又往前數了七塊石板,鋪好貨放聲吆喝,不一會兒又聚攏來不少人圍觀。

  中間也有熟客,連連贊嘆香膏調制得好,拿回家里,就連挑剔的太太都講,若換個殼子,說是地地道道的舶來品也不為過。

  既然有人現身說法,圍攏民眾自然一哄而上。不少人還紛紛叫嚷,喊顧植民打個折扣,好早些包圓。顧植民反倒嚴肅起來,口口聲聲咬死價格。

  越是不降價,人們越發感覺貨真價實,這一日又戰果頗豐,顧植民高高興興背著箱子,往回走時,但見先施公司櫥窗后頭站著一排銷售員,死死盯住自己。

  顧植民回到家,自然又捎來徐小姐喜歡的吃食,只是今日不知為何,徐小姐卻興致淡淡,攪得他也一時摸不清原委。

  上海的秋夜,寒風蕭肅。徐小姐給顧植民倒一杯熱茶,然后并坐在他身邊,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她正要講些什么,忽然又扯出香帕,捂住嘴連連作嘔。

  顧植民又驚又喜,趕緊扶住徐小姐詢問。徐小姐滿面通紅,嘆口氣道:“我原本滿腹雄心壯志,只想先立業,再成家來著…”

  “哎呀,原來是這事體!我的好太太!你一向灑脫,為何反倒拘泥這些步調?光陰長遠呢,先成家再立業也不遲!”

大熊貓文學    培福里1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