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郡王進宮,當然是去“請罪”的。
他找何甜甜幫忙給弄藥膳,還不惜找了一些相似的病例做實驗,是為了巴結皇帝。
在某種意義上說,也是為了皇帝好。
但,這并不能掩飾一個本質,即永昌郡王利用人脈偷偷弄到了皇帝的脈案。
這是“窺探帝蹤”,這是大不敬!
若是非要上綱上線,還能扣個意圖不軌、有不臣之心的罪名!
永昌郡王不是個聰明人,但他有個最大的優點——有自知之明。
他覺得,以自己的段位,還不足以在當了十幾年皇帝的當今面前玩兒心機!
他非常直接,進宮后,就是一通謝罪,然后將自己如何弄到脈案,如何尋找相似病例等等所有的事兒,全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當然,講述這些的時候,永昌郡王還是稍稍美化了一下他的意圖:一心為了皇帝,為了皇家的血脈傳承!
皇帝:…被人暗搓搓的窺視,對方還搞了這樣的小動作,確實很不舒服。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那三個男子,果真都讓女子受孕了?”
皇帝多少了解自己這個異母弟弟,不是什么多大的好人,卻也不是個野心家。
他會盯著自己,會想辦法幫自己找“民間偏方”,不過是為了討好他,然后想方設法的掙個功勞。
興許,東昌還想讓自己的王爵提上一提,又或者能夠進入朝堂,擔個實職。
…其實這些皇帝都不吝嗇,他確實不太喜歡東昌這個便宜弟弟,但如果他真的立了功,皇帝還是愿意給與足夠的獎賞!
而那個生子的偏方,如果真的有效——
當今陛下做了十幾年的皇帝,饒是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力,此刻也忍不住有些許急切。
他能不急嘛。
普通男人,哪怕只有破屋兩三間,也想生個男丁傳承香火、繼承家業。
而他呢,手握天下,坐擁萬里江山。
他家真有皇位需要繼承呀。
這幾年,當今皇帝經常把齊王世子帶在身邊,儼然當成了繼承人在培養。
齊王世子是他親弟弟的嫡子,是他最敬重的安樂姑母的外孫,皇帝對這個嫡親的侄子非常疼愛。
但,侄子再好也不如自己親生的骨肉啊。
更不用說,過繼這種事兒,真的很難斬斷血緣。
等他駕崩了,侄子兼嗣子繼了位,人家肯定還會為自己的親生父母請封太上皇、皇太后。
皇位確實還是在他們這一支的手里,但整整坐擁大權、享受祭祀香火的卻是他的弟弟弟媳呀。
還有他的皇后、貴妃,若是沒有死在他的前頭,將來又該如何在后宮立足?
皇帝或許不是多么深情的人,但他對發妻保留著幾分敬重,對心愛的女人更是無比憐惜。
他希望自己即便不在了,皇后、貴妃也能享受起碼的尊榮。
如果能有個自己的兒子,而不是讓過繼來的侄子繼位,皇后她們占著名分大義,應該也不至于過得太差。
更有甚者,老天若是垂憐,讓他能生個嫡子,名正言順的繼承了這皇位…妥妥的皆大歡喜呀!
“…”東昌郡王匍匐的跪趴在地上,雖然他覺得自己的“認罪”,應該不會真有懲罰落下。
但,面對絕對的皇權,他還是忍不住畏懼、恐懼。
他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四肢也都有些僵硬,心跳砰砰砰,仿佛大鼓在擂動。
就在這時,東昌郡王聽到了皇帝的聲音:“他們的情況確實與朕相似?”
有門兒!
東昌郡王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些。
他趕忙抬起頭,恭敬的回答,“回稟陛下,那三個人的情況確實與您十分相似!”
“一個今年二十五歲,成年九載,妻妾三人,卻都沒有懷孕。”
“一個今年三十七歲,成親近二十年,先后娶了兩個妻子,還納了一個據說十分好生養的妾,也只得了一個天生體弱的女兒!”
“還有一個今年四十六歲,成親近三十年,妻妾、侍婢若干,卻膝下空空!”
東昌郡王很會辦事,挑選的“病例”,不但病情相似,就連年齡也極具代表性。
他沒有全都選取正值壯年的男子,而是弄了個即將快五十歲的老男人。
這樣的人,在古代,已經算是“老朽”了。
不育了一輩子,黃土都埋到了腳脖子。
結果,就是這么一個怎么看都不可能再有子嗣的人,卻成功讓妻妾同時懷孕。
這說服力,絕對杠杠滴!
果然,皇帝聽到東昌郡王的回稟,尤其是最后一個病例的情況,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如果病例都是青壯的男人,皇帝或許還不至于這般激動。
他今年已經四十二歲了,妥妥的祖父輩的人兒。
皇后、貴妃她們都放棄了,皇帝自己也早已歇了再努力生個兒子的想法。
但,東昌郡王卻告訴皇帝,在他找的三個病例中,居然還有個四十六歲的老朽,只吃了那個偏方一個月,就成功讓妻妾同時受孕!
這、這——
皇帝只覺得口干舌燥,似乎都能聽到砰砰砰的心跳聲。
“果真?東昌郡王,你可知道欺君的下場!”
忍著激動,皇帝故作嚴肅的說道。
“臣弟所言,句句屬實。那三個人,以及他們的女眷們都在臣弟的莊子上!”
“他們調理身體之前的脈案、藥方,最近的問診情況,也都記錄在冊——”
東昌郡王高高抬起頭,臉上并不半點心虛、退縮。
他害怕個啥?
人證、物證都擺在那里,他根本不怕皇帝去查!
事實上,他準備這么充足,就是為了讓皇帝去仔細調查。
如此,陛下才會知道他的“用心良苦”,才會知道他的忠君之心哪!
“…好!如果你所言的事都是真的,朕就赦免了你的大不敬之罪!”
當今到底是當了十幾年的皇帝,短暫的激動過后,他又恢復了為君者的理智與冷酷。
這不,人家還沒有忘了東昌郡王的“罪責”——窺探帝蹤!
不過,東昌郡王心里卻有了底,沒有了最初的恐懼、不安。
嘿嘿嘿,只要他尋來的偏方成功讓皇帝有了自己親生的皇子,他的罪責便能直接免除。
口頭上訓斥幾句,裝裝樣子的罰沒幾個月的俸祿,然后再給大大的獎賞(比如升個親王),這是皇帝慣有的行事風格呢。
“多謝陛下恩典!”
東昌郡王重重的扣頭,滿懷希望的喊道。
看到他這副模樣,皇帝愈發期待起來。
緊接著,東昌郡王便領著皇帝的心腹大太監和十幾個親衛,去了城郊的莊子。
而另一邊,不到半天的功夫,一沓有關藥膳娘子何鈿的所有資料擺在了皇帝的御案上。
“…救了南寧侯府的三公子顧靖遠…不懂醫術,只是會幾個偏方…”
何鈿的資料很簡單,出身鄉野,機緣巧合下救了顧靖遠,這才來到了京城。
來到侯府后,住了沒多久,又主動離開。
當然,何鈿治好了魏氏的不孕之癥,資料上也都重點注明。
其他的、更多的資料,就沒有了!
比如她的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再比如她暗地里是否有什么不明勢力。
經過暗衛的再三調查,給了皇帝確切的回答:“沒有!何氏女就是個普通的山野村姑!”
皇帝暗衛果然流弊,連何鈿的真實身世都查了出來。
“無媒茍合的私生女。生父、生母、養父全都亡故。倒是生父家還有個姑母,也是尋常的農婦。”
所以,何鈿就只是個身世有點兒不光彩的尋常獵戶之女。
至于手里的幾個偏方,應該也是養父兼舅父傳給她的。
獵戶嘛,常年在山林里打轉,受傷、生病都來不及跑去看大夫,只能自己想辦法應付。
時間久了,自然也就有了所謂的“偏方”。
偏偏就是這樣的偏方,竟歪打正著的治好了不孕不育的病癥!
或許何鈿在醫藥這一方面,有些天賦吧。
這是唯一的,也是最為合理的解釋。
皇帝不管“何鈿”是不是學醫的天才,他只要知道這個藥膳娘子不是被人“制造”出來的即可!
至于暗衛隨后還查到顧靖遠在受傷期間,曾經與何鈿結為夫妻,皇帝就更不管了。
不過,因著這個原因,皇帝對顧靖遠這個人,也有了幾分熟悉。
尤其是不久之后,他的好弟弟齊王,居然也提到了顧靖遠,還一副“這人是個可用之人”的模樣。
皇帝:…狗屁的可用之人!
重傷失憶可以理解,但失憶不是“沒腦子”,怎么連起碼的常識和警惕心都沒有。
二十多歲的大男人了,就算忘了娶過妻子,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應該”娶了妻。
結果呢,他還是娶了救命恩人。
呵呵,說著倒是好聽,似乎是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實際上呢,他就是慫、就是自私,就是想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皇帝太精明了,眼睛還毒。
召見了顧靖遠幾次,便看穿了這人的本質。
齊王卻主動推薦,想讓皇帝哥哥重用顧靖遠。
這原因嘛,皇帝也從暗衛那兒知道了——
顧靖遠與齊王之間并沒有什么來往,是顧靖遠的妻子,曾經多次救助流落民間的永寧郡主!
如今,永寧郡主回歸齊王府,也算得上一人得道。
而幫助過永寧郡主的馬氏,自然也要雞犬升天啊。
只是馬氏到底是個女子,齊王妃也只能賞賜一些財物。
想要更多的報答,就只能惠及她的丈夫、兒子。
齊王跑到皇帝面前力薦顧靖遠,是其一。
齊王妃安排馬氏的長子給齊王世子當伴讀,是其二。
馬氏倒也不是故意攀附權貴,但她熟知劇情,知道齊王世子在新春正旦那天,會被皇帝正式過繼,并冊立為太子。
齊王世子當了太子,幾年后,當今皇帝駕崩,他便順利登基為新君。
而他的伴讀,自然水漲船高,成為他在朝堂上的左膀右臂。
這已經不是捷徑了,而是通天大道啊。
馬氏不是個主動鉆營的人,但如果可以更便捷的通往成功,她也不會拒絕!
在她的任務里,就有讓兒女好好在京中生活下去這一條。
馬氏覺得,直接讓兒子成為新君的心腹,將來成為朝堂上的權臣,絕對是超額完成任務。
現在兒子成了齊王世子的伴讀,距離成功,就真的只有一步之遙了!
這也是她積極布局王府真假千金的主要原因。
懲戒永平郡主,當一回行俠仗義的好人,自是也是原因之一。
但,損人的第一要素,還是要“利己”呀!
馬氏不覺得自己的三觀有問題,王府真假千金的紅利,是她應得的。
何甜甜:…呃,對不住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只是,你有你的陰謀,我有我的陽謀。
到時候,究竟鹿死誰手,就看誰的計策更高一籌了。
皇帝不知道何甜甜與馬氏這對“天敵”之間的明爭暗斗,齊王的話,提醒了他。
顧靖遠是千牛衛,算是他的親衛呀。
而東昌郡王找來的藥膳娘子,與顧靖遠是“野鴛鴦”,兩人現在即便沒有了夫妻的名分,也有救命之恩的旗號。
所以,有些事,讓顧靖遠去做,似乎更不會引人注意。
皇帝暗中有了盤算,便順著齊王的意思,提拔了顧靖遠。
讓他從一個最普通的千牛衛,連升好幾級,直接成了備身郎將,正四品官階。
馬氏:…快要嘔死了,有沒有!
可恨這萬惡的封建王朝,女人有了功勞,不能直接封賞,而是惠及她的丈夫、兒女。
兒女受惠,馬氏樂見其成。
但顧靖遠這樣的渣男,卻反過來沾馬氏的光,馬氏真是萬分憋屈啊。
“你且等著,等齊王世子被立了太子,我兒成了東宮伴讀后,我再好好收拾你。”
隨著新春將至,馬氏知道即將有大事發生。
她只顧著朝堂上的風云變幻,不想被顧靖遠的瑣事分去了注意力。
馬氏只是繼續讓人盯著顧靖遠,沒有重點對付他。
很快,時間進入了新春正旦。
顧靖遠成了正四品的郎將,馬氏也得了四品的誥命,有了進宮參加正旦宮宴的資格。
周圍相熟的女眷,都夸她有福氣,妻憑夫貴!
馬氏:…去你的妻憑夫貴,老娘能有今天,全靠自己!
反倒是顧靖遠,是他夫憑妻貴。
可惜,這樣的話,馬氏不能說出口。
而馬氏今天受到的刺激,也遠遠不止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