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南門。
劉寧率著五千羯騎轟然奔往晉軍的大營而來。
剛剛奔到大營附近,便看到晉軍用拒馬將所有的轅門都堵住了,一排排手持硬弓強弩的晉軍士卒,排列在柵欄之后。見到羯騎奔襲而來,空中立即掠起黑壓壓的一片箭矢,向羯人傾瀉而來。
劉寧是個嚴格遵守軍令的人,他的使命是拖住背嵬騎不讓其攻襲鄴城東門。如今未見到半個背嵬騎的影子,又見得晉軍以箭矢射之,急忙匆匆引兵退到兩百步之外。
退回來之后,劉寧又率著眾羯騎,繞著晉軍的大營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破綻,也沒發現半個背嵬騎。劉寧頓時明白了過來了,背嵬騎多半未在大營之中。
然而,劉寧最大的特點,就是執行力極強,但靈活性不足。石遵叫他擋住南面之敵,沒有新的命令,他便不敢擅自退回東門。
于是,劉寧便派了親兵縱馬前往東門向石遵報告,以獲得石遵的最新命令。
鄴城方圓近五十平方公里,從南門正中到東門正中的路途也有十五六里路,飛馬疾奔一趟也要二十分鐘左右。
他們離開東門已經將近一個小時,此時親兵在飛馬疾奔而去,到了東門地界時,正看到背嵬騎在鑿穿羯人的大陣,北面的晉軍已經像潮水一般涌了過來。
整個東門地界一片大亂,有逃奔的漢人百姓,有亂成一團的羯人士卒,有正在沖陣的背嵬騎,還有四面合圍的晉軍。那親兵還恰恰看到石遵那一彪人馬去沖襲司馬珂,但是他卻不知道沖陣的是石遵。劉寧的親兵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究竟,也不知道石遵在哪里,只得怏怏的退了回來,如實向劉寧稟報。
得到消息的劉寧大驚失色,當即率領五千羯騎快馬加鞭,馳援東門而去。然而,等到他們奔到東門時,石遵和張沈都已戰死,五千背嵬騎已氣勢洶洶的朝他們奔襲而來。
在他視線所及,一名晉軍騎士疾馳而來,騎著高大的阿拉伯戰馬,捧著一面“大晉背嵬騎”的大旗,緩緩立定腳步。
后面馬蹄如雷,長槊如林,那戰馬的身上,是一排排的重甲騎士,不論人馬,全都披甲完全,騎士面甲也都放下,只露出一雙寒森森的眼睛。這些騎士毫不停頓,一邊展開一邊奔馳而來。隨著悠長的號令聲,一排排重甲騎士都放平了手中的五米長的馬槊,遙遙對著前頭的羯騎!
周遭一切,在這一刻仿佛都已經凝固住了,劉寧心中明白,正在沖陣的背嵬騎突然出現在東南方向,意味著羯人的主力兵馬已經完全潰敗,大勢已去。
劉寧的父親是當年石勒十八騎之一的劉征,對羯趙可謂極其忠心,絲毫沒有半點膽怯,反而戰意濃濃而起。他手中的戰刀高舉,眼中露出決絕剛烈的神色,嘶聲吼道:“列隊,隨我來,殺垮晉人!”
說完,他率先揮刀躍馬,撲了上去。他身后的大隊的羯人將領和他親衛,收束心神,轟隆隆地跟了上去,迎向這滿布西面山丘之上的大晉鐵甲洪流!
鄧遐目光一掃,就看見了劉寧的旗號忽動,朝著自己所在方向迎來。鄧遐輕蔑地一笑,輕輕揚起馬槊,只出一聲號令:“前進!殺光羯胡!”
“殺光羯胡!”
號角之聲和吶喊聲跟隨他響起,無數鐵甲騎士催動戰馬,就如一道不可遏制的洪流,在鄴城之下,撲向了羯人的人潮中去!
雖然眾背嵬騎披著數十斤的戰甲,舉著五米長的馬槊,經歷了三輪鑿穿這種激烈的廝殺,若是尋常兵馬,早就是人疲馬乏了。但是這群廝殺漢子卻一個個依舊像打了雞血一般精神抖擻,而胯下被養得膘肥體壯的阿拉伯戰馬也沒顯出疲態。
一排排的背嵬騎重甲騎兵,轟隆隆地席卷而來,一排排的長矛已經放平,連戰馬都放下了遮面甲,給廝殺聲吶喊聲同類的嘶鳴聲還有戰場上血腥的味道刺激得拼命向前。
這已是這只羯人騎兵第三次對上背嵬騎,過往的兩次廝殺之后,一萬騎兵被殺得只剩下五千多騎兵,這明顯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斗。
但是這些羯人騎兵,都是羯人之中的精銳,在奮勇向前的主將的帶領之下,個個依舊奮力的叫囂著,舉著兵器,惡狠狠的向背嵬騎沖殺而去。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斗,沒有退路,唯有死戰而已!羯人如此,漢人也是如此!
背嵬騎的馬蹄聲已經掩蓋住了天地間一切的聲音,一排排冰冷的甲胄反射著頭頂無力的殘陽,如同一排排躍動拍擊著海岸的鋼鐵潮流。大地在馬群踐踏之下顫抖,戰馬漸漸提速起來。大地的顫抖聲,馬蹄的轟鳴聲,沖陣騎士的吶喊聲,已經混成了仿佛海潮一般的聲音。以不可阻擋的氣勢,涌向面前的敵人!
若是能從高處看,就能看見一道道鋼鐵洪流涌入了羯人輕騎軍陣當中。每一道浪頭撲至,這羯人五千余騎形成的散亂陣勢就消融一分。這一道道鋼鐵洪流不可阻擋地向前,留在他們身后的就是一片血肉狼藉!在這短短一瞬,不知道有多少羯人最后的精兵猛將,就淹沒在這洪流當中!
這不是一場廝殺,而是一場殘酷的屠殺。
只是,那些羯人絲毫沒有示弱,有的人被馬槊刺穿之后,還死死的抱著馬槊,有人被鐵馬踐踏而過,還想抱著馬腿咬上一口。
“殺光胡虜!”
“殺垮漢人!”
兩只兵馬聲嘶力竭的怒吼著,拼殺著,如同兩群瘋狂的野獸一般。
踏踏踏 鄴城東門之前。
四面的晉軍,踏著整齊而激越人心的步伐,緩緩的向前推進,雖然緩慢,卻無可阻擋。等到晉軍的步伐停下來之時,他們的陣列已經如同四道銅墻鐵壁一般,將兩萬羯人關在中間。
包圍圈內的羯人,很多人都有一種感覺,那就是成了被圍獵的獵物。
在鄴城西面的千里獵場,曾蓄養著大把大把的野獸。凡是犯了事的漢人,或者得罪了羯人的漢人,都會被殺了扔到西面的獵場,然后濃烈的血腥味就會引來虎豹豺狼等猛獸來覓食,久而久之鄴城的西面便是猛獸成群。
每年,石虎都要來鄴城西面的獵場圍獵,所謂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石虎每年狩獵四次,每次長達一個多月,出動上千輛車子,數萬的兵馬,對獵場的野獸進行圍獵。
石虎圍獵時,經常將一群野獸驅趕在一起,然后四面以手執長矛和硬弓的甲士圍定,再弓箭射之。包圍圈中的虎豹等野獸雖然嘶吼連連,那巨大的吼聲震得整個天地都為之顫栗,但是卻無濟于事,最后還是一只只被射殺在地。,
他們就像那些被圍獵的野獸一般,無論如何垂死掙扎,最終都逃脫不了被獵殺的命運。
在他們的四周,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尸體,堆積如山。這些尸體在一個多時辰之前,還是鮮活而兇悍的生命。或許在昨日之時,還曾奸淫了一名漢人的女子,或者鞭笞了幾名漢人。但是此刻卻像死狗一般趴在地上。
這些年來他們將漢人完全就沒當做人。漢人的男人他們當做牲口一般隨意打罵和使喚,女人只要有幾分姿色的,就強行拖到軍營奸淫。甚至有時獸性大發,走到大街上,只要是漢人女子,不管姿色如何,都可隨意拖入軍營宣泄一番。
只是,他們終究想不到,不過一夜之間,形勢就大變了。此刻,他們成了待宰的羔羊,而曾經被他們視為牲口一般的漢人,朝他們舉起了屠刀,盡情的殺戮,而且是斬盡殺絕,不留活口的殺戮。
司馬珂冷冷的望著包圍圈內的羯人,眼中露出殘酷的神色。
這一次渡河北伐,一路所見的情景,使得他愈發對羯人恨之入骨。曾經繁華的河北膏腴之地,被羯人殺成了荒草連天的鬼蜮。這一路的白骨累累,是那么的觸目驚心。
他可以想象出,那些被殺的漢人,心中是多么的悲憤,多么的絕望。若非他的穿越,將河南之地收復,河南四州也好不到哪里去。
漢人是禮儀之邦,但是這種禮儀,只對友善的民族和國家適用。像羯人這種滅絕人性的民族,這個吃人的人種,這群如同野獸般雜碎,只有以血換血,以牙還牙,殺光他們,才能讓那數以百萬的漢人的亡靈,在九泉之下安息。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雖強必誅!”
唯有鐵與血的復仇,才能激勵漢人的士氣,重新恢復信心。
那群衣冠南渡的豪門世家,偏安江南,接著奏樂接著舞,醉生夢死,只顧著自己家族的聲望和地位,以撈取更多的政治資本,大多數人的骨子里早已失去了血性。
可是漢人傳承千年的血性是不會流失的,當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時刻,總有人會站起來,守護這個民族,將帶領大家奮起反抗,殺光或者殺退欺凌和屠戮他們的外侵者。
“殺光他們,一個不留,為千千萬萬的漢人復仇!”司馬珂手中的戰戟一舉,森然下達了命令。
話音未落,一個個傳令兵立即縱馬而出,直奔四面晉軍大陣。
“大將軍有令,殺光羯人,為漢人復仇!”
這道殺氣騰騰又豪情獵獵的號令,開始只是傳令兵喊,然而迅速的便蔓延了四面的晉軍大陣之中,最后形成了一道大海的呼嘯一般。
這一路走來,莫說北府虎衛軍是感同身受,對羯人恨之入骨。就算是從江南調來的荊州軍,見到這一路的慘景,同樣個個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要把羯人試乘碎片。
陣中的羯人,也聽到了四面晉軍的喊聲,縱然是悍不畏死的羯人,也有人為之膽寒,但是絕大多數人,還是如同野獸一般,充滿不甘。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晉軍要發動總攻了,死神離他們只有一步之遙。
“拼了!”一名羯人將領嘶聲吼道。
緊接著,羯人的吼聲此起彼伏,一個個羯人呼啦啦的沖了上去。
這一次,雖然沖向四面八方的羯人都有,卻幾乎沒有人有半點遲疑,因為他們都知道,生死就在這么一瞬間,就算不沖,也將被漢人的強弓硬弩所射殺。
“放箭!”
從晉軍叢中傳來將領們的嘶聲怒吼。
咻咻咻 一片接一片的箭雨,黑壓壓的向羯人叢中射去,連綿不絕。隨著那一陣接一陣的箭雨襲來,羯人一個接一個的被箭鏃透穿了胸膛、腦袋、咽喉、腹部…然后又像一只只死狗一般,癱倒在原野之中。
余下的那些羯人憤怒的嘶吼著,舉著兵器繼續向晉軍的盾陣沖撞而去。
唰唰唰 那些手執六米長矛的晉軍早就蓄勢待發,躍躍欲試,見得羯人沖上前來,那一片密集的矛刃之墻,頓時激蕩而起,刺向羯人的咽喉和面門,將一個個羯人刺倒在地。
雙方都是咬牙切齒,雙目圓瞪,士氣高昂到了爆棚,但是羯人的攻擊終究是飛蛾撲火,不能撼動晉軍的鐵陣分毫。
羯人所有的掙扎都是徒勞的!
漸漸的,包圍圈中的羯人越來越少,野獸般的怒吼聲,也越來越弱。
終于,整個圓圈之中,便只剩下數百名羯人。羯人們手執著兵器,背靠背的圍成一圈,雙目盡赤,惡狠狠的盯著四周的羽林騎,不斷的用嘶啞的聲音咆哮著。
在他們的四周,一具具尸體堆積如山,就如同他們昔日對漢人屠村一般的情景,只是這尸骨累累的不是漢人,而是羯人。
隨著各方主將的一聲令下,最后一叢弩箭,從四面襲來,猬集而下,強勁的箭鏃將數百名羯人全部釘在地上,再無活口。
此時,場內和四周都是一片靜寂,空氣似乎都凝固了,所有人都神情凝重的望著場內那堆積如山的羯人尸首,肅然無聲。
“羯人死光了!”
不知是誰率先喊了一聲,頓時引爆了全場數以萬計的晉軍士卒。
嚯嚯嚯 所有的晉軍都將手中的兵器高高的舉了起來,發出一陣怪叫般的狂嘯和呼喊,肆意的發泄著心中的快意。
喧囂聲和歡呼聲很快便傳到了躲到漳河邊的近二十萬的漢人,于是整條漳河似乎都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