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羯人之亂,再加上年前年后的那場南渡,整個黃河北岸附近的百姓已經不多了。
黃河北岸的土地,原本都是膏腴之地,現在幾乎全部拋荒。由于沒有人耕種,四野里已經長滿了荒草,一眼望過去,綠油油的一片。
有水的地方,到處是青蛙在呱呱的叫著,大片的蟲子在草叢里飛來飛去,還有一些飛鳥和兔子之類的小獸在草叢里出沒。
黃河兩岸,原本都是繁華之地,也是江北人口最為密集的地方之一,如今卻是四野一片荒涼。
枋頭至蕩陰地界方圓上百里之地,除了那些塢堡中的百姓加起來還有個四五萬人,其余野外散落居住的百姓不過一兩萬人。當年西晉時期,因此地不但靠近鄴城,又靠近黃河,故此極其繁華熱鬧,光這枋頭至蕩陰一帶便將近三十萬人口。在年前年后百姓南渡之前,就已經只有八九萬人口了,而現在則人更少,加起來不過六七萬人了。
而枋頭城內的漢人百姓,不過三四千人。姚弋仲率著羌人兵馬一退,整個枋頭城內便變得空空落落的,然后又被北伐軍塞滿了。
司馬珂立在枋頭城上,望著四野一片蔥蔥綠綠,卻都是雜草連天,稀少看到有被耕作過的土地。四野里也稀少能看到百姓在地里勞作,到處荒涼一片,如同沒有人煙的荒漠一般,偶爾有一兩個人影,也被草木所遮擋,若非司馬珂視力極佳,根本就看不到。
不得不說,近兩百多年來,中原之地的漢人百姓實在是太苦了。
先是黃巾之亂,破壞一番,不知多少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接著又是董卓之亂引發的軍閥混戰,不知多少人死于兵災;隨后八王之亂,又是一波兵災;緊接著匈奴人又入侵中原;最后又來了比猛獸更為殘暴的羯人,更來了石虎這個殘暴至極的魔鬼。
幸得往南面方向望去,卻又是另外一番情景,北伐軍運糧的民夫和車馬來來往往,絡繹不絕,車輪聲、吆喝聲、腳步聲、雜馬牛騾驢的鳴叫聲混雜在一起,顯得十分的熱鬧。
再往遠方望去,可見枋頭旁邊的白溝水面上,一艘艘船只正沿河而上,滿載著糧草和輜重,往枋頭城而來。靠近枋頭城的碼頭上,民夫們正在忙碌著將船上的貨物卸下來,再運往枋頭城內。
這些民夫主要為枋頭城內的百姓和城郊的一些散落的百姓,全部聚集了過來,協助王師搬運貨物,管飯還有酬金,對于他們來說就是個好活計,自是盡心盡力,不敢有半點懈怠。
司馬珂望著北岸的那一片凄涼,又望了南面的熱火朝天,心中既痛惜,又欣慰。痛惜的是河北的百姓之苦,欣慰的是自己早早北伐,讓河南的百姓們躲過了歷史上這一時期最為悲慘的遭遇。
很顯然,若非司馬珂在五年前就開始北伐,河南的百姓的遭遇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也要被抓去修建黃河大橋,修建洛陽和長安的宮殿,不知多少人將累死于徭役,多少餓死在荒野之中。
史載石虎在鄴城營建四十多所臺觀,又營建洛陽、長安二處宮室,參與勞作的達四十多萬人。石虎又想從鄴城修建閣道到襄國,敕令黃河以南的四個州郡整治南伐的軍備,并州、朔州、秦州、雍州準備西討的軍資,青州、冀州、幽州為東征作準備,都是三個男丁中調遣二人,五人中征發三人。各州郡的軍隊共有甲士五十多萬人,船夫十七萬人,溺水而死、被虎狼吞噬的占三分之一。再加上公侯,牧宰競相謀取私利,百姓們失去所從事的家業,愁困不堪。
石虎還要從鄴城到洛陽一帶一帶建獵場,圍地千里,蓄養野獸,比起現在鄴城之外的獵場不知要大多少倍。一旦有人傷及野獸,哪怕只是投石頭,就要被處死。不知多少人因為獵場之事而家破人亡。
因為司馬珂的北伐,黃河以南四州的百姓才得以免遭以上的浩劫,否則至少有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漢人因石虎的暴政而喪生。
如今河南四州已是一片安定繁榮,只是終究苦了河北的百姓。
待得所有的兵馬全部抵達枋頭城之后,整個枋頭城也達到了空前的熱鬧,城內已經擠不下了,城外的營帳也是連綿數里,將整個枋頭城圍了起來。
有了枋頭城這個北伐的據點,司馬珂休整一定之后,便繼續揮師北上。
在枋頭與鄴城之間,還有一座城池,名為蕩陰。
蕩陰是小城,所以姚弋仲父子直接繞過,退回了鄴城。但是對于司馬珂來說,卻必須拔掉這顆北伐路上的釘子,同時也在枋頭與鄴城之間增加一個補給中轉據點。
鄴城在石趙的地位,僅次于石趙的都城襄國,絕不可能一鼓而下,將是一場持久的戰斗。持久戰除了比拼戰力、謀略,更需要強大的后勤保障。多一個中轉站,則后勤多一分保障。
蕩陰,今湯陰,因在蕩水之南得名,后因溫變暖故改名湯陰。湯陰也是后世的民族英雄、武圣岳飛的出生之地。
四十年前,八王之亂時,東海王司馬越討伐成都王司馬穎,挾晉惠帝一同北征,與司馬穎在蕩陰激戰,被司馬穎擊敗。惠帝面部受傷,身中三箭,被俘入鄴。惠帝受傷時,百官及侍衛人員都紛紛潰逃,只有嵇紹莊重地端正冠帶,挺身保衛天子,最終為兵士所殺。
農歷五月底,司馬珂留下荀蕤率三千兵馬鎮守枋頭,同時負責大后方的糧草輜重運輸和調配。荀蕤雖然屬于文武雙全的戰將,但是后勤內政的能力比起臨陣指揮的能力更為出色,將枋頭交給荀蕤,司馬珂基本不用擔心后防出差池。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從戰爭全局來看,一個后勤和內政能力極強的將領,比一個勇冠三軍的將領還要重要。
司馬珂親領鄧遐、王猛、周琦、陸納、陳猛等人,率兩萬虎衛軍、五千背嵬騎、兩千羽林騎、一千陌刀營,外加五千多義兵,外加近三萬輔兵,合計六萬多兵馬,浩浩蕩蕩的向湯陰城出發。
車轔轔、馬蕭蕭,晉軍以羽林騎在前開路,隨后緊跟著背嵬騎,再往后則是北府虎衛軍,最后則是陌刀營斷后,再往后數不清的運輸糧草輜重的民夫和輔兵,數萬的兵馬如同一條長龍一般向蕩陰挺進著。
一路上依舊是荒草連天,被羽林騎和背嵬騎踐踏而過,逐漸形成了一條道路,越是往北,越是幾乎見不到人影,只有兔子、狐貍、麂子等小獸聽到腳步聲之后在草叢里亂竄,然后呼啦啦的飛出幾只野雞來。
司馬珂胯騎翻羽神駒,抬眼望去,滿目瘡痍,這原本是最繁華熱鬧的膏腴之地,此刻卻像鬼蜮一般,若是膽子小的,恐怕都不敢孤身穿越此地。
日過中天的時候,他的中軍在一處荒敗的村莊前停了下來。
這是一個大型的村子,從那殘垣斷壁的面積來看,鼎盛時期應該有兩三千人才是,應該是方圓百里較大的村落。
只是此刻,到處是殘垣斷壁。曾經住人的屋舍,已經長滿了野草,也有野雞和兔子四處逃竄。正是“兔從狗竇入,雉從梁上飛。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村口有好幾口大水井,雖然已然破敗,但是里面的水依舊清亮清亮的。
村莊門前的廣場,還有幾個大石碾子,石磨和舂米的臼,甚至還有水車。可以想象,當初這個村子也算是富足和繁榮的。
此時正是要用午膳的時候,而且五月底的天氣,就算是在河北,溫度也很高了,眾將士都是滿頭的汗水,正好休憩一下。
司馬珂讓眾將士停下來,就在此處村莊,正好用井水,埋鍋造飯,同時將士們也就地休整一下,補充一下清水。
雖然此處村莊,并不在姚弋仲所率的羌人路過之地,但是眾將士還是極其小心謹慎,用銀針試過之后,又給幾匹騾馬喂過水,確認沒有被下毒才敢飲用。
司馬珂也坐在了村口的一個遺棄在地的石磨上,解下衣甲,散發著全身的熱氣,隨后接過王輝遞過來的水囊,咕嘟咕嘟的喝了幾口水,這才趕到熱氣消了不少。
就在此時,一名親將急匆匆的奔了過來,低聲對司馬珂說著什么,司馬珂頓時臉色大變,當即便率著眾親兵,隨著那親將奔往了村莊之內。
在村莊的中心地帶,密密麻麻的堆滿了尸骸,足足有上千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