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萬的羯人,緩緩的停在東燕城下一里之外,沒有半點的停留,很快各軍如同奔涌的潮水一般,迅速向東、西、南三面涌動,將東燕城四面圍困了起來。
夔安等人遠遠的便接到了前面斥候所探,司馬珂的纛旗就豎在北面城樓,其本人也立在城樓之上。所以,夔安沒有半點廢話,便下令立即圍城,以免司馬珂逃脫。只要圍困住東燕城,這一戰便基本贏定了。
這七萬多的羯人,都是羯人之中的精銳,行動訓練有素,也極其迅速,很快便將東燕城圍得水泄不通。
繡著“趙”字的赤紅色大旗在冬日的陽光之下豎的筆直,羯人大軍在東燕城下扎下十數里連營,幡旗招展、營盤連天,那威風和氣勢,令城頭上的那些百戰精兵都難免微微變色。
夔安全身甲胄,在石斌、姚弋仲和李農和上百名親兵的的拱衛下,穿過層層陣地,奔往城下。所過之處,將士歡呼,如同大海狂嘯一般。
抬頭望了一眼東燕城上那道玉樹臨風般的身影,羯人眾將猙獰的笑了。不管司馬珂如何勇猛,有多少神話般的戰績,取得了多少的勝利,笑在最后的才是勝利者。此刻七萬大軍圍住東燕城,司馬珂就算插翅也休想飛出東燕城,城破人亡那是遲早的事情。沒了司馬珂,整個江北的晉軍便將成為烏合之眾,遲早會因南晉的朝廷爭斗而退回江南。
次日一大早,羯人便對東燕城的北門發動了第一次強攻。
嗚嗚嗚…”綿綿不息的號角聲中,數以千計的趙軍重甲銳士手持鐵盾在前。在他們身后的趙軍喊著整齊劃一的號子,拖拽著幾十架投石車向著東燕城緩緩碾壓了過來,望著一架架龐然大物般投石車,城頭上的天策軍頓時騷動了起來。
鎮守北門的鄧遐也微微變了臉色,投石車的威力,對于攻城之戰來說,的確不可小覷。
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時間一點點地流逝。
距離城墻還有兩百步遠時,幾十架投石車終于停了下來。
咻咻咻 城樓上弩箭如雨,隨著一張張強勁的大黃弩激射而出,直奔城下,雖然大黃弩威力極大,可是這個距離實在太遠了,弩箭射到敵軍那保護投石機的牛皮大盾之上時已是強弩之末。并不能給敵軍帶來有效致命的傷害。
隨著整齊劃一的號子聲中,一隊隊的趙軍銳士猛然發力,使勁下拽,霎那之間,十幾根巨大的擺臂已經向著空中彈起,通過鐵索連在甩臂遠端的吊籃頓時呼嘯著拋起空中,在上升到最高點之后,裝在吊籃里的巨石便向著前方猛然拋送了出去。
在趙軍銳士山呼海嘯般的號子聲中,幾十塊巨石從趙軍后陣呼嘯而起,又向著東燕城頭翻翻滾滾地砸了下來,眾晉軍急忙紛紛的避讓。眾天策軍知道投石機的厲害,被巨石磕著一點,便是筋斷骨折。
鄧遐猛然抬頭,只見一塊巨石正向著他的頭頂呼嘯而下。
電光石火之間,鄧遐猛然一個閃身,一塊足有四五十斤重的巨石便狠狠砸落在了他的身邊,伴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幾個守軍頓時被震得飛起空中,又翻翻滾滾地摔落到了城墻外,遂即城頭上便騰起了濃烈的煙塵。
片刻后煙塵消散,只見城頭已經被砸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原本守在鄧遐身邊的還有二十幾個親兵,不是震得跌倒在地,就是灰頭土臉變成了土人,有兩個親兵的更是不幸被巨石砸得筋斷骨折,當場陣亡。
不過,其余的幾十塊巨石都偏了,不是落到了城內,就是砸在了城墻上。
在趙軍銳士一浪高過一浪的號子聲中,一排排的巨石被拋起空中,又翻翻滾滾地向著東燕城頭砸落而下,不過,真正砸中城頭的巨石卻是少之又少,絕大多數石塊都落在了高聳的城墻上,在砸開包磚的同時,還在城墻上留下了一個個淺淺的凹坑。
投石車的轟擊足足持續了半頓飯的功夫,直到數以萬計的趙軍接近城墻,才終于停止了發射。
當趙軍投石車停止發射時,東燕城頭早已經是一片狼藉了,落在城頭上的石塊雖然為數不多,可每一塊巨石都給守軍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但是,守軍的士氣和信心并未受到影響,當籠罩在城頭上的煙塵散盡之時,縮在垛堞后面的守軍又昂然地站了起來,他們并沒有因為趙軍投石車的打擊而稍有懼色,更沒有因為趙軍的靠近而驚慌失措,他們只是靜靜地守在城頭,等待著趙軍前來奪城。
“趙軍中的工匠果然厲害,居然能制造出如此強勁的投石車!”城頭上的鄧遐贊嘆道。
城下的羯人兵士氣如虹,人數的巨大優勢,使得他們士氣如虹,哪怕是棄馬為步,也無所畏懼,更何況戰前夔安已說過,只要攻下東燕城,封賞、女人和官爵,要有盡有。
無數的趙軍推著云梯如同潮水一般朝城頭涌來。
咻咻咻 城樓上弩箭如同傾盆大雨一般,一波接一波的弩箭傾瀉向那些悍不畏死的趙軍。
“吼”。
密集如云的羯人守軍頓時慘叫著一片片地倒了下來。
一個羯人被羽箭射穿了眼睛,嚎叫著在城頭上狂奔亂跳,可過了沒片刻,便一頭倒在地上氣絕身亡。
一名年輕的羯人兵哀哀的慘叫著摔倒在城下,他的背上要害上豁然插著一支狼牙箭,隨著那年輕的羯人兵的掙扎,箭尾兀自還在輕輕地顫動。
城頭的天策軍弩兵使用的是三段錦射擊法,數百張大黃弩向著北門城頭發起了幾乎毫無間隔的輪番攢射,一連串的箭雨侵襲下,越來越多的羯人倒在了血泊中,城下頓時沸反盈天、哀鴻遍地。
等到那些冒死沖到城下的羯人推著云梯沖到城墻之下時,已被射殺得所剩無幾,接著又被城頭上轟然砸落的檑木和滾石擊退。
此番強攻不過是為了試探一下晉軍的防守實力。
大軍之中的夔安見得晉軍防守如此的頑強,自知強攻下去討不了好,便不再猶豫,高聲喊道:“吹號,撤兵!”
羯人的第一次強攻宣告失敗。
入夜。
風雪呼嘯聲中,夔安的營寨當中,燈火猶自未息。
在這中軍帳中所設燈火,卻是一件不知道從哪個士族家中掠來的一張雁魚銅燈。全燈系銅鑄,整體作鴻雁回首銜魚佇立狀,雁額頂有冠,眼圓睜,頸修長,體寬肥,雁喙張開銜一魚,魚身短肥,下接燈罩蓋,雁冠繪紅彩,雁、魚通身施翠綠彩,用墨線勾出翎羽,鱗片和夔龍紋。
火光搖曳之下,那雁和魚栩栩如生,有若活物一般。
夔安盤膝坐在大帳正中,聚精會神的打量著這燈臺,眉頭緊蹙,似乎在思量著什么。
其實,對于這羯趙的江山政權,他比石氏宗室更有感情,更希望石趙政權能長久治安下去,延續萬年。
當年他還年輕的時候,被一個販賣胡人奴隸的漢將領所抓住,然后與另外一個羯人綁在一起,被帶著去賣給別人當奴隸。
和他綁在一起的這個羯人,就是石勒!
就這樣他和石勒被賣去冀州做了奴隸,在路上,兩人受到領隊人的殘暴對待,他們時常羞辱他,打罵他,還不給飯。兩人一路忍饑挨餓,到了目的地后,他們被賣給茌平人師歡干苦力。這里被販賣的羯人奴隸特別多,大家都在一起干活,石勒因為勇猛高大,而且談吐不凡,很快成為了這些奴隸中最受歡迎的人,而師歡也因為石勒的出色表現,去除了他的奴隸身份。
兩人在師歡底下干活的期間,認識了很多志同道合且強壯精悍的羯人奴隸,他們組成了一個騎兵小隊,趁著戰亂,去投奔了漢人的農民起義軍首領汲桑。這個騎兵小分隊,就是石勒起家的十八騎,石勒為長,夔安次之。
就是從這里開始,石勒開啟了自己的傳奇的一生,夔安也跟著他而大名鼎鼎。投奔了汲桑后,石勒帶著十八騎跟著汲桑四處征戰,戰功赫赫。雖然后來汲桑兵敗被殺,但是石勒帶著十八騎在征戰的過程中,逐步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與勢力,最后自成一股勢力,南征北戰,最終建立羯趙政權。
這一段經歷,回想起來是十分的傳奇和富有英雄色彩,但是其中的經歷卻是極其艱辛,他與石勒也是無數次在生死之間徘徊。
故此,對于夔安來說,雖然羯趙政權是石氏宗室做主,但他卻視羯趙政權如同自己的生命一般,希望羯趙政權能延續萬年不息。若是有人想要滅了石趙,便是滅了他夔安的命。
在他看來,如今石趙政權最大的敵患便是司馬珂。雖然北面的慕容燕國也氣勢洶洶,成為羯趙北面的大敵,但是燕趙之間畢竟互有勝負。而且小將冉閔的橫空出世,被石虎任命為鎮守北地的主將,燕國這兩年不再往南攻,而轉為其他方向。而南晉的司馬珂交戰,無論是當年趙軍南侵,還是如今的晉軍北伐,司馬珂就沒敗過,這才是最可怕的。
更重要的是,慕容燕國的南侵,無非是想圖謀幽州一州之地,而司馬珂北伐的目標卻是極其明確,就是將所有的胡人趕出漢地。也就是,司馬珂的目標就是滅掉入主中原的石趙政權。
就在此時,門外侍衛傳報:“啟稟大都督,姚將軍求見。”
姚弋仲此人英勇善戰,而且對夔安一向敬重有加,夔安也頗為賞識此人,故兩人私交甚好。
夔安聽得是姚弋仲前來,當即便傳其入內。
兩人寒暄了一陣之后,便將話題引到了正題,討論了一番白天的攻城之戰,一致覺得晉軍防守嚴密,強攻不是辦法。
隨即,姚弋仲小心翼翼的笑道:“末將倒是有一計,或許可破東燕城,若是唐突,還請明公恕罪。”
姚弋仲雖然作戰勇猛,但是說話卻相對比較謹慎。
但是夔安察言觀色,卻從他的眼中察覺到了十足的信心,眼中也亮了起來,微微笑道:“但說無妨。”
姚弋仲神色一肅,緩聲道:“我軍數倍于晉人,卻不能破之,蓋因其有城墻為固。末將想來,若是在其城墻對面,筑一土山,高于城墻,大軍再登土山射擊,則晉人城墻之固不復存在也,必可破之!”
夔安一聽,眼中的神色頓時大亮,思索了一陣,又問道:“此土山若遠了,箭矢到城樓上已是強弩之末。若是堆近了,又恐晉人自城墻之上放箭射殺筑土之人,須知那晉人有十石大黃弩,可射兩三百步之外,何以解之?”
姚弋仲笑笑,胸有成竹的說道:“先建飛樓,靠城墻一面,以厚木板擋之,便可阻擋弩箭。待得飛樓建造之后,再筑土山,即可登山攻城!若在土山之上,架上投石機和強弩,居高臨下而攻擊城頭,則敵軍必然大亂。屆時再以地面軍馬攻城,則東燕城必破也!”
夔安一聽,當即拍案而起,滿臉激動之色,慷慨的說道:“妙,此計甚妙,就依將軍之計!若此番得以破敵,則將軍乃大趙第一功臣也!”
在夔安看來,筑土山雖然工程浩大,但是他手里連同夫役,有十萬余人,最多不過一個月便可完工。只要能攻破東燕城,活捉或者擊殺司馬珂,再浩大的工程,也是值得的。因為這一戰,可是事關石趙國運之戰。
東燕城內,司馬珂也正在行轅的大堂之中,陷入沉思之中。
他心中知道,只要自己還在東燕城中,近七萬的羯趙大軍便不會撤走。這樣便給了南面的謝尚、夏侯長和桓溫等人減輕了許多的壓力。但是羯人也是孤注一擲,想要將他活捉或者擊殺,至少是困在東燕城中不得出。
他之所以敢留在東燕城中,除了已籌劃好了一招計策,想要坑羯人一把。同時有三千背嵬軍在城內,想要突圍而出,也是輕而易舉。羯人的輕騎和步卒,是擋不住背嵬軍的。不過這是最后的迫不得已之舉,也是他最后的退路。
他籌劃的破敵之策,也并非一朝一夕可成,須循序漸進,等待時機才可。
至于東燕城的防守和糧食,他并不擔心。他有城墻為固,又有大黃弩這樣的強弩,而且城內的箭矢充足,羯人若想強攻,便是自尋死路。
而且城中的糧草,足夠兩萬多大軍半年之用。若是到了開春的時候,羯人還不走的話,他便要在城中的空地,種植土豆和紅薯。城內的百姓都已遷移,只留下兩萬多的守軍,到處是空地,開墾出來千畝土地都不是問題,足以維持城內將士的口糧。
只是,若他被圍困久了,不能坐鎮指揮全局,難免生亂…
正思慮間,王輝急匆匆的奔了進來,急聲道:“殿下,大事不好,羯人在在西面建造飛樓,…”
司馬珂神色一凜,當即跟著王輝走出了行轅,侍衛牽來翻羽神駒,司馬珂翻身上馬,帶領著眾侍衛,飛馬奔往西門。
他迅速的登上城墻,抬頭朝遠處望去。
只見一百五十步之外,一面長達兩里多的飛樓,已經在建造了三四尺高。建造飛樓的匠人,正在緊張的忙碌著,到處是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在那飛樓的后面,無數的羯人和漢人民夫像螞蟻一般,來來往往,川流不息,運送著各種材料。那飛樓在臨城墻的一面,都是在柱子上先釘上一面高大而厚重的木板,然后躲在木板后作業,以防晉軍的弩矢。
司馬珂望著面前的飛樓,心頭有點疑惑。這飛樓蓋在一百五十步之外,能有什么用?
那種重型的投石機不可能搬上飛樓來攻城,若是以弓弩攻擊,以羯人的弓弩能力,在這個距離之內,就算是居高臨下,箭鏃射到城樓上根本無法對晉軍產生有效的殺傷力。
他的視線越過那尚只有數尺高的飛樓,朝遠處望去,頓時明白了過來。
在西面五六里地之外,過萬的羯人,正在掘土,將地面挖了一個大坑了,那挖出來的泥土堆成了一座座的小山。
“筑土攻城,有意思!”
司馬珂笑了,臉上露出很有趣的神色。
可惜,羯人不知道,大唐的太原之戰,史思明也曾筑土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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