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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七章 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一首讓人聽完了愁不肯休的《桃花扇》唱畢,臺下不少觀眾都有些惆悵。

  李香君和侯方域的愛情故事,沒有霸王別姬那么出名,更沒有梁山伯與祝英臺那么感動。

  但是葉未央將侯方域在知道了李香君被迫要嫁給其他人,不惜以頭搶地,血濺紙扇后的那種愁苦給無限放大了,甚至單獨拎出來寫成了一首歌,效果就又不一樣了。

  這種處理很巧妙。

  但是在葉未央結束演唱后,周聽的眉毛卻皺了起來。

  這首歌好嗎?

  還不錯。

  昆劇唱腔和流行音樂只見融合挺好的,歌曲故事完整度也完成的很高。

  但是,與之前的優秀作品相比,就并沒有太突出了。

  如果說葉未央借《桃花扇》的故事,寫出了愁的話。

  那伯謙也同樣借著霸王別姬的故事,唱出了凄美。

  顏方休借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同樣也和出了感動。

  三人的作品,各有優點,都很優秀,但是卻很難分辨出一個誰高誰低來。

  甚至在心里,周聽還是覺得,伯謙和梅雪林之間配合演出的驚艷感,可比葉未央與黃鐸之間那簡單的交互好多了。

  光憑這點,她覺得這場伯謙更加優秀。

  如果是別人沒比過伯謙,周聽覺得是很正常的,畢竟伯謙確實很厲害。

  但是葉未央居然輸給了伯謙,這讓周聽有些意外。

  雖然比起伯謙,她接觸葉未央的時間并不長,但是葉未央的才華,周聽還是了解很深的,不管是他幫李宗港寫的歌,還是給自己寫的歌,那都是好的沒話說,甚至放在整個華語樂壇,都是十年難得一首的。

  怎么這次葉未央的創作,就沒那么的驚艷了?

  難不成他不太會創作中國風音樂?

  周聽的目光望向了葉未央,剛準備開麥問呢,葉未央倒是先一步舉起了話筒。

  “這首《桃花扇》,大家還算喜歡嗎?”

  臺下觀眾們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歡,都很給面子的大喊:“喜歡!好聽!再來一首!”

  最后那個喊再來一首的,立馬引起了大家的圍觀。

  你也好意思,這可不是演唱會,是競演節目,每個嘉賓都只能唱一首,哪有你喊了人家就能多唱一首的,你臉多大啊?

  沒想到,舞臺上的葉未央笑著點了點頭,順著話就說道:“那我就再來一首!”

  “還有一道正餐沒上呢!”

  臺下的觀眾,包括五位評鑒人全部嘩然。

  啥意思,葉未央居然準備了兩首歌?

  剛才那首能夠和伯謙以及顏方休的演出相媲美的歌,居然只是餐前甜點,正餐都算不上?

  后臺,原本在聽完葉未央的演出,已經感覺自己勝券在握了的伯謙,此時也已經目瞪口呆了。

  好小子,這么短的時間里,居然還能準備兩首歌?

  而且聽著口氣,第二首歌比第一首歌強的還不是一點半點?

  臥槽!

  只能說不愧是葉未央嗎?

  只有節目組的總導演,此時戴著一個監聽耳機,嘴角的笑容都快止不住了。

  按照節目組的規則,確實沒有規定嘉賓只能創作一首歌。

  節目組只是提供了題目,要求嘉賓們在規定的兩周時間內按照題目創作歌曲而已。

  大家也都默認了,只是創作一首歌,畢竟這種原創音樂類節目,從來就沒有嘉賓一期創作兩首歌的先例。

  但是當葉未央找到總導演,問他能不能唱兩首歌的時候,總導演毫不猶豫的就同意了,還主動幫葉未央隱瞞,沒告訴其他嘉賓以及評鑒人。

  這樣一個爆點,總導演怎么可能放過?

  要的就是現在大家全都目瞪口呆的這個效果。

  “休息間的攝像機拉近一點,給我把伯謙的所有面部表情都記錄下來!”

  “現場的攝像機,對準五位評鑒人,我需要他們的第一反應!”

  迎著大家驚呼和目瞪口呆的表情,葉未央淡定一笑:“一首比較特別的歌,不過也和桃花扇有關。”

  “《赤伶》,送給大家!”

  不待五位評鑒人消化完這個消息,舞臺上的所有燈光便全部熄滅了。

  倒是觀眾們反應很快,立馬就響起了比剛才還要高的歡呼聲,有更多的歌可以聽,這是好事啊,至于葉未央怎么做到唱兩首,和他們有關系嗎?

  聽歌就完事了!

  看著漆黑一片的舞臺,所有觀眾也都漸漸的安靜了下來。

  待全場都陷入沉默之后,一個背景念白的聲音,突然響起。

  “民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夜,隨著日軍槍聲響起,全國陷入一片水深火熱之中,此時尚未受到戰火波及的安遠縣城內一片祥和,戲院的戲臺上仍咿咿呀呀的唱著悲歡離合《桃花扇》…”

  飽含感情的聲音,將《赤伶》這首歌的背景故事娓娓道來。

  這個背景故事還是葉未央寫來交給導演,然后導演專門找了一位圈內很知名的配音演員錄下來的。

  大致的內容,就是葉未央前世看過的那個《赤伶》背景故事。

  民國時期,一位昆曲“名角”為對抗侵略的敵人,不屈服敵人,最終用一把大火,將來看他唱戲的敵人與自己同歸于盡的故事。

  非常的有家國情懷和愛國情操。

  歌還沒開始正式演唱呢,光是聽完這個背景故事,現場的觀眾們就已經入了戲,情緒都被調動上來了。

  一段兩三百字的念白念畢,幾乎無縫連接,古箏與二胡的聲音便響起。

  二胡的音色,天生就帶著一股悲情色彩,立馬將觀眾們對背景念白的情緒,轉移到了音樂上。

  舞臺中央,已經換了一件中山裝的葉未央,在燈光的照映下,重新出現在了觀眾們的眼前。

  「戲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歡唱離合,無關我」

  「扇開合,鑼鼓響又默」

  「戲中情戲外人,憑誰說」

  「慣將喜怒哀樂都融入粉墨」

  「陳詞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亂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不過寥寥幾句歌詞,就表明了臺上的伶人作為社會的底層,在國家危難之時已是自身難保,卻仍然不肯放下愛國衛國之念。

  當伶人決意為國獻身之時,已不在乎是否有人記得他、自己的付出是否值得。

  閉著眼睛淡淡吟唱的葉未央,此時唱著這首歌,心里想到了很多東西。

  他想起了《霸王別姬》中,程蝶衣從牢房走到法庭,手帶鐐銬,眼中含淚,柔柔的說:“如果青木還在,京戲早就傳到日本國去了。”

  想起了前世看過的史料中,一位不知名的伶人,不顧萬千唾罵,給日本人唱盡了戲,只為接近大佐,將其毒殺。

  當中華民族遭受苦難的時候,永遠不會缺位卑不敢忘憂國的人。

  哪怕他可能是一個身份低賤的戲子。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

  「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情字難落墨,她唱須以血來和」

  「戲幕起,戲幕落,誰是客」

  「啊…」

  在葉未央的三米外,另外一束聚光燈亮起,穿著一身整齊戲服,臉上濃妝艷抹的廖頡水袖一甩,側對著觀眾,做了一個交叉腿半蹲的姿態,一只手高舉,另一只手掩在下巴,半面長袖遮住了半邊臉,操著昆腔。

  “濃情悔認真,回頭皆幻景,對面是何人…”

  這正是《桃花扇》中李香君的臺詞。

  《桃花扇》本身就是一個講述國破山河之下的國恨家仇故事,而《赤伶》的背景故事中,那位英勇就義的伶人,正是唱著《桃花扇》,與敵人在大火中同歸于盡。

  所以“她唱才須以血來和。”

  葉未央再次接腔,語氣比之前第一遍增加了更多的憤慨與決絕之色,縱聲而唱。

  「陳詞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亂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憂國,哪怕無人知我」

  廖頡動作一轉,不再是側對著觀眾,而是朝向了舞臺正面,一雙水袖不斷揮舞,在舞臺上舞了起來。

  身段嬌柔,舞姿曼妙,明明戲服非常寬大,但是觀眾卻從廖頡的舞蹈中感受到了嬌柔之美,就如那金陵名妓李香君一般,動人心魄,又讓人升起憐惜之情。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

  「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情字難落墨,她唱須以血來和」

  「戲幕起,戲幕落,誰是客」

  「你方唱罷我登場」

  「莫嘲風月戲,莫笑人荒唐」

  「也曾問青黃也曾鏗鏘唱興亡」

  「道無情,道有情,怎思量」

  「道無情,道有情,費思量」

  第二段戲腔唱段一起,歌曲中伶人的形象瞬間豐滿。

  她是一個熱愛戲曲,也精通技藝,愛戲,為戲曲癡狂的人,她理解觀眾的陶醉,然而她也明白和理解戲文所呈現的,是一個高度理想化的世界,故勸人“莫嘲風月戲,莫笑人荒唐。”

  而第二句的“也曾問青黃也曾鏗鏘唱興亡”,更是點明了,她雖然只是一個戲子,但是卻也關注民生、也在臺上歌頌興亡英雄、批判前朝暴政。

  她也同樣希望百姓不要再過著青黃不接的苦日子、她反思朝代更迭的原因、并用戲文記錄著那些百世流芳的壯舉、唾棄賣國求榮的奸人,字字珠璣、擲地有聲。

  這幾句直接就把伶人從一個“戲癡”的形象拔高到了一個有自我意識、信仰追求的高度,有熱愛,有包容,有情懷的大愛人物。

  一個戲子的家國大義。

  在山河破碎的時候,哪怕是一個戲子,也位卑未敢忘憂國!

  最最讓人驚艷的是,這首歌不僅僅只是著重于家國情仇的層面。

  在后半段的歌唱中,這首歌從單純的音樂,上升到了藝術的層面。

  廖頡的吟唱中,反復的提到的“誰是客。”

  這三個字,如同一句咒語一樣,深深的印入了現場觀眾的心中。

  在聽戲時,坐在臺下的觀眾,仿佛是戲園子的客人。

  實際上呢?伶人唱完這一場、又唱下一場,每一場都是傾盡了心血去和。

  人笑癡,人笑狂,說唱戲的不過是個入戲至深的戲瘋子罷了。

  然而戲曲中唱的悲歡、唱的離合俱與他無關,戲子才是這場戲的過客而已。

  反倒是看戲的人,每每都會入戲太深。

  而聽歌,不外乎也是如此?

  此時正在臺上演出的葉未央和廖頡正在唱著悲歡,唱著離合。

  但是實際上,入了這戲,入了這首歌里故事的人,卻是在座的這些聽客。

  “臺下人走過,不見舊顏色,臺上人唱著,心碎離別歌。”

  “戲幕起,戲幕落,誰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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