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浮動。
每個人都想要證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尤其是書記,恨不得新收購的廠子立馬就開始盈利。
偏偏兩個新廠子一點都不爭氣,到手后就一直在虧本,連工人工資都賺不回來,還得他們總部發。
其實走到了這一步,再堅持下去都沒什么意思了。
可是如果認了輸,把情況往上匯報的話,以后這廠子他們可不一定能插上手了。
兩邊的對峙,逐漸隱蔽下來。
先拖著。
能拖多久是多久。
至少定州這邊的局勢漸漸穩定下來,給了他們一點緩沖時間。
只要拖到其他小廠子倒了,他們興許還有打翻身仗的可能。
不僅冰箱價格沒再回升,甚至連其他電器的價格,也逐漸回落。
這是國家宏觀調控漸漸起了作用。
雖然這個時間會延長一些,大概要到明年年初才能真正起效,但這時候,敏銳些的商人,已經初覺端倪。
仔細一回溯,他們驚訝地發現。
在這次的浪潮中,全身而退的人,竟然只有許經業。
“不。”
不是許經業。
所有人默默想起他身后的人。陸懷安。
“新安冰箱。”
看著不甚起眼的小品牌,在這一次浪潮里,竟是獲利最多,損失最小的廠家。
其他廠子基本上都是元氣大傷,甚至有些直接倒了,一蹶不振。
而新安冰箱,連工人都沒裁退一個。
原先是怎么樣做事,現在還是怎么樣。
有條不紊,絲毫不見任何異樣。
龔皓在著手安排更多人手到定州,以備不時之需。
而陸懷安,則是在各個廠子間來回巡視。
去得最多的,還是李佩霖這邊。
最近,李佩霖又搞了些配方過來,在研究能不能做出來。
看到陸懷安又過來,李佩霖放下手里的事,讓他一起出去說話。
“這幾天,你來得挺勤。”看了他一眼,李佩霖含笑道:“怎么,有心事?”
陸懷安沉吟著,倒也沒想著瞞他:“陳翊之說,他想把實驗室擴大一倍。”
現在的實驗室,還是原先零件廠這邊建的。
只是做新零件研究用的,場地不大。
“擴大…有難度嗎?”
陸懷安搖搖頭,難度倒不大:“只是我在思考,這個投入是否值得。”
其實真個要他說的話,這個實驗室都沒什么存在的必要性。
反正他們設備都是從國外買回來的,舊了落后了,直接換新的唄。
用個三五年,換一批,又能用三五年的。
而搞個實驗室呢?
那可是天天都要往里頭砸錢的。
陸懷安雖然也很想留住陳翊之,畢竟他這人有能力,本事都是看得著的。
可是他到底是個商人,這實驗室一搞,又沒個底。
他有些遲疑。
“所以你是在思考,這樣投入是否值得。”
陸懷安嗯了一聲,點了支煙:“你覺得呢?”
“我覺得啊…”
沒有急著回答,李佩霖也點了支煙。
如今的他,日子其實挺好過的了。
沒在熬著那份工資后,來了陸懷安這邊,他年底分紅就能抵過去幾年收入。
沒了煩心事,正經地工作,還能分出余力去幫助更多的孩子。
“我以前,想的都是怎么教孩子。”
大山里頭的孩子們,太需要這樣一個機會。
他們需要學習更多的知識,看到更廣闊的世界,才有可能從那大山之中走出一條出路來。
因此,李佩霖從前一直都不肯離開。
“當時我覺得,以我微薄之力,總能救出來一個,兩個。”
可是后來,他發現,自己錯了。
以一人之力,終究是難以撼動整人山區的貧困。
“你看,我出來了,你伸手幫了他們。”
捐了一所學校,安排了新的老師們過去。
多出來的獎勵資金,不再讓山區老師像過去那么清苦,那么無力。
他們也能有嶄新的課桌,完整的粉筆。
如此一來,幫助到的學生更多。
不再僅限于他們那一片山區,其他地方也逐漸受益。
幫的,救的,又何止一個或幾個?
陸懷安聽得耳朵有些熱,咳了一聲:“這些其實…”
其實他也有私心的,當時他著實想要李佩霖過來幫他。
這樣一步一步的,到底是把他拉出來了。
李佩霖嗯了一聲,抬頭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在夸你。”
他頓了頓,搖頭失笑:“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過去,他太自我,太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現在呢,抽身出來之后,才發現,有他沒他其實都差不多。
陸懷安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是…”
其實他也不重要,實驗室也并不重要,因為世界上,有他沒他都差不多。
“不是。”李佩霖看著他,平靜地道:“我是想說,一個人的力量是微弱的,技術落后,再努力也沒有用。”
投入了新學校,新課桌,引入新的教育資金。
曾經他遇到的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
“而你現在遇到的困局,也是一樣的。”李佩霖神色平靜:“設備落后,三五年要換,費神費力費錢,可如果,你自己就能選這般設備呢?”
能省多少錢,多少精力?
像他們的衣服一樣,想一月換幾款都行。
因為主動權在自己手里,什么款式都是想做就做。
陸懷安哦了一聲,咬著煙笑了:“你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原來是支持陳翊之的。”
“…嗯。”李佩霖也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聲:“只是,弄這個東西確實是要花不少錢…”
不說多點,都感覺對不起他掏的錢。
陸懷安哈哈笑了起來,搖搖頭:“行吧,我懂你意思了。”
從長遠來看,這確實是有益處的。
他盤查了一下,現在他資產其實也挺充足的了。
就算冰箱這邊后面會虧損些,但他總盈利還是一直在往上漲的。
只要大家伙都爭氣,陸懷安咬咬牙:養一個實驗室,應該還是一點問題沒有的。
罷了,養就養吧。
興許真能像沈如蕓的那塊菜地一樣,養出點什么新鮮玩意兒呢?
這幾天,陳翊之也有些睡不好。
輾轉反側,總惦記著這個事。
他朋友打電話過來,聽著他聲音都忍不住想笑:“陳,你想的太簡單了。”
一個實驗室,那是多少資金。
它需要一直持續不斷的投入,甚至越到后面,越到精細部分,投入的可能就更多。
而回報呢?
有可能微弱,甚至有可能會沒有。
多的是人養一個實驗室,養到最后顆粒無收。
“你不能強求一個商人,來思考這般深奧的問題。”
“不,他不是普通的商人。”陳翊之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相信他,如果有一個人會答應的話,那個人肯定是他。”
要不是這樣,他當時也不會留下來。
朋友沉默片刻,才低低地笑了:“好吧,你總是…”
這么天真。
一如當時的報恩,又如現在的選擇。
“如果不行,還是回來吧。”朋友苦口婆心地勸他:“雖然現在這邊情況不大好,但總還是更有氛圍一點。”
大家都在一起做研究,沒那么多市儈。
陳翊之搖搖頭,果斷地拒絕了:“我不會回去的。”
他甚至還反過來勸:“如果我這邊實驗室真的搞起來了,你也過來吧。”
朋友哈哈大笑,壓根沒往心里去:“你還是先說服你的廠長吧。”
要擱他說,這簡直比登天還難。
現在大環境就是這樣。
“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富了擺攤的,苦了上班的”。
大家都一門心思想發財,就連他們實驗室里,都有不少人在動搖。
連他們都如此,更何況陸懷安一介商人?
他不相信。
陳翊之沒有試圖說服他,只是堅持著自己的堅持。
而陸懷安也沒有讓他等很久。
這日陽光晴好,陸懷安推門而入。
看到他過來,陳翊之眼睛一亮。
心情很是忐忑,既想知道他的選擇,又害怕他的選擇。
陸懷安端茶入座,開門見山地道:“你的要求,我答應了。”
“什么!?”陳翊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當真?”
“這還能有假。”陸懷安利索地點頭,頓了頓:“只是,你別忙著高興,我還是有要求的。”
首先,實驗室里做的任何研究,都得先提交申請書。
一切照著他們研究院那邊的流程走,經過審批確認了才撥款。
其次,選題得是真正有用的,不能瞎搞。
然后還得培養一批人出來,不管是開設學習班還是怎么的方式,總歸是要時不時地給他們廠里的人員進修一下。
如此一來,陳翊之他們這批精英,至少能在實驗室之外,還派上用場。
只是,陸懷安這樣說的時候,李佩霖都忍不住感慨:“你倒是真的,一點都不浪費。”
這都是說的委婉了,嚴格點來說,可真是利用到了極致。
“好。”陳翊之卻是沒有絲毫猶豫,利索地答應下來:“還有么?”
別說這幾條,就是十條百條,他眼都不眨全都會應。
陸懷安瞅他一眼,樂了。
擺了擺手:“得了,我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你在實驗室里的成果,我不一樣能用嘛,你別這么繃著了,放松點。”
兩手拳頭緊握,陳翊之心底浪潮洶涌:怎么可能放松得下來!
“你知道,你答應的是什么嗎?”